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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教授专栏丨思考

刘宁荣 教授 港大ICB 2020-01-01


大家早上好,非常欢迎大家参加香港大学SPACE中国商业学院春季的第一次开学典礼。


大家对香港大学应该是非常熟悉和了解的。香港大学成立于1911年,已经走过了一百多年的历史,香港大学SPACE学院也走过了六十一年的旅程。香港大学在过去一百多年间,经过不同的岁月发展,走到今天,成为全球知名大学,毫无疑问,跟我们秉承的开放、独立、自由的办学理念,有相当大的关联。大家走进香港大学,就知道我们是一所没有围墙的大学。


香港大学早在五十年代就在思考如何将大学向社会开放,让更多的人受益。在五十年代,香港大学是一所精英的学校,只有极少数人能够进入港大。1956年香港大学将这所精英大学的课程带到社区,所以我们开设了校外课程部,成为香港以及整个亚洲地区第一家面向社会开放课程并开启终身学习的一所大学,成为今日的香港大学SPACE学院。


香港大学SPACE中国商业学院于2010年成立。成立的动机,是因为我们看到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对人才的需求。所以我们思考在重新塑造未来中国的过程中,我们能做出什么样的贡献。本着这种想法,我们开始了在内地的办学历程。虽然过程艰辛,但很有收获,很有满足感,因为我们知道我们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中国的未来添砖加瓦。


一所大学的发展,非常重要的是倡导独立的思想跟自由的意志,缺乏这两者,一个大学很难发展得好,但不幸的是教育常常被人误为一种工具。昨天晚上我在思考,今天应该讲什么。最近有几件事情,触动了我。一个是全球范围内对威权主义的崇拜,一个是脸书 (Facebook) 将五千万数据卖给「剑桥分析」这家公司引起了个人私隐受损的担忧,而这些数据分析在某种意义上帮助特朗普取得大选成功,这让我震惊,毕竟这是一家全球大公司。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是,无人驾驶汽车在亚利桑那州撞死一名行人,数据革命最终会带领我们走向何方呢?这些事情都在我的头脑中闪现,我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


所以我今天的演讲关键词是两个字——思考。

思考的三个层面

思考无外乎三个层面。第一个层面叫做反应式思考。就是当事情发生时自然的反应,而反应式思考基本上受限于我们的教育背景、价值体系、个人经历。我们对事物的认知常常受限于自身的认知和知识。不管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内地人,还是香港人,对事情有不同的看法,都是因这种反应式的思考而造成的。


从这个层面往上走的话,我把它定位为范式思考。何为范式思考?是你经过学习获得某种理论。你在看问题的时候会用不同的理论,不同的属性去做判断,所以你会得出超出你个人情感、好恶相对客观的结论。所以它不仅仅只是限定于你自己个人的经历和经验,可能限定于很多不同的知识体系或者是架构。


第三个层面,更加重要的,叫做明辨式思考。那就是不断地从不同的角度,以质疑、批判的眼光去看问题、审视问题,而不会盲目地接受现成的答案,对别人和对自己进行挑战,所以思考应该有这三个层面。

教育的目的

如我之前提到的,很不幸的是,教育很多时候被当作一种工具。第一,教育在某种意义上被视为洗脑的工具,因为它要将你的思维限定在他所期望的控制范围之内。举例来说,同样的事件,在不同的国家会有不同的解释。


讲到抗日战争,日本人不会用“抗日战争”,而是用“中日战争”或类似字眼。日本人不会说“入侵中国”,而中国人会说。中国在最新的中学教科书,删改了对十年动乱的描述。而对抗战这个史实,国共的作用也在不同的时期有不同的讲法。但到底哪些是客观事实呢?日本人在讲将二战期间慰安妇的那段历史时,总是闪烁其词,在日本的右翼看来,承认这段历史就是“自虐”。在英国的教科书里面,也看不到他们在大英帝国殖民时代的种种劣迹,从中国的鸦片战争到印度次大陆再到非洲,上千万人因英国殖民统治死于战争和饥饿。不过有位美国历史学家霍华德‧津恩倒写了本《美国人民的历史》一书,与美国主流的历史记录完全不同,这本书在1980年还得了「全美图书奖」,并且被越来越多的美国中学当作教科书。只有大胆地质疑被主流所接受的所谓历史,才能够实现“从历史的进程中找到真相”的目标。因为寻找真相是独立思考最基本的前提,所以教育不应该成为洗脑的工具。


教育还经常被当作另外一种工具,就是只强调某种能力的培养,即所谓功能性。当然我们每个人在社会上都要找到自己的位置,找到一份工作。但是如果教育只被当作工具去培训一个人做一件事的能力,必然会使你丧失思考的能力。所以我们经常可以听到一句话,就是要把一个人培养成一颗螺丝钉。这个螺丝钉是什么?就是只强调某一种职能,它不需要你思考,这是很可怕的事情。所以教育最主要的目的,不应该只是传授知识、训练能力,而是要培养一种思维的方式。


