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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孩子到底有多痛?

2018-03-26 ida 每日豆瓣


本文由豆瓣用户@ida 授权发布 丨

原标题《生孩子这事儿确实很痛》丨

感谢作者为豆瓣提供优质原创内容丨


那一天的真正到来是在7月4日,但我们从6月29日就已经“枕戈待旦”了,因为29日,我见红了。


刚开始,我并不确定这淡淡粉色就是“见红”,百度、Google、孕产书、女友,咨询了一圈,得出的结论是:“见红”只是生产发动的前兆,有的人见红之后一周才生呢,所以,不要太着急。


给医院打电话,医生说,要等到阵痛和破水才可以被医院接收。于是,我们继续焦急地等待。


我把手头的各类资料翻了又翻,默记生产时的呼吸、镇痛方法,以及各种注意事项。


30号没动静,1号没动静,2号我还给老公理了次头发,把他的头发推得短短的。3号中午,我感到有点异样——好像是破水了?但“水量”很小,不能确定。老公和妈妈被我的“狼来了”整得有点麻木,都建议我再观察观察。过了一两个小时,我在站起来的时候,感到一阵热流涌出。我坚定地宣布:“破水了!”


老公犹犹豫豫地给出租车公司打电话订车。他说:“医院肯定不收你,不如别带待产包了。”订完车,他给远在国内的婆婆打电话。婆婆指示:“破水的话,坚决不能从医院回家。”于是,我们收拾齐备,给医院急诊部打了电话,然后等待出租车。


3号那天是周日,外国人根深蒂固的休息日观念,让我们有了第一次被出租车公司“放鸽子”的经历——等了两个小时,医院都打电话来催了,可说好的出租车一直踪影不见!


这时节赶的!我总不能像李安的老婆那样,自己开车去医院生产吧。我妈唠叨:“坐公交车去算了。”老公转了几圈之后,给一个师弟打了电话求助。师弟开着车过来,问我,“是不是要体检啊?”我没好意思告诉他:“这就要去生孩子啊。” 


师弟把我们送到医院,急诊部的护士早早地已经等我了。躺下检查,护士量了血压和胎心,检查完毕说:“羊水肯定是破了,但是,你还没有开始生产。所以你现在回家吧!等到生产开始时再过来。”


你应该回家!


应该回家!


回家……


回……


我傻乎乎地点头,心想既然护士要我回家,那只有回家。


护士随即出门跟老公商量,老公拖着大待产包拧着眉毛进来了。护士给了我们一些打印材料,然后说,第二天下午2点的时候,不管我出现什么情况,都要到医院来催产。然后她说,如果此前出现临产的情况,也要立即来医院。


老公这时候表示,我们来回交通不便,不想回家。护士态度很坚决:“ 这不是呆在医院的理由!”老公又表示出租车不好打,护士又表示:“ 这不是呆在医院的理由!”


我躺着听他们交涉,心里觉得很惭愧,好像自己是无赖似的。最后老公说,我们可以自己付费先住下来,护士满脸不高兴地说:“ 那我要报告某人,说你‘不高兴回去’。我去给你们申请病房,但你要填个什么表。” 我又一次惭愧地觉得我们好像在无理取闹。


老公出门填表,我慢慢从检查床上爬起来,发现大股温热的羊水“哗”地顺腿往下流,一直流到地板上。


老公很快办好手续回来了,我跟着他和护士到了待产房。


待产房是一大间病房,六个病床。每个床周围都有帘子围着。我躺在最里面的一张床上,老公坐在我身边。


很快,一个男护士过来,给我做了最基本的检查,量血压之类的,还问我吃不吃烤面包,说他可以给我做,但被我拒绝了。


当时,饭点已过,探视卡上规定的探视时间也快过了,老公担心会被护士赶走,又担心自己赶不上回去的公交车,打算给我买些食物后回家。这时候,我们听到护士对某床家属说他可以留下,老公说,“既然这样,我就留下吧。”


