离家远了后，我妈没事就喜欢给我寄点东西。

有时是家乡的大枣，有时是自己织的小玩意儿。

前几天收快递，我打开箱子一看，是一包摞得整整齐齐的粉色卫生巾。

打视频过去问我妈：你给我寄卫生巾做什么？

妈妈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我那个不来了。”

电视剧《请回答1988》，豹子女士向邻居们宣布自己绝经时，看起来十分豪迈：

“来了三十多年月经难受得要死，终于不用遭罪了。我要正面突破。”

但四下无人时，强悍的豹子女士靠在丈夫怀里默默叹气。

此时背景音乐响起：

“岁月流逝啊，就像谢了又盛开的花叶。”

我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妈妈却马上打岔过去。

她给我拍中午做的炸丸子，最近新学的酸辣粉做法，翻箱倒柜地找她给外公织的毛衣……

一瞬间，我突然有点难过。

我妈的一生就是中国女性最普通的一生——

22岁参加工作，从乡村来到城市；

25岁，嫁了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刚结婚不久后就有了孩子，从此在一个小地方扎根30多年。

为孩子生气，与丈夫吵闹。

家长里短，省吃俭用，事无巨细。

旁人看了，无灾无难，家庭和睦，这是多么完美的女人的一生啊。

只有我知道，我妈为家，为孩子，为丈夫，却没有任何一刻，是为了自己。

如今皱纹也爬上来了，头发也变白了，月经也消失了，才猛然抬头发现：

啊，这一生，也许就要这么过去了。

有一句话说得悲伤：“中年女性，除了没人疼，哪儿都疼。”

隐忍和卑微是中国女性最痛心的优良品质。

只是这种沉默，也会在某一刻突然爆发。

前阵，56岁的苏敏在互联网上走红。

她冲破生活的牢笼，离家出走，给中年女性如何“做自己”，树立了一个可靠的典范。

苏敏的前半生称不上悲惨。

只是压抑。

从小父母管教严格，连留什么样的头发都要听家里人的。

身为姐姐，同样是孩子的苏敏却要给弟弟做饭，洗他弄脏的裤子。

年纪轻轻，她就草草嫁给了一个只见过两面的男人，原因是家人觉得：

门当户对。

结婚并没有改变她，不过是“从一个隧道进入另一个隧道”。

两人的生活，无言无情。

因为不想靠丈夫的钱过日子，苏敏做了各种苦累的零工。

当过泥瓦匠，扛过重砖头，也支摊儿卖过水果，也拿扫帚扫过大马路……

丈夫心想，既然你能挣钱，那我们就各花各的。

他并没有欣赏妻子的坚强，反而从此开始了AA制的生活。

过节走亲戚，两个人各自买礼物。

女儿结婚的红包是双份的，各给各的。

有一次，苏敏拿了丈夫的医保卡买药，结果第二天，对方就改了密码。

车里的ETC绑定了丈夫的银行卡，苏敏跑完高速，回来丈夫就问她要钱。

不但是经济管制，还有言语打压。

在家里，苏敏从来不敢多说话，生怕丈夫挖苦她。

她小心翼翼地履行着妻子的职责，洗衣拖地，照顾孩子，按照丈夫的口味做饭。

但丈夫生气时，还是会拎起板凳砸她。

唯一让苏敏开心的是丈夫晚上睡觉之后。

这时，她才能夺回遥控器，换掉战争片和政治片，看看自己喜欢的节目。

维持这段生活，苏敏只有一个方法：

忍。

女儿还小，为了她有个完整的家庭，忍。

女儿长大了要找对象，害怕离婚让她难看，忍。

有了孙子，还要照顾孙子，忍。

苏敏是丈夫的妻子，是女儿的妈妈，是孙子的外婆，却从来不是她自己。

终于有一天，苏敏忍不下去了。

远走高飞，是许多人困顿时的遥远寄托。

也许某天睡醒了，对眼前的一地鸡毛感到厌烦，一鼓作气决定：

老娘不奉陪了。

但冷静后想想，浪漫又被现实浇灭，不过是用幻想给生活提供一个虚假的喘息。

只是苏敏，她做到了。

无意间，看穿越小说时，苏敏被一个旅行博主的视频吸引。

她动了开车去远方的念头。

当把想法告诉家人时：

丈夫嘲笑她异想天开，女儿也不支持，担心自己的孩子没人带。

但苏敏把计划放在心里，默默筹划。

表面上，她还是那个操持家务的好妻子。

但暗地里，做家务间隙，她开始在网上找自驾游攻略。

看到有用的东西就一点点加进购物车，从帐篷到储物柜，从锅碗瓢盆到柴米油盐。

为了赚路费，她还学着录短视频。

白天“偷偷”拍点素材——做菜的，擀面条的，做辣椒酱的。

晚上趁大家都休息了，再偷偷剪辑发布。

这些事情她不想让丈夫知道，不然肯定会招致讽刺；也不好意思让女儿女婿知道，担心被笑话。

她就这么默默准备了一年。

直到快递开始不断往家里寄时，丈夫才慌了。

他慌的不是妻子的安全，而是：“你走了，谁给我做饭？”

