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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丈二就在街上按照狗的方式走路,结果发现还真的不一样 | 李涵 一席第437位讲者

李涵 一席 2017-03-21

李涵,建筑师,画过《一点儿北京》。


我最后想讲,其实我觉得路上观察对一类人特别合适,用现在话说就是生无所恋的人。我们现在的都市人,特别是在北京的,生活压力很大,很容易生无所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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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还在路上

李涵

大家好,我是李涵,非常高兴能够来到一席。我今天想跟大家讲“路上观察学”的事,然后分享一下我画的图和一些连环画。

 

其实我也是一名建筑师。但是我发现我这几年干的工作跟建筑师正好相反:建筑师是把建筑图变成真实的建筑,而我是把已经盖好的建筑再给它画成建筑图。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觉得有可能是我一度干建筑干得很郁闷,我又比较脆弱,所以我就发现自己的建筑审美发生了改变。我突然觉得由建筑师设计的建筑好像不是很好,没什么意思。然后开始喜欢这种没经过建筑师设计,由老百姓自发建造的甚至是私搭乱建的建筑。

 

比如说这边这个亭子,当时是在宁波附近拍的。那边有很多这样农民盖的房子,下边是一个美式乡村的别墅,然后上边顶着一个中国亭子。这要搁建筑教科书里肯定是不及格了,但是我就觉得特别有趣。


 

这是胡同。大家都会喜欢四合院,可是我好像就对四合院没什么兴趣,可能最主要的是因为我住不起。所以我反而觉得这么一个普通人建造的鸽子笼非常有趣。它的结构很轻盈,开的三扇小窗也很可爱。


 

这么一来我就发现我的建筑品位变了。一旦变了以后,我就觉得自己没法从事正常的建筑设计了。当然,这件事有很多前辈干过,不是从我开始的。有很多前辈就对这种坏建筑、这种不好的建筑感兴趣。

 

日本有一个建筑事务所叫Atelier Bow-wow,是冢本由晴和贝岛桃代创立的。Bow-wow是一个英语的象声词,相当于“汪汪”的意思,所以翻译成中文叫“犬吠工作室”。他们用10年时间来画东京的建筑,但是画的都是一些不好的建筑。


冢本由晴和贝岛桃代

 

这是我选的一个例子。这个建筑看上去很普通,在新宿到处都是,非常高、非常商业的建筑,全是霓虹灯。它有趣在哪儿呢?这个建筑叫Pachinko Cathedral,Pachinko就是那种弹子机,Cathedral是天主教堂。中间这个三角的是赌博机,放弹子机里边。大家在这儿赌博,然后输钱、赌博、输钱。旁边两个是快速借贷公司,利率很高。你可以赌博,输完借,借完再赌,赌完再输,循环就开始了。


 

但是你看这个建筑,两边是高的,像钟塔,中间是一个深墙。大家如果去看过巴黎圣母院就知道,这是一个典型的哥特教堂的外立面。所以从外边看你就感觉它是一个教堂,教堂里边是一个赌场,赌场里边借高利贷。这就形成了一种生活的反讽。

 

当然这种东西并不是设计能设计出来的,是城市自然而然发展出来的。他们觉得这种东西很有意思,就把这种不好但又另类的一种建筑趣味给画下来。

 

我觉得我也可以干这件事,所以我就挑了一个地儿。在北京找这种建筑也很容易。这是当年的西直门换乘站,时间比较早,是2008年的时候。

 

当时的西直门地铁站是臭名昭著,因为换乘时间非常长。我后来看到今天的西二旗,就觉得西直门其实不算什么,当时还是没见过世面,现在人比当时牛多了。所以我决定在一席讲完以后去画西二旗。

 

其实当时西直门整个区域都比较臭名昭著,连立交桥也很臭名昭著。据说这是一个真实的交通牌。你要想从西直门桥右转,需要盘五个桥才能右转



 

我就想带着大家回顾一下当时的换乘路线,当然我记录的方式就是用建筑师画图,这是我的一个职业技能。这是13号线,在一个建筑的三四层,很高。



然后大家下去后就进入二层一个全是柱子的地方。突然就一股人流出来,好像这个柱廊的空间就形成了一个通道。


 