我们都很高兴——我早早换上为生产准备的大袍子——医院是不提供衣服的,经过朋友的建议,我买了个大长袍,然后东张西望地观察周围。


对面好像是个单亲妈妈,年纪不大,穿着街头底层青年常穿的运动衫,没心没肺的冷漠表情。她对生产准备得不错,买了水和零食,收拾了一个大待产包,还带了一个缓解疼痛的大健身球。单亲妈妈这会儿正坐在床沿看电视——电视悬在我头顶,正在极其吵闹地播放某部动画片,令我烦躁。有两个女友来探望了她一下,很快走了,她礼貌周全但态度冷漠地拉上帘子,坐在床沿上继续啃巧克力棒。


斜对面是一个看起来很恐怖的大妈,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地在吸氧,手臂上还缠着一堆电线,要不是这是待产房,我真以为她濒危了。再隔壁是一对很安静的年轻夫妇,温文有礼地等待。很快,恐怖大妈被运走了,来了一对印巴裔夫妇,女人发出扭曲可怕的呻吟声,呜呜咽咽的,听得人发毛。


我无聊地躺在床上摆pose照相,更新了blog,还登陆了一下QQ。此时,一个长久不联络的男性朋友跳出来说:“你好啊!好久不见了忙什么呢?”我想,要不要说:“生孩子呢”?


此前肚子只是隐约作痛。傍晚7点多的时候,疼痛变得明显而规律起来。


起初是十分钟痛一次。初初意识到“阵痛”的时候,我还按照产前课的教程,趴在老公肩膀上摇晃身体,按摩减痛,但随即就放弃了这种辛苦而别扭的姿势,躺到了床上。老公还嘟囔着:“起来活动活动,生得快呀……”


阵痛来的时候肚皮发紧,痛从内而外,又弥漫全身,占据整个思维。阵痛消失的时候,神奇地好像没事人一样,只是觉得疲倦,以及对下一波痛苦来临的恐惧而烦躁的期待。在这两者的间隙咬牙坚持,时间失去了概念,自我缩到小之又小。


我要求老公用力按摩后腰,从上而下,从左往右,总之在一切地方用力,用最大的力气去碾压脊椎。


老公的手劲是非常大的,平时稍一按都能摁得我嗷嗷叫,在那个时刻,我只嫌他力气不够大。


用力按,再用力按!到后来,痛再来的时候,我已经无法说话,只能自己用手撑在背后用力。老公也越来越频繁地把我推来碾去,累得满头大汗。此时护士说的英文在我的耳边全变成了“@#%¥%¥……”我烦躁地摇头,拒绝理解这异国的文字,一切都让老公给我翻译。


9点多,疼痛进一步加剧,四到五分钟来一次。我终于忍不住也发出轻轻的呻吟,然后变成绝望的哭喊。那时候好比箭在弦上,没有退后的办法,只能咬着牙死熬。


昏乱中,记得护士来往数次,似乎还做过检查。有个黑人护士俯身查看我,我对她呜呜咽咽地请求:“Help me! Help me!”10点多,剧烈的疼痛让我陷入更深的昏聩,我没有哭,因为哭需要耗费额外的精力,而且需要情绪和身体的事先准备。当时,痛感挤压了情绪准备的空间,所以泪水流不出来——你可以想象,不会游泳而溺水的人,是不是有可能在水面上分出嘴,呼吸之外还去呼救。总之,那时候的我,好比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缩到“墙角”,赤手空拳地低头接受命运的审判。


护士来了,问我们要不要吸氧(“笑气”?)。我忙不迭地说,“Please! Please!”


不知道过了多久,氧气来了。我咬住吸口,狠命一吸,短暂的几秒后,头昏脑涨,好像陷入了水底一样,眼前的一切像慢镜头,变得缓慢、奇特、遥远而模糊。


我用慢镜头一样的语气和动作对护士说:“我——头——晕——”


护士说,氧气里有麻醉剂的。下次疼痛来的时候,我又用力吸气,但似乎并没有减轻多少痛楚。终于,老公翻译员告诉我,护士要我“在预计下次疼痛到来之前吸气”。什么!难道让产妇做这种高难度的脑力劳动吗?我胡乱猜测什么时候来下一次阵痛。那个时候阵痛已经非常频繁,就算我预测失败,但吸气过后,痛总归很快就来。


10点20,护士又来检查。昏沉中,我听到她说宫口已开一指半。这对我来说简直是福音,因为我知道这表示着我离生产又进了一步!此时我差不多算是在迷乱地挣扎,一息尚存中,对自己低声说,“坚持,坚持!”


