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8.7，“魔童哪吒”的魔性在哪里？
“国漫力作！”
看完点映中的《哪吒之魔童降世》，我在朋友圈先吐为快。
先不谈“新哪吒”内外形象的颠覆性再造，就说电影对于全年龄段观众的“通杀”，撇除一些低俗笑料外，从商业上看，颇足称道。
试想，在80后父母带着小孩走进影院时，他/她会愿意看到一部包含宣扬“父子决裂”等老掉牙情节（《封神演义》原著中，李靖在哪吒死后仍对其耿耿于怀，并烧毁了哪吒魂魄托母修建的神庙）的电影吗？
肯定不会。但改编不能小打小敲、换汤不换药，或乱加恋爱戏。两个多月前，口碑仆街的《新封神之哪吒闹海》（豆瓣3.9分）就是前车之鉴。
《哪吒之魔童降世》目前豆瓣评分8.7
01
旧瓶如何装新酒？
内核的改编，得适应时代的发展，向人性深处开掘。
比如，过去父母与子女难得在影院看同一部电影，而现在，一部动漫合家欢是暑期营造家庭温情的“必备甜点”。再像过去那样以父子矛盾为主线、以“哪吒自刎”为高潮演绎故事，导演你是钱多了烧得慌？
40年前，反抗父权（理由是反愚忠）的主题，或许可以获得广泛共鸣，而今亲子间教养矛盾虽有，但除开留守儿童和单亲家庭的问题，一般家庭教育的问题在社会结构层面不值一提。
既然我们从“原子化社会”迈入了“分子化社会”，一个“闹革命、反封建”的经典哪吒形象（如1979年版动画电影《哪吒闹海》）就已经不合时宜；倒退回一个鲁智深、李逵般打打杀杀的传统哪吒形象（如对龙王三太子剥皮抽筋），就更不合适。
1979年版动画《哪吒闹海》
那要往哪儿改？父子和解的大方向外，哪吒“斗”敖丙（龙王三太子）的剧情设定可以不改，但两个年轻人的关系需要重设——不必你死我活，甚至可以惺惺相惜。
这可以看作是送给独生子女年代的一曲挽歌。在交际需求上，两个“孤独”的灵魂相互吸引，当了父母的“独生子女”一代恐怕最有体会吧？我在点映电影中，甚至没有看到“魔童哪吒”和“公子敖丙”的兄弟姐妹出场。
没错，一切为了上座率和代入感！所谓的角色颠覆，其实就是迎合新时期受众。
确立了一对相爱相杀的CP关系，外加父子和解的副线，再以一个“元设定”将相关剧情合理化，那整个电影就纲举目张了。
这个“元设定”是：由于道长申公豹使坏，混元珠（魔丸和灵珠）错乱投胎，让哪吒一出生就有了邪典气质，背着妖怪（魔丸）恶名，一岁就养成了叛逆性格；而敖丙却因得了灵珠神气，英姿飒爽，宅心仁厚，同时被寄托了帮助龙族摆脱看管“深海炼狱”（龙宫）之责的厚望。
魔丸和灵珠的相克相生，可以说是对《封神演义》（俗称《封神榜》，又名《商周列国全传》）相关设定的颠覆。
明代《封神演义》的第12回，这样描写哪吒身世：“这位神圣下世，乃姜子牙先行官（即姜子牙座下的开路先锋大将）是也，灵珠子化身。”
现在，小小哪吒不光“灵珠子化身”光环没了，还被“元始天尊”无意中“施咒”成了半人半妖，满3岁便将遭天雷劈死——命运这么恶毒，我们的男一号怎能不逆天改命？
“天地君亲师”，逆“天”，不意味着要逆其他，尽管一开始“魔童哪吒”确实是无处不叛逆。
《封神演义》
受尽了陈塘关（现为四川宜宾）小民的白眼（这也难怪，哪吒作为肉球甫出生，就放火一通乱焚乱烧），“魔童哪吒”自嘲式唱道：“我是小妖怪，逍遥又自在；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放盐……”
