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Paul Gauguin

十几年前，富士康接连有人跳楼，引发全社会关注，多家媒体封面都是富士康，记得连当年韩寒都在博客里抒情了一番。

机械的劳动，无望的未来，很低的薪水，但去了别的地方薪水更低，很高的物价，除了吃的饱和穿的暖以外，别的什么都做不了……我的那个朋友虽然生活压力大，但是他还有朋友和家庭，在他的二十公里远的地方，绝大部分的年轻打工者，他们的家庭都在几千公里外，而且家庭也未必温暖，你赚了多少钱是往往是中国家庭衡量一个小孩在这个世界上价值的唯一标准。这是一个中国的大部分网民都未必熟悉的群体，你看很少有论坛上有现役的富士康员工向大家讲述关于自己员工跳楼的故事和自己的生活，因为他们都没有这个时间甚至能力。外面的灯红酒绿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连对爱情的憧憬都没有，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三者，现实是最大的第三者，唯独在跳楼的时候，也许他们的人生价值才有所体现，那就是被当作一个生命被提起和记起，可惜现在又变成数字了。心理辅导是没有用的，当我看见我们的女人搂着有钱人，有钱人搂着官员，官员搂着老板，老板搂着林志玲，你怎么给我心理辅导？一打听，同学们混的都更惨，有混的好的男同学，那是靠家里，有混的好的女同学，那是嫁的好，别人都羡慕你在富士康有社会保障，按时发工资，安排住宿，加班还给钱，你说你像个机器，别人说自己像包屎，方圆几百公里内，连个现实的励志故事都没有，这就是很多中国年轻人的生活。如果将他们的薪水涨十倍，会不会没有人跳楼？只要别通货膨胀十倍，当然没有人再跳楼。当然，老板也不会这么干，就算老板这么干，也会被政府勒令禁止。……因为你们，每一个廉价劳动力，你们是中国的筹码，GDP的人质。在未来的十年里，这些都是无解的，多么可悲的事情，本该在心中的热血，它涂在地上。

以上这些内容放今天的公众号在被删之前也能有百万＋的阅读。感情充沛，连环煽情，又是筹码，又是人质，满腔热血最终还涂在了地上。

工厂里的工作的确令人窒息，人像机器一样被安排在流水线上，纯粹的用命换钱，其中不掺杂任何趣味。现代化的进程，市场经济专注效率和标准化。流水线的出现是一条分水岭，效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也正是从这一天开始，大量的人被训练成机器。流水线上的工人实际上是对人的一种异化，流水线上的每一个劳动力的更新替换成本都极低，因为只需要很少的技术培训即可上岗。

这些令人遗憾甚至难过的事实没必要回避。煽情也可以煽，也可以说是发展的代价，每个人都被时代发展的浪潮裹挟着。但怎么办呢？

我记得以前说过，老家有正规工厂，严格按照国家政策不许加班，另一种是游离在违规边缘的工厂，加班加点，几乎全年无休。结果更多的人自愿选择了后者，因为只有加班加点才有更多收入。

现在很多农村都有小型的鞋厂，需要手工的工序，比如最简单的穿鞋带。这活你想象一下，一天一百多块钱，一双接着一双从早穿到晚，枯燥、乏味、机械。但很多农村的老年人都很满足了，因为之前他们只能在菜地里劳作（村里的田都被承包出去了）风吹日晒又苦又累收入还不如穿鞋带。

是啊，他们年纪都这么大了，为什么不在家带孙子呢？

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这篇文章刷屏了。文章说的那些都对。你我都是普通人，有着差不多的同理心，都希望外卖骑手能有个更人性化的环境里送餐。于是就有不少网友建议政府应该出台政策强制规定一些东西，比如规定一个时间，外卖时间不能太快，让外卖员慢悠悠地送。又比如让每个外卖员的单子都有个上限，接完就下班，不许太辛苦。再比如强制平台不对迟到的外卖罚款。等等等等吧。这也不奇怪，都是网友日常的献计献策环节。

要是呼吁让政府来安排，政策工具箱里的工具只多不少。

会改善吗？会。一时间，外卖员的竞争无比激烈，出于成本考虑，平台要么缩减人手，要么外卖涨价，消费者多掏钱。消费者一看，太贵，不叫。订单减少，外卖员再优化一部分。最终外卖这个生意差不多也该黄了，或者变成一种小众奢华的享受，只有真正的有钱人可以叫得起外卖。至于上百万失去工作的外卖小哥，谁关心呢，你们也可以去富士康上班嘛。

我遇到过很多网约车司机，不少人原本是在工厂上班，但是现在觉得开网约车更舒服，时间自由，赚得也不比工厂差。这些年，网约车和外卖不仅改变了人的出行和用餐方式，也的确增加了成百上千万的岗位。如果不是有外卖和网约车业务，其中很多人也只能生存在工厂流水线。并非要比较哪个工作更，只是选择变多。这其中巨大的进步，这样的事实要比所有的煽情和谴责更具有人文关怀。

“市场”这个词冷冰冰，“交易”听起来更是唯利是图。但脱离这样的抽象概念去观察真实的生活，自由选择实则有限条件下的最优，有限条件的改善则有赖于宽松的政策和全社会经济发展带来的积累和创新，后者需要时间。的确可以借助某种力量强行干预，但破坏的只是效率，付出的是看不见的代价，长远必将损害经济体中的每一个人。因为无论贫富贵贱，都必须依靠他人的自由参与。不平等（权利）的个体之间不可能有真正的互惠互利。

当然，我觉得外卖那篇文章刷屏了也挺好，也当是一次集体唤醒，这次舆论来给大企业敲响警钟足矣了（我的意思就是没必要呼吁权力介入），相关的企业必将公开回应并给出改善措施。至于我们普通人分享文章去朋友圈没什么成本，但可以做点更实在的，叫外卖的时候也体谅下外卖骑手，比如迟到了，或外卖洒了一些，不必太过计较；又比如恶劣天气随手给个红包感谢，等等吧。这些都是每个人力所能及的。

外卖骑手的生存状况会慢慢改善的。但需要时间。但若是要用权力去强行改善，恐怕只会事与愿违。

上篇：抱歉，我不是针对你家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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