在我辗转挣扎在病床上的时候,周边中的产妇已经轮换过几回。据老公报告,对面床似乎出了些状况——单身女突然大声哭喊起来,还说:“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许多护士手忙脚乱地进来,把她抬走了,随后,收拾床位的护工们聚在帘子后面窃窃私语。但是,这么大的动静,一米之外的我竟然全不知道。我那时像在幽深的水底疯狂挣扎,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又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在无休止的疼痛中感受到“便意”,感受到了难以控制的用力冲动。我知道这是胎头已经下降到了一定程度,压迫到了身体。迷乱中,我牢牢地记得,子宫口不开全,千万不可以用力——不仅徒劳无功,还会撕裂产道——我的朋友曾经因为生产,下身撕裂得七零八碎,前后贯通。我努力想控制自己,但是施压的冲动完全无法控制。此时是身体自行在推着我前进。我徒劳而绝望地感觉身体自行其是地开始用力,要推出胎儿。


我很着急,告诉老公,我想用力把孩子生出来。老公也很急,拉着我的手说,克制一下。


于是我继续一边迷乱地挣扎,一边对自己低声喊:“不要推!不要推!”老公摁着我,低声喊:“不要喊!不要喊!”


往外推的冲动高于一切,我终于又忍不住绝望地在忧惧中开始用力。


凌晨两点,护士又来检查,然后告诉我们:“宫开五指,可以到产房了!”


天籁啊天籁!我觉得“呼”的一下,胜利在望了。挣扎着爬起来,坐上护士推来的轮椅,从黑暗中滑到灯火明亮的走廊。


我感受到行走带来的微风,有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快意。


但疼痛还是毫不留情地袭来,我忍不住又惨叫。


产房是一间独立的房间,正中间是一架可以摇起来的床,左边是婴儿处理台,右边是一堆各种各样的仪器。床对面是一盏可推拉的灯,此时灯罩背对着我,往我面前的墙上打出暗淡但令人放松的光。


我坐在高高的床上,老公第一时间对助产士说,我们要求麻醉(注:就是大家说的“无痛分娩”,硬膜外麻醉。)。助产士是个漂亮姑娘,她对我们保证说,我们的麻醉申请已经发出去,麻醉师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但是今天生产的人多,你们要稍等一下。”


现在想起来,可能因为第一胎准备不足,我们的“无痛分娩”申请提交得有些晚,而那天人多,麻醉师忙不过来吧。如果一入院就明确提交申请,要求无痛,会不会少受些罪?


我呜咽着问:“麻醉师什么时候来,麻醉师什么时候来?”


老公告诉我,麻醉药已经配制完毕,麻醉师很快就来了。接下来,我又开始和疼痛做斗争。


老公和助产士再三告诉我,麻醉师来操作的时候,是在脊椎上注药(应该叫“硬膜外麻醉”),所以,“打药的时候千万不能动,乱动危险!”


我在产床上挣扎,一边用力推,一边努力控制自己不要乱推,一边点头如捣蒜地保证自己绝不乱动,一边惨叫,一边抽空呜咽着问:“麻醉师什么时候来——麻醉师什么时候来啊!”