事实上，“魔童哪吒”更多是熊孩子般发脾气或做运动，并没有杀人的主观故意（烧渔村、毁屋舍，也不是为了取人性命），但由于魔力惊人，破坏性也就大无数倍。连疼爱他的母亲殷夫人跟他踢毽子，都被他伤得不轻。
电影中有一段哪吒化装后“整蛊”其他熊孩子的剧情，颇具“请君入瓮”的恶作剧色彩，让观众惊呼小魔童之顽劣。但后来镜头回放到他起初偷偷溜出（“镇关总兵”李靖）官邸玩时，无辜被这帮熊孩子欺负，你似乎可以“原谅”他小孩子打架般的报复行为了。
是的，为了降低男一号的主观恶性（这样才能成为合家欢影片，不至于让父母担心孩子看了会学坏），电影选择了在哪吒降世的头三年里，而不是等他年长后，安排小说原著中的一些恶行“提前”在他身上发生。这样，年幼无知就可以作为免罪的理由之一，而不用陷入“替纨绔子弟开脱”的逻辑大坑。
你可能会有的种种道德顾虑，编剧基本上替你提前考虑到了。所以，你的情绪实际上是被情节推着走，嬉笑怒泣，尽在人家预计中。
02
新国漫“重铸”
但电影还是有小小漏洞。高潮阶段，“高颜值”的敖丙，一个手上本未沾染血迹的龙妖，因受全体龙族拔硬鳞相赠（铸就万龙甲）的激励，加上被师父申公豹嗾使、被李靖认出后相逼（这一桥段可商榷，毕竟敖丙制止哪吒发疯，刚救了李靖夫妇一命），就狠下心来要冰封陈塘关、灭口所有人，这转折未免也太快了！？
如果说电影对于悲情哪吒的性格刻画较为丰满，那么这个白衣翩翩少年敖丙，虽然与哪吒差不多同期被混元珠投胎，但电影中看不到他的成长经历，只看到那暗黑龙宫中的耳提面命、唯唯诺诺。敖丙显然缺少《海王》中反派角色“娴于宫斗”的城府。
这样一个被灵珠（正能量）加持的龙王三太子，默认了除掉积累诸多民怨的魔丸（哪吒）的任务，最后又出于哪吒对他的一次救命之恩加一次不杀之恩，而选择挺身而出，牺牲了万龙甲和自己的肉体，为哪吒挡住了一部分天雷惩罚（最后与哪吒一样只剩下魂魄），这并不奇怪。
龙王三太子敖丙
比这些私人情愫更重要的是，敖丙在被少年哪吒（因解除法器束缚而年龄、能量大增）击败后，听从了哪吒的一句劝，也就是听从自己的内心，而非族训或所谓的命运安排。这将电影升华到一个新高度。
要得！被魔丸附体的人，和被灵珠加持的妖，都有选择做自己的机会。
这一点，是《哪吒之魔童降世》的中心思想，即海报上说的“打破一切是非定义”，或者“我命由我不由天”“若命运不公，就和它斗到底”。
“鸡汤”的另一面，是电影中大多数场合下，由庸众所呈现出的冰冷现实。他们一开始就请求李靖除掉孽娃，等哪吒长大后，几次犯事，他们又从不反思自己，只知道持械前来挑衅，或是要求李靖将哪吒关到老死。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任你怎么努力都休想搬动。”电影台词说。
甚至有网友评论说，电影中的最大反派，其实是刻薄寡恩的愚民。他们惯于讨伐、批倒批臭一个异类分子，甚至可以颠倒黑白，把哪吒救小女孩说成掳走小孩。“孩子们都能坦然地朝哪吒扔石子，随意地骂他”，这显示了“成见是如何毁掉一个人的”。
事实上，哪吒一降生就闯祸，但自从师父“太乙真人”（他领了“元始天尊”口谕，成了被李靖请来的道长）用法器镇住后，他就在亦正亦邪之间游走。
