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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之薰】节气在我的鼻子里 | 李荣

李荣 文汇笔会 2024-01-27

任伯年《黑猫图》

年过半百,二十四节气的名称,分散开来都知道,但要连在一起一口气背诵下来,却办不到。自来相传有一首《二十四节气歌》:“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编排得已经够好,琅琅上口,难得的是把二十四个节气的意思也连属贯通,串成一个整体,当作口诀来念,哪里还有念不通顺、背不烂熟的道理?但是奇怪,本人念也念过,背也背过,每次“复习”的时候都觉得是“老面孔、老相识”了,而一个长时间的间隔“暂别”,就又面目模糊,“账目不清”了。有时候,清明、中秋、重阳等等名目正巧碰在一处,更难免糊涂到分不清哪些归于节气,哪些只是传统的节日。

但是也有好多人,对于这二十四个节气非常熟悉,简直好像是自小一起玩大的玩伴一样,可以头头是道地说出那么多话,可以介绍描述得极为详尽周到。只要日历上每个节气一“报到”,便有许多文章,囊括了与这节气有关的诗文词赋,扑面而来,典雅精致,古风盎然。对此,我是真心佩服的,并且会反过来怪自己,记忆力差、阅读面不广,特别是与二十四节气身上背负的那些雅致的事事物物和丰富的文化,怎么会那样的悬隔,亲近不起来。

我总感觉谈论节气很难。背不通顺节气的名目还是小事,有时候翻读有关节气的古籍,理解上也并不那么轻而易举。举个例子,二十四节气之一的“处暑”,那个“处”字就费解。旧本题元吴澄撰的《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云:“处暑,七月中。处,止也。暑气至此而止矣。”这个解释,直追《说文》,并不通俗易懂。

《说文》曰:“处,止也。得几而止。”又曰:“凥(《玉篇》:与居同),处也。从尸。得几而止。《孝经》曰:‘仲尼凥。’凥,谓闲居如此。”段玉裁注曰:“凡尸得几谓之凥,尸即人也。”《说文》里的这个圈子,兜得并不近。处的原意是“得几而止”,即倚靠着案几休息一下的意思。休息,就是不走动了,那就有止的意思。处暑,也便是暑热到此渐入消减、休止的状态,不会再热上加热了,而是由热转凉了。

《月令七十二候》“处暑”条下,还有一大篇:“鹰乃祭鸟,鹰,义禽也。秋令属金,五行为义,金气肃杀,鹰感其气始捕击诸鸟,然必先祭之,犹人饮食祭先代为之者也。不击有胎之禽,故谓之义。”这些内容,除非是来自农村和山区、常常能够见到老鹰的人,或者职业养鹰专业户,尚能够用眼之所见,与这书面上的描述做一番比较。我们从小在城市长大的,就算去了动物园,也总共看不到老鹰几眼的,完全说不上什么话,“隔膜”得厉害。老鹰是否处暑之后“开杀戒”,“开捕”仪式是否把捕杀的第一批鸟排列开来向老天“献祭”,如人之祭祀然,而且老鹰是否绝不扑杀“怀胎”的其他鸟,有所谓“生生之仁义”,我们都不知道,也无从比较核验,只能似懂非懂地在古籍里看书读文了事。

还有节气诗,是古诗里的一“大宗”,不少诗,字面平易,没什么僻典,读起来很畅快,诗人的有些描写和感受,也让人叫绝称妙。比如宋代的仇远有一首节气诗,题曰“处暑后风雨”:“疾风驱急雨,残暑扫除空。因识炎凉态,都来顷刻中。纸窗嫌有隙,纨扇笑无功。儿读秋声赋,令人忆醉翁。”其中“纸窗嫌有隙,纨扇笑无功”这一联,细腻灵动,让人佩服。暑热的时候,就怕窗户开不大,甚至嫌窗棂窗框都是“多事”,把不可多得的微风给挡住了,而处暑一到,凉风一吹,就怕窗户关不严,嫌窗上窗下、窗左窗右怎么处处“钻风”。暑热时扇不离手,凉风一来,扇子被随意放在角落,不但没人再看上一眼,而且还会笑它碍事、占地方。不过,这种“绝妙”,大多是阅读上的愉快,在如今生活中,如此细腻的感受,与粗糙的心灵总有点合不上拍、“碰不大拢”。

粗糙的心,适配粗糙的语言。现在唯一可以说出的真实感受是:节气在我的鼻子里。不知是气候变化,还是自己体质下降,自小就有的鼻炎越来越严重,而且与节气对应得越来越“万试万灵”:只要节气变化了,我的鼻子马上就有感应,早晨起来一个喷嚏,家里人就会叫一声:“完了,又告节气了,比气象台还准。”然后鼻塞、流涕,总要难受个三五天甚或一个礼拜。

年纪越来越大,节气歌注定背不顺溜了,节气诗文也只能读个字面,在业余“训诂”里享受享受“字词句的神采”。如今回想起来,只有十二生肖,倒是能够一口气背完。那是2000年龙年,儿子“龙宝宝”出生的前几天,全家人心情激动又喜悦,在等待中不知道做什么好,我和他外公便从“龙”起头背起了十二生肖,一来二去,就背熟了,至今不忘——但必须从“龙”背起头、顺流而下才行。如果任抽一个开头,就会没有头绪,还得回到“龙的秩序”:龙蛇马、羊猴鸡、狗猪鼠、牛虎兔。一般人的十二生肖都是由“鼠”定位,“鼠牛虎兔”一路说下来的,我这样的排列组合,貌似别出心裁,其实再次证明了,我对于背诵,真是不擅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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