一个小时之后,也就是凌晨3点,宫口开到七指,麻醉师来了。


我觉得麻醉师是天使,是来拯救我的。我被扶着侧坐在床上,弓下脊背。此时我算是任人摆布。老公用力摁住我,麻醉师开始拿一根大针头往脊椎里注射药。疼不疼呢?有个笑话说,第一级疼痛是蚊子叮,第十级疼痛是生孩子,什么是第十一级疼痛呢——生孩子的时候被蚊子叮。但说实话,疼痛并不是这样累加的。第十级疼痛到来的时候,其他任何附加的疼痛都不存在了。彼时,我只能感受到来自身体内部的巨大疼痛,麻醉师的一切操作连蚊子叮都不如,简直毫无感觉。


很快,我很快感受到了一阵凉意从后背往下慢慢移动。看看自己,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些管子。凉意迅速蔓延到尾椎,我躺下,觉得很安逸。疼痛一下子离自己远了,我觉得很舒服,几乎就要睡着了。


阵痛还是频繁地来,但仿佛隔着很远。我摸到肚皮一阵阵发紧,但不要紧,那点痛楚甚至不值得我去呻吟。我躺在床上,心满意足,昏昏欲睡——啊,好放松!


疼痛一阵阵地来,我平静地等待着,还指挥老公录了一段视频。过了一会儿,痛级又重新开始一点点爬升。我不再说话,在阵痛到来的时候用力而深长地呼吸。5点,护士检查过后告诉我:“宫口开全了!”但是,她要我等等再用力。


我又陷入昏睡般的等待,老公坐在身边,努力驱赶困意。6点,助产士又一次检查后对我说:“我们开始努力!争取七点钟之前结束!”


老公扶住我的左腿,助产士扶住我的右腿。在疼痛来临的时候,我用力吸气,深长呼气,再屏住呼吸往下用力。可能是因为打了麻药的原因,我只能感受到宫缩,却感受不到太多的疼痛。刚开始,我的用力并不得法,助产士给我示范之后,我咬牙往身体的后下部用力,她就赞:“太对了!就是这样!”


助产士的态度真的是非常好。每当我按照她的指示用力的时候,她总是做出一副“你做得很了不起”的表情。如果我推得卖力,她还会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太棒了!”“对极了!”“快成功了!”甚至有一次她检查之后告诉我:“我摸到宝宝的头发了!”“我看到宝宝的头发了,是黑色的!”


我受到鼓舞,但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么成功。因为每次阵痛之后,我看到助产士脸上的鼓励表情一下子消退,代之以疲倦。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凝重和焦虑的表情渐渐占了上风。


“我们需要给你增加一点压力。”于是,我被挂上了促产的药物。在宫缩到来的时候,我竭尽全力地用力,助产士竭尽全力地鼓舞,老公竭尽全力地表情紧张、沉重。


可是,并没有进展。是的,助产士的表情也证实了我的判断。她似乎有点不耐,但依然尽职尽责地催促我。我用力,总感到抓不住点什么。每次用力,我都觉得自己的力气在一点一点消退。终于,我对助产士说:“没有力气了……”


在阵痛的间隙,助产士出门,很快带了一个年长的女士进来。她们讨论了一番,年长女士巡视了我的记录,又出门了。过了一段时间,我一次又一次地徒劳用力。然后,一位美丽的年轻医生进来了。她们一起检查了我,年轻医生坐到了我的前面。


我筋疲力尽。


又一阵忙乱,听天由命的我突然听到剪刀剪肉的“嘎巴”一声闷响——平时剪鸡剪鱼,剪刀夹碎鸡胸脯时的那种声音——老公低声说:“她做了侧切。”


哦。


没感觉啊。


再一次阵痛到来的时候,她们对我说:“推!”


我用最后的力气推。


她们很快地说:“不要推!不要推!”


我停止。


突然,我觉得自己身体里出来了一些什么东西。是孩子吗?没有“呼啦一下出来许多东西”的感觉,我努力感受了一下,觉得自己的肚子空了一点点。


昏惑中,我听到老公说:“出来了出来了——哎呀!头挤得呀!”


医生拿着针线缝我,我感觉被剪开处的肌肉被拉到左,又拉到右。被线往外拉扯的时候很不舒服。我继续迷糊。


当时我已经失血500毫升,是正常顺产的两倍。长衫和袜子都被血浸透了,医生和护士都有点担心我,只是我自己不知道。


突然,如宇宙初始般的混沌和宁静中,我听到了一阵洪亮而极其陌生的哭叫:“呜哇!呜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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