与常见的哪吒形象迥异，“魔童哪吒”模样丑——顶着齐刘海、挂着黑眼圈、露着豁牙齿；平时一副苦瓜脸，走路吊儿郎当，比《玩具总动员4》里的盖比娃娃看起来还凶；得到关爱时，他可以瞬间变为粉嘟嘟的大眼萌，甚至几次被感动得掉眼泪；而在失去朋友和关爱时，小魔童又显得无比可怜。
在这里，新国漫“重铸”了一个哪吒，扬弃了古典剧目中因出身优越（总兵之子、灵珠子化身）带来的暴戾杀气，突出了人性的复杂和可转变。
03
真正的“父子题材”
同样被重塑形象的，还有李哪吒的父亲李靖（日后的“托塔李天王”）。
原著中，哪吒选择“剔骨还父”的壮烈自刎，与追随商王朝“天命”的李靖公开决裂，后被师父太乙用莲花复活，助周武王伐纣。
而《哪吒之魔童降世》里，李靖一直在试图消除别人对他儿子的偏见，为激励儿子上进，不惜哄骗他为“灵珠转世”；在被申公豹拆穿后，李靖遭到自我解除封印的哪吒痛斥，甚至是生命威胁。
剧情一转，哪吒通过“飞猪”（3岁生辰宴上由太乙真人所赠，可变身为风火轮，亦可靠打喷嚏来模拟3D影像）才知道，父亲送他去太乙真人处学习修行，并非只想困住他，而是希望他掌握更多本领，以后在人间好好活着。因为李靖早已拿好替死符，决定在老天要灭“魔丸”时，以身相替，替哪吒去死。
父爱如山，这样一个“不轻易表达爱”的父亲角色，此刻应该赚足了观众的眼泪。电影中，这也导致了哪吒的最终觉醒——他克服了魔性，坦然接受了自己即将在天雷中灰飞烟灭的命运，并且选择去独自承担，而不让父母再为自己顶包。
从电影的其他细节来看，也是可圈可点。比如山河社稷图的水墨景致，暗藏一个“盗梦空间”般的模拟世界，里面云霄飞车和激流勇进“任玩”，甚至可以听到图中“打游戏”的声音。而用“指纹解锁”开启混元珠之盒，火尖枪的“冷热复合兵器”设计感，海夜叉化为一团海水的变身戏法，乃至首个国漫IMAX版本，都彰显了创国漫新高的特效水准。
此外，殷夫人的花木兰性格，太乙真人的贪杯和一口四川话（其故乡为四川绵阳），申公豹的结巴，守结界大门的二人拌嘴，也都能让人会心一笑。
电影结束时，许多人可能留意到彩蛋里给出了明年《姜子牙》上映的消息，却没注意到，给“童年哪吒”配音的是位女性。
还有，该片的鬼才导演饺子（原名杨宇）多年前的一部短剧，也拿了豆瓣高分（8.6分）；而《哪吒之魔童降世》的主要制作方光线传媒，正是《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大鱼海棠》《大护法》等国漫佳作的幕后投资者。
福柯有言：重要的不是神话讲述的年代，而是讲述神话的年代。在国产片制霸的暑期档，《哪吒之魔童降世》却带来了一个印度味（哪吒本起源于佛教神，梵文全名为“那罗鸠婆”，后衍生为道教神）的成长故事。反抗不公的命运，包容和体谅至亲，平衡家庭的期待和个人价值的实现，不再用合理动机去掩盖不合理的手段……这些经验教训，将伴随我们走好今后的人生路。
或许，这部国产动漫给人鼓舞的原因正在于此，而不是略显浮夸的唯美风堆砌。
作者 | 南风窗常务副主编 谢奕秋
排版 | 赵越，STAN
南风窗新媒体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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