再往下走你就进入了一个公共的道路,一边是地铁的人流,另一边是普通人走路的地方。如果是夏天的话,路旁边有卖菜的。下班可以顺便买点菜买点水果,然后再继续坐地铁或者回家做饭。



这个地方还有卖报纸的,卖报纸很重要,因为接下来就到了这个高潮的地方:一个大的S弯。S弯主要是为了降低人流速度,要在这儿慢慢地走到地下。



 

我当时看电视,《动物世界》里面介绍美国西部每年赶野马进马圈用的就是这个东西,一模一样。在北京,咱们就是给上班族用的



当然其实还是有点人性的。大家看这里有电扇,夏天的时候有电扇能吹点凉风。我记得好像夏天还能喷点雾,有点水。所以夏天的时候看见一帮人在里边,烟雾缭绕的,确实还挺好玩的。


 

紧接着就是要下特别陡的楼梯,一个非常陡的楼梯。然后继续往下走,一层一层,跟十八层地狱似的,一层比一层深,最后终于到达2号线的站牌。你会发现自己是通过一个上行楼梯到达2号线的。尽管2号线站台在下边,但最后你是上楼到达2号线,说明这个路线非常地长。


 

我就把这儿整个地给画下来了。我当时并没有其他的目的,就想画一建筑,然后放在豆瓣上给大家看看。结果很多人还特别喜欢,觉得挺好的,觉得西直门也没那么讨厌,还挺可爱的。


 

后来突然有一天有一个朋友跟我说你这张图上报纸了。我当时还挺激动的,觉得是不是什么《周末画报》设计板块、艺术板块之类的。后来他把报纸寄给我,是《法制晚报》社会问题板块,就用我这张图来说明西直门怎么难换乘。


 

其实刚才说的东京制造和西直门的创作理念,都是基于路上观察学这件事。所以我下边想讲一讲路上观察学。路上观察学其实很简单,并没有什么深奥的理论。我想介绍一下当时创立路上观察学这几个人的故事,这样大家就明白他们干了些什么,就知道什么是路上观察学了。

 

我特别崇拜的建筑师叫藤森照信。这是他做的建筑,是一个茶室。这个建筑非常奇怪,完全不像是现实世界中的一个房子。它特别像宫崎骏电影里的东西,非常卡通、非常可爱。


 

上面这个很像《哈尔的移动城堡》。当然城堡还好,毕竟它还是建筑,但龙猫是一个动物,它能变成建筑吗?果然也可以。这是他设计的一个日本的瓷砖博物馆,竟然就做成了这个样子。



 

但藤森照信年轻的时候干什么呢,其实他的年轻时候就是在做路上观察这个事儿。他当时并不是一个建筑师,是研究建筑历史的。他对建筑设计没什么兴趣,对现代建筑、古代建筑也没兴趣,就对一种建筑有兴趣:洋楼。明治维新以后日本开始有西洋建筑,他就对那一类建筑特别感兴趣。

 

所以他就跟同学崛勇良一起组织了一个建筑侦探社。这个名起得挺邪乎的,感觉要破案了,但其实就是每天压马路。一条一条街走,走一个画一个黄道,找各种洋楼然后出这种地图。


藤森照信(右)与崛勇良



这一走,走了十年,最后他们出了本书叫《看板建筑》。《看板建筑》其实非常简单,就是前面是一个板,比如说是一个西洋的建筑立面,后面这个建筑跟前面没有关系,可以是一个日式建筑,也可以是一个中式建筑。就是说前后两个建筑是脱节的,所以前边这个板相当于看板。

 

他们走了十年,就发现这么一个结论,最后还递交给了当时的日本建筑协会。建筑协会一看就傻了,因为当时的建筑师很深刻,除了研究建筑,还研究哲学,萨特、海德格尔、福柯什么的。突然看见这么一个报告,就觉得你们走十年就拿这么一个简单的东西糊弄我们。

 

但其实在同一时期,在美国有另外一个建筑师叫文丘里,他也在看建筑。他去哪儿看,他去赌城拉斯维加斯看。拉斯维加斯大家都知道,都是赌场、酒店,这些建筑从来不入建筑学的法眼的。但是他就特别喜欢。