丈夫开始实施惯用的打压手法，甚至想把她车里的ETC卡拔下来。

苏敏没有像往常那样退让。

提起这次旅行的决定，对着手机镜头，苏敏说出了压在自己心底几十年的话：

“我不想再给别人干活了。”

不再争辩，也不再埋怨，默默改变，命运的果实自然会悄悄到来。

驾着那辆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车，这个女人一去不返。

一路开向南方。

风景随着她的衣服，还有脸上的笑容一起鲜亮了起来。

苏敏没什么钱，别人出发都住旅馆，住酒店。

她买了一个帐篷，支在车顶，饭也都是自己做。

一个人露营，害怕，苏敏带上了孙子不要的毛绒玩具，一个小猴子，放在帐篷一角。

她从西安到重庆，从成都到云南，和陌生驴友一起登山，还抽空去见了一次老同学。

方向盘只要握在自己手里，去哪里都是自由。

即使被打压了一生，重获快乐的女人还是像女孩一样兴奋。

她上传了很多旅途视频。

在大山里，支一张小桌，鸟声清脆，云淡风轻，苏敏做了自己喜欢的饭菜。

以前为了照顾丈夫口味，她做菜很清淡。现在终于可以酣畅淋漓地往里面加辣了，苏敏吃得鼻尖冒汗，对着镜头感慨：

人间享受。

洱海边，人们头戴鲜花，泛舟水上，笑声被蜜蜂簇拥。苏敏抬头：这个蓝天白云真好看哦。

视频的背景音乐唱到：

说声再见吧，生命无限渺小，却同样无限辉煌。

虽然苏敏发在家族群里的视频，没有一个人给她回复。

但她的举动获得了网友的认可，大家鼓励她：

别回头。

尽管苏敏并没有真正摆脱那个家庭——

她的弟弟看完报道后，并没有同情姐姐的遭遇，反而催促她还钱。

连苏敏的母亲也劝：差不多可以了。

尽管旅途十分美丽，苏敏也注定会回去。

但我知道，回去的她和出发的她，已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苏敏并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别人劝她离婚，她想了想之后，摆摆手。

就算离家出走，她也不是决绝的态度。

走之前，她还特意把女婿的鞋都拿出来擦了一遍，害怕人家生气。

即使不爱丈夫，她还是会关注他的身体。

自己出来玩的这段时间，她看到丈夫一个人回老家时，还是会忍不住问女儿：你爸爸回老家干什么？

她不恨丈夫，甚至看着他日渐老去，反而对他生出一丝怜悯来。

也许正是因为苏敏的普通，她的故事才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

在她“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看起来也还可以的生活”故事中，无数女性看到了那个在温水中慢慢被消耗掉的自己。

旅行视频底下，很多人留言：

大姐，你好帅！

一辈子终于为自己活了一回，值！

大姐，我也马上退休了，未来也要像你一样！

……

苏敏的故事给女性们沉默的生活点亮了一丝亮光。

我把视频转给我妈后，她也试探性地问我：

现在学车晚嘛？

改变有时被想象得太过困难。

但其实，它只需要一瞬间的动容，一刻钟的初心，一小步的坚持。

守得云开，见月明。

苏敏的故事，让我想到了一部著名话剧《玩偶之家》。

剧中，娜拉为丈夫付出所有。

当她某天猛然发现自己其实只是丈夫的傀儡，想要离开家庭时，他们开展了下面这段影史上最经典的女性对话：

丈夫十分气愤地质问娜拉：丢了你的家，丢了你丈夫，丢了你儿女！不怕人家说什么闲话?

娜拉回答：人家说什么不在我心上。我只知道我应该这么做。

——这话真荒唐！你就这么把你最神圣的责任扔下不管了？

你说什么是我最神圣的责任？

——那还用我说？你最神圣的责任是你对丈夫和儿女的责任。

我还有别的同样神圣的责任。

——你还有别的什么责任？

对自己的责任。

在落后的19世纪，娜拉那句“对自己的责任”，喊得振聋发聩，拨开了一个世纪的阴云迷雾。

如今已是21世纪，女性依旧需要记住这句话。

对自己的责任。

女人的终点不是家庭，也不是男人和孩子，而是自己。

在苏敏的头像里，我注意到一个细节。

即使她看上去已经没那么年轻了，但她还是涂了很红的口红。

那抹红色，让我得以窥见这个女人仍旧热情的内心。

我希望这种热情永远不在你的心中熄灭。

希望世上少一点无私的，忍受全部苦难的母亲；

多一点自我的，有勇气追求自己内心所望的女人。

我希望所有的妈妈们，

去拥抱属于你们自己的生活吧！

-作者-

彭春花，女性主义者，心理咨询师，情感作家。新浪微博@彭春花本人。本文首发十点读书（ID：duhaoshu），超3000万人订阅的国民读书大号，转载请在后台回复“转载”。

-主播-

素年锦时，十点读书签约主播，朴素的年华，似锦的时光，用声音温暖你每个夜晚。微信公众号：素年锦时FM，荔枝播客：素年锦时FM，新浪微博：@主播素年锦时。欢迎下载十点读书App，搜索“素年锦时”关注主播十点号，收听素年锦时。

长按2秒识别二维码关注我们

欢迎把我们推荐给你的家人和朋友们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