我们常常会看到从政府到组织,甚至还有个人会限制你的空间使你失去视野,这种限制的空间会发生在很多地方,它发生在现实的世界里也发生在虚拟的世界里。在我们的网络世界里面,有社会学家鲍曼所说的“同温层”,相同喜好、相同立场的人聚集在一起,都是同一种思维,他们还常常将不同意见的人驱赶走,或者不同意见者被迫离开。而当你跨过深圳河这条界限的时候,你来到香港,你会发现自己获得了过去没有获得的很多信息,而在你以往的那个巨大「空间」里面你是受限制的,但你却没有太大的感觉。而且即便你走过深圳河,你的手机是中国联通、中国移动的,你依旧可能没有办法上谷歌,所以你被那样一个无形的空间限制了,这同时也就限制了你的视野。


而教育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要突破这样一个「空间」,给大家更宽广的视野。这种“空间”就像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所说的,是一种「洞穴」。当生活在洞穴的人们,有机会走出洞穴,感受阳光的时候,就会对自己过去的生活,以及他囚徒朋友们的生活感到震惊。当然他回到那个洞穴的时候又会感受到什么?感到震惊,甚至被排斥,因为他看到了太阳,看到了阳光,获得了新的视野,这就是苏格拉底说的洞穴。


做教育的目标就是要让每一个人都走出这样的一种洞穴,所以我想回到前面所说的几个大事件。为何土耳其、俄罗斯、波兰、匈牙利等国家都走向了威权主义?普京虽然不敢修改宪法,但利用宪法的灰色地带,做了总统又转做总理再回来选总统,统治俄罗斯将长达24年。他们都是如此眷恋自己的权位。


因此大家会说21世纪又走进了一个威权时代,如果从过去十多年的世界发展来看的话,好像我们真的走回了威权时代,但我们用更宽广的视野去看全球民主发展的历史的时候,你就不会得出这样的结论。鲁道夫•拉梅尔是发展民主和平论的重要学者之一,他的研究表明,在1800年全世界只有三个民主国家,美国、法国和瑞士,而后两者都是民主不完善。到了1900年,世界上也只不过有13个民主国家。而到了2000年全世界120多个国家有了民主选举,到了2015年更增加到130多个。当然,今天环视全球好像进入民主衰退期。这有很多原因,首先一个是民主本身的有效性受到质疑,民主选举的公正性也受到质疑。但是更重要的是,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在过去的几十年当中,毫无异议的是全球化带来的冲击,结果是西方发达国家的「经济主权」被削弱。所以在欧洲的不少国家,政府已经没有办法振兴经济,所以西方才会发生反全球化的运动,特朗普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上台的。而且欧美所主张的自由与人权使得大量难民引入,这一种冲击连带全球化带来的经济问题,使得西方民众怀疑民主的有效性和正当性。所以去年在德国,有人组织了一场非常重要的研讨会,讨论的其中一个问题就是民主是否疲惫了。这些讨论后来结集出版了一本书《大倒退》,分析有关自由民主政体和多元社会如何面临解体的危机。但丘吉尔说过一句非常好的话,民主是最坏的政府形式,除了其他所有不断地被试验过的政府形式之外。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觉得这种威权时代是一个暂时现象。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一本书叫《极端的年代》,是英国历史学家霍布斯鲍姆写的。这个作家还是英国共产党党员,他在苏联解体之后,都没有退出英国共产党,直到英国共产党解体。他在《极端的年代》里面就提及「民主疲惫」曾出现于两次世界大战,这就是当年法西斯纳粹兴起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而源头就是经济不景气。而今日全球化和所谓「经济主权」丧失在西方正引起焦虑与不安。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不应该因为暂时的威权主义的复活就怀疑民主本身的价值。我觉得尽管民主制度有许多问题,但总是比任何制度的改变没有任何反对声音要好。社会的发展需要自上而下的创新,顶层设计非常重要,但自下而上的创新更加重要。


所以独立的思考非常重要。这使我想起了前苏联作家诺贝尔奖获得者索尔仁尼琴说的一句话,「他们在说谎,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我们知道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但是他们仍然在撒谎。」特朗普就胆敢创造「另类事实」这样的新名词,为自己的撒谎狡辩。所以独立思考就要求自己必须具有质疑的能力,客观判断的能力,以及寻找真相的能力。


今天我们都在拥抱数码革命,迎接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尤其是来自内地的朋友们,你们已经进入了无纸币的时代,你们正毫无保留、毫无质疑地享受高科技带来的生活变化。大家想想,如果脸书这样全球的大公司,都能把你的数据卖掉,更何况其他人了?所以现在支付很方便,拿个手机就付钱了,但是你每用一次,你的隐私可能就消失一些,今天你可能已经没有秘密可言了。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当想到这些问题的时候,我们就会认识到,一场科技革命可能带来的不只是正面的影响,同时还有负作用,这就要求我们需要思考,而不要只看见大数据革命所带来的方便,毫无保留地接受。所以我每次在用手机的时候,当我被要求提供信息的时候,我会想一想我是不是必须使用?如果不是必须的话我就不会使用它。如果隐私没有的话,你所有的信息都是被人监控的,有没有想过《一九八四》年里面的场景。朱克伯格终于道歉了,但是他已经失去了不少人的信任,包括特斯拉的马斯克都已经删除了脸书的账号。