 

文丘里写了一本著名的书,叫Learningfrom Las Vegas,《向拉斯维加斯学习》。然后就真的掀起了一场建筑界的天翻地覆的运动,现代主义在美国被颠覆了,后来又出现了后现代主义。所以我想说,这种普通的、看似不入流的、可能比较低俗的建筑、事物,其实是有很大的力量的。

 

尽管藤森照信在日本没有搞起这个活动,但他其实也出了好多书。当时因为藤森照信每天在外边逛街看房子,就有人报道他、采访他,他就有了粉丝。这些粉丝大多数都是家庭主妇,家庭主妇又叫了一些公司粉领,所以实际上藤森照信是带着一群女士们周末去看各种房子。

 

可能这有点滑稽,一个已婚建筑师带着一堆妇女看建筑。但是他从跟这些女士的交流中,发现了普通人怎么看建筑。她们观察哪儿就是普通人的趣味在哪儿。所以他写出的文章这些妇女特别喜欢看。后来藤森照信就给这些妇女的流行杂志写这种介绍建筑的文章,还特别受欢迎,最后就出了这么一系列的畅销书。

 

你看这个书名,《奇想天外》《神出鬼没》,这一点都不建筑。再看这封面这颜色。建筑师穿衣服一般都是一身黑,像我一样,出书也都是白封面白字,黑封面黑字。可藤森照信是出了这么一个花花绿绿的书。


 

这是另一位路上观察学者,叫赤濑川原平,他是一名艺术家。大家看看路上观察者上街都是怎么拍照的,就是蹲在地上对一个井盖开始拍。


 

我们知道京都有很多漂亮的园林,龙安寺、金阁寺、银阁寺,一堆常棒的日本园林。赤濑川原平去那儿就拍地上的一个坑。后来我觉得这东西也太一般了吧,但仔细看了看,他这个说明还是挺逗的。他说这个路铺好以后,工程人员会挖一个洞检测这条路达不达标,然后就形成了这么一个小坑。慢慢可能就有点尘土,鸟儿可能叼来一个种子,然后就长出一棵小草,里面慢慢就有动物。


 

他说在这么一条柏油路上竟然有一个那么小的坑。由于它很小,轮子压不进去,所以出现了一个脆弱的很孤立的生态系统。他就觉得这个东西很有趣。我觉得让他这么一说呢,这个普通的洞确实还有点意思。

 

当然他最大的发现是这个楼梯。其实这个楼梯一点用都没有,你上去了还得下来,哪儿也去不了。赤濑川原平管这个东西叫“托马森”,为什么叫托马森?因为当时日本有一个棒球队花很高的价钱请了一个魁梧的外国人打棒球,叫托马森,不过他一个赛季一分没得。所以赤濑川原平就用这个名字来暗示这种巨大的但又没什么用的东西。


 

前两天我在朋友圈看到这么一张照片。大家知道现在北京在搞整治拆墙打洞,所以就会出现一堆这种东西。所以我想如果赤濑川原平在北京他会比较高兴,现在北京满大街都是托马森。


摄影/张路峰

 

赤濑川原平很会起名。比如说一个被砍断的电线杆,他叫阿部定。我在想阿部定是什么东西,后来我搜了一下,搜完我发现也没法讲,大家感兴趣可以查一查,反正就是这些没用的东西吧。


这种东西其实一点用都没有。但它说明什么呢,这里可能要谈一点艺术,就是当代艺术。著名的当代艺术家杜尚,他把小便池送到美术馆里去了,然后告诉大家这是艺术品。当然他是这么横着放,不是竖着放,所以看上去有点奇怪。


 

当时大家就觉得杜尚疯了。开玩笑吗?一个小便池怎么会成为艺术品。但是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果然杜尚是大师。这个小便池就是艺术品。

 

所以什么是前卫艺术呢?前卫艺术其实并不是在艺术之前更前端的艺术,前卫艺术是把艺术跟普通的生活结合在一起——这是赤濑川原平说的,这个叫前卫艺术。所以那些什么阿部定、托马森,在赤濑川原平看来那都是最好的当代艺术。

 

下面讲这位,他叫林丈二,这哥们儿被封为“路上观察学之神”


