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应该拒绝被称为“英雄”吗？

承认弱点，更能引发好感

撰文 | 燕小六

“新冠肺炎大流行至今，‘英雄’这个词被频繁用来为医护加冕，却也让其身处险境。”美国医学新闻网站STAT发文称，大量医护长期处于高度紧张、近乎无休的工作状态，承担着不容忽视的染疫风险，反复经历隔离救治再隔离、与亲人分隔的生活。

STAT指出，越是被“英雄化叙事”裹挟，医护们就越难真实地表达自己。这会对医疗行业产生不利影响。

近日，美国亚利桑那大学护理学助理教授杰西卡·雷恩博等人联合研究显示，疫情下的“英雄化叙事”，使医疗行业的职业倦怠现状恶化。许多医护因“无权说不”而萌生退意。美国重症护理护士协会对6000余名重症监护护士进行调查，发现66%者因抗疫经历而考虑改行。在30岁以下者中，67%的人计划在两年内辞职。

“当悲剧和灾难降临时，利他主义是人类的自然反应。若要表达支持和尊重，我们应该停止‘英雄化叙事’，要去思考如何给予医护更好的保障，维护其个人权利。”英国《卫报》首席文学作家夏洛特·希金斯撰文称。

“英雄是一个有毒的标签”

“患者拒绝接受新冠阳性的诊断。她拒绝戴口罩，冲着我大喊大叫。她坚称咳嗽不断，是因为我喷了香水。”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住院医师雪莉·雷西诺斯告诉NBC新闻，最近几个月，她多次被患者威胁、责骂，称其工作懈怠、诊断失误。

“我已经连续工作20天，每天至少12小时。但民众非常不满，认为相比疫情暴发之初，我们没有改进。”

重症监护室护士艾美感觉到敌意和不信任。“1年半前，我们在缺少防护设备的前提下，大量接诊患者。他们称医护是英雄，每晚7点在门廊上为我们歌唱。但现在，民众的情绪之井已经干涸，怀疑和愤怒日益增长。医护成为危险的职业。”

NBC新闻显示，美国密苏里州等地医护被袭事件的数量翻番。马萨诸塞州某医院每天至少有2-3名护士被患者殴打。

“英雄是一个有毒的标签。”杰西卡·雷恩博称，“英雄化叙事”会让人产生一些“虚妄”认知，提出不切实际的要求。这还会剥夺医护个体的发声权，因为“英雄”不能“拒绝奉献”、不可以抱怨。

在杰西卡·雷恩博的研究中，一些护士表现出“被动的自愿”。他们没有任何防护设备、缺少安全培训和指导，却开始护理新冠重症患者。一名受访护士称，即使有生命危险，如果病人来了，自己必须上。

这或导致极大的人力损失。国际护士理事会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12月末，全世界超过160万名医护人员感染新冠肺炎。

联合国新闻评估称，在疫情暴发的最初4个月，全球或有8万至18万名卫生和护理人员染疫身亡。“这可能远远低于实际死亡人数。”

“英雄化叙事”会恶化职业倦怠

STAT指出，在新冠大流行前，医疗行业已经流行一种“疾病”，名叫“职业倦怠”，1/3-1/2医护人员报告症状明显。

“英雄情结”使这一问题恶化。

因防疫要求，一位神经病学专科医生暂停门诊。每次听到别人在歌颂“抗疫英雄”时，她就羞愧难当。她感觉自己在急诊、重症监护同行面前抬不起头，“因为我是医生，但没有参加战斗。”

“我们采访了一位医生。她非常迷茫，希望自己真的是英雄，那病人就不会死。”STAT报道，那些在疫情中被誉为“英雄”的人，是在完成自己的责任。但“英雄化叙事”会形成一些刻板印象，比如“英雄的行为很重要，我（普通人）的不”“英雄必须成功”。在这些认知影响下，医护的职业倦怠会不断加重。

此外，过分关注“英雄”行为，会错失发现、解决问题的时机。

丽贝卡·索尼特在《建在地狱的天堂》一书中写道，“911”事件中有2753名逝者，包括事件发生后闯进火场执行任务的343名消防员。“我们致敬他们的勇敢，同时也要看到，他们进入燃烧的建筑物时，没有携带足量的通讯设备，不知道哪层楼已经被疏散。他们有的扛了几盘消防软管，爬上十几层楼，耗费大量体力。他们不知道，物业在此前的消防演练中，已经为部分楼层备好软管。”

“医护人员在抗疫一线，经历了复杂的真相——那些我们在描绘‘英雄人物’时，会刻意规避的真相。”STAT强调，一旦贴上“英雄”标签，他们或将缄默。

医疗无需“英雄主义”

在我国抗疫过程中，也有“无需当英雄”的声音。

2020年2月18日以国家卫健委医政医管局副局长身份接受中央电视台专访的焦雅辉，针对新冠肺炎疫情中的医护人员保障问题，发出官方的声音。

焦雅辉专门强调，在疫情防控工作当中，不需要用任何“英雄主义”的提倡去号召医护人员。

同一天，身份认证为“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血管外科副教授”的微博用户“维慈医生”发帖表示：“其实我们根本不是什么英雄，在最黑暗的那段日子也会恐惧，只是疾病面前医生首当其冲，就像火灾消防员要上，打仗军人要上，抓犯人警察要上，这几类职业都是与百姓性命相关的，这叫职责所在。幕后是各方力量在帮我们，我们站在台前，疫情结束后，还是退到幕后老老实实上班。别伤害我就行。”

几天后，四川省第七、第八批援助湖北医疗队总领队、成都大学附属医院副院长杨进告诉《中青报》，尽管战“疫”中，舆论对医务人员的评价很高，甚至称我们为英雄，但想强调的是，作为医务人员自身，没必要把自己拔高到英雄的高度，我们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工作而已，医生还是医生，护士还是护士，救死扶伤还是救死扶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