一个企业家必须要有最基本的社会道德底线,失去了这一道德底线,企业家不管多么成功,都会给社会带来负面的影响。霍金在世时就在忧虑AI会给我们的世界带来负面的影响。霍金早就说过,人工智能的发展是文明史中巨大的事件,但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还不能确定。马斯特也在忧虑AI可能会影响人类的前景,而他还是高科技领域的创新者。所以独立思考的一个最基本要求就是,我们能不能透过碎片化的资料和信息,帮助我们从不同的角度去思考和分析。


这两天也发生了一件事情,香港媒体报道,“中国一个新时代的来临,香港一个旧时代的结束”。香港的旧时代是指李嘉诚退休了。李嘉诚的崛起毫无疑问和他个人智慧相关,但李嘉诚崛起也是历史提供了契机。1989年在中国的外资纷纷撤走的时候,他看到了机会,他来到内地,获取了信任,并因此收获了巨大的经济利益。现在他的看法改变了,所以他卖掉了内地的资产,也卖掉了香港的资产。有时我们只看到外部的和表面的现象,但没有看到内在的原因。前几年看到安邦的迅速扩张,看到中国华信的崛起,可能都很诧异,而现在可能了解多些了,但也是冰山一角。裙带资本主义是令人厌恶的,裙带资本主义不仅在过去的美国出现,在亚洲出现,今天是不是在社会主义的国家也出现?我们不禁思考,这样一种发展可能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我也在问自己,未来到底需要一个什么样的社会?这两天刚好在读一本书,叫《运作健全的社会》。在这里我想引德鲁克在序言中的一段话,他说:「不以社会基本信仰为基础的权力,就是不具正当性的权力。」「不正当的权力不受控制,因其本质就是不可掌控的。」「限制权力的意思是,定出权力行使的界限。一旦跨越这个界限,该权力即失去正当性,无法再实现基本的社会目标。」「任何人一旦掌握了没有限制、毋需负责、不被约束、无法用理性界定的权力,就算再贤能、再英明、再睿智,一定也会很快变成刚愎自用、暴虐无道、恣意妄为的暴君——这是政治的金科玉律,自古罗马时代以来,历史一再证明了这个道理。」


如果我们不能开阔自己的视野,学会独立的思考,我们就会面对巨大的变化而无所适从,甚至进而失去方向。海明威说过,人们用两年时间学会说话,却用六十年时间学会沉默。我想套用这句话,其实我们只有十个月无忧无虑的生活,后来的一百个月都在不停地思考。只有持续的独立思考,不断地扩大自己的眼界和视野,我们才可以成长、我们才可以变得优秀。我相信独立的思考是这个时代每个人都需要的,也只有通过独立的思考,我们的国家,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才会变得更好。


祝大家在港大ICB有一个美好的学习旅程,谢谢。


刘宁荣教授简介



刘宁荣 教授

Prof. LIU, N.R.

香港大学SPACE学院常务副院长(商学及中国发展)

香港大学SPACE中国商业学院执行院长


刘宁荣教授是教育家、营销传播专家、与媒体人。他专注战略发展、品牌管理、和营销传播。近年来他致力于高等教育,特别是教育市场化和国际化,以及教育营销和创新的研究,发表了有关教育、营销等方面的论文,并出版了有关中国高等教育和继续教育市场化和分权化的学术专著。他是英国“国际教育发展期刊”(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ducational Development),和“继续教育和高等教育期刋”(Journal of Further and Higher Education)的评审人。他还经常就政治、经济、和社会等领域影响中国发展的议题发表演讲。

他现担任香港大学专业进修学院(HKU SPACE)常务副院长(商学及中国发展),推动创立了香港大学SPACE中国商业学院(港大ICB)并出任执行院长,以创新型专业商管学院为定位,培育专业高管人才。他提倡创新教学和主动学习,强调教与学的4P模式:专业(Professional)、前瞻(Prospective)、实用(Practical)、实效(Problem-solving),并在专业与高管教育中引进人本教育。


他在媒体和传播领域有广泛的经验,在2000年加入香港大学新闻及传媒研究中心出任助理总监之前,他在美国任职营销和传媒顾问公司,在纽约与华盛顿两地从事企业形象与品牌咨询。他曾任职多家中英文媒体,并在华盛顿担任过白宫记者,两次全程报导美国总统大选,采访了克林顿、布什、戈尔巴乔夫等全球知名领袖,其多部深度报导的新闻作品和专著在中国内地、香港、和美国出版。


他曾是美国亚洲基金会、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以及德国柏林国际新闻研究院的访问学人。他曾于1996年在美国被评选为五百位最有影响力的亚裔美国人。他是美国印第安纳大学硕士,英国布里斯托大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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