林丈二


他其实就是到处观察井盖。他画了一张去银座的地图。别人去银座的地图都是这儿买包、那儿喝咖啡。他画的都是井盖,这是东京电力的井盖,那是东京消防的,这是东京排污的——全是井盖。他搜集了整个日本的井盖,各种样子的井盖。出了好几本书也全是关于井盖的。




路上观察者怎么走路呢?人走路有一个目标,你会直线走过去,但狗走路是打S弯绕着走,有时候一回头又往回走。林丈二觉得要不我就按照狗的方式走路吧。然后他就在街上沿着狗的方式走路,结果发现还真的不一样。因为你斜着走的时候看的街景跟直着走完全不一样,特别是有时候你猛一回头看见身后的风景,其实反而是最美的。

 

由于长期跟着狗走路,林丈二就对狗屎感兴趣了。所以他去巴黎去看狗屎。你看这个表上写着香水店、古董店、画廊,他都是观察香水店门口的狗屎,古董店门口的狗屎,画廊门口的狗屎。三泡的,两泡的,有脚印的。他还画了一张地图。


 

林丈二最终达到了极致,就是记录自己放屁。其实这事儿真的不容易干,因为我认识过一些艺术家,他记录自己每天的行动,今天几点吃饭几点干什么。但是记住放屁实际上是需要很强的毅力的,因为你晚上也会放屁。晚上三点四点你还要醒来,还要记下来,这个相当不容易。所以为什么说他是“路上观察学之神”呢,可能就是你需要某种强迫症去记录这种普通的东西。



 

另外还有收集各种被拆毁的建筑废墟构件的。还有研究烟囱的,这可能是爬高自拍第一人,后来毁了很多人的生命。


 

就是这么一帮人,从70年代开始,他们观察各种稀奇古怪但又很普通的东西。最后他们互相认识,组织在一起,在1986年成立了这么一个组织,叫路上观察学会。


 

其实非常简单。所谓路上观察,第一就是要上路。去路上,不是看书也不是上网,而是到现场。所以今天各位来这儿听讲座都是路上观察,应该打勾的。第二,你要观察普通人视而不见甚至熟视无睹的东西,然后从这种普通的东西中找到不一样的地方,找到新鲜的地方。

 

最后我觉得还有一点就是你要有点强迫症。因为像观察狗屎观察井盖这种,必须是得有一定的强迫症才能做到。只有这种强迫症,你才能在普通事物上发现不一样的东西。

 

这样以后我就决定开始路上观察了,其实画西直门的时候已经开始了。观察哪儿呢,我觉得三里屯挺好的。可能大家也都知道,太古里后面有这么一个居民楼,这个居民楼下边已经完全商业化了,一二层甚至三层都有咖啡馆、小卖部,有按摩的、文身的,非常丰富,非常市井。



 

而且我觉得它的反差很大,这边可能200块钱喝一杯酒,那边可能2块钱买一瓶二锅头。但它们全都聚集在一起,形成了这么一个非常复杂非常奇怪的居民楼。所以我就决定用建筑画图的方法把它画下来。

 

当然我就一个商店一个商店地去调研。有些商店好调研,比如说去咖啡馆买杯咖啡,饭馆吃顿饭,按摩店的话我就按按摩。但是这里边有好多文身店,我想去文个身有点代价太大了,也去不掉。但我下定决心,去文一个吧。后来我发现他的生意很好,没人理我,所以我就又拍了下来。这是最后完成的这张图。



这个图在建筑学的书里就叫轴测图。就是说其实我们人眼看的都是透视图,有近大远小的,照片拍出来都是透视。那么轴测图就是一种平行的透视,它没有近大远小,始终保持平行。由于没有近大远小,它带来一个好处,就是即使很靠后的很远的东西也不会变小,所以你可以画得很细,可以记录非常复杂的东西。

 

我就试图把整个区域全都画到一张图上。这个其实是爆炸的轴测图。为了看到一层,我把二层升起来了;为了看到二层,我把上边的楼再升起来。

 

我画这张图的时候就发展出了一种强迫症,就是一定要画得很细。除了建筑构件还要画家具,除了家具还要画杯子盘子。当然有井盖,井盖也一定要画。


 

我后来发现,其实你把建筑再画回建筑图的时候,还不是一个纯粹的逆向过程。你会忽略掉一些东西,比如说技术的部分。但你会加上很多东西,家具、植物,这些东西其实是跟人的生活有关。这些东西加上以后,那种冷冰冰的技术图纸突然就会有了一种生活的热度。

 

所以我就上了瘾,因为有了强迫症。然后我就开始画798,反正都是我爱去的地儿,我就都给它画下来。

 


这是一个局部,有一些抛切的地方,你既能看到室外也能看到室内。



后来这两张图画完以后,参加一个展览叫大声展,正好是在三里屯。我就把这张图做得很大,然后打印出来邀请大家填色。最后就填成这样了,线都没了。



 

后来我就明白为什么《秘密花园》能卖得那么好,大家特别有填色的欲望。

 

所以我决定我也来填一张,我就开始画南锣古巷。这是我画的填色的地方。这张图很鲜艳,跟我们印象中的灰墙灰瓦的胡同不一样。为什么这么鲜艳,因为其实我抛开了很多地方。我觉得室内才是最有趣的东西。如果只是看房子的外面,不能进去,那就太没意思了。所以实际上南锣古巷画的很多地方都是抛开外壳只画室内。


 

但是这个建筑是一个好建筑。这是建筑大师吴良镛做的菊儿胡同,是那种胡同改造的居民房。当然我进不去,所以就编了编室内。


 

我还画过另外一个胡同,叫大栅栏。这是另外一种轴测,是从立面画的斜轴测,可能看上去更奇怪了。大家看这个屋顶都飞起来了,就像龙卷风一样,主要是为了看见室内的部分。另外,有些高楼你可以站上去看下边,其实下边就是很乱。屋顶有砖头,有瓦片,各种东西,真的像龙卷风刮过一样。


 

大家看到很多蓝色,这是蓝色彩钢板。我其实特别痛恨蓝色彩钢板,为什么定这么一个脆的颜色,但它就在全中国流行,你要想买一个不是蓝色的彩钢板其实很费劲,还得订货。但经过了雾霾,其实我还挺佩服这个颜色的——至少我们可以在雾霾天想象一下头顶还有一片蓝。


 

我还画过居民区,团结湖小区。我当时是参加一个研究。这个研究工作是政府希望提升老小区的生活空间品质。但我去了以后,对于我来说,越旧越老的东西其实越有意思。这不用改造,我直接画一张赞美一下得了。所以我就画了这么一张团结湖小区的全景图。


 

我觉得其实这里面有很多可画的内容。比如这么一个楼,看上去很破,而且外边都加各种防盗窗,真正的好小区是不许加的。但是这些防盗窗其实每个人加的都不一样。有的是为了防盗,有的其实是为了堆东西。各式各样,每一个都不同。在我看来还挺有趣的,所以我就把这些防盗窗都画出来。还有学校门口接孩子的人群。当然也有现代的东西,比如说快递公司。




这张画画完以后,得到了团结湖街道的认可,他们觉得挺好的。所以他们把这张画要去以后,挂在了街道办事处的大楼里边。对我来说,我觉得是一个肯定,由《法制晚报》终于登堂入室到街道办事处。


 

除了画这种复杂的全景图以外,我还画连环画。我本人其实并不是一个漫画迷,但我对漫画的口味还特别挑剔。我喜欢的漫画家叫Chris Ware,我相信大多数漫画迷并不知道这个人,但他在美国其实是很重要的一个漫画家。

 

Chris Ware


对他来说,漫画其实不是一个娱乐搞笑的东西,而是一种非常严肃非常艺术的形式,跟电影、文学、绘画一样。所以他画的漫画就像纪录片一样,一格一格的,画的是一个特别真实的生活。

 

比如说下面这个,画一个女孩去上班,从树叶开始画,然后画到雨水再到花,最后开灯画到本人。这其实没有任何故事,就是一个很慢的节奏,像电影脚本一样。但是通过他细腻的画,你感到了一种普通生活的诗意,所以我觉得其实他也特别符合路上观察学的精神。


 

他画画的方法跟建筑师也很像,他用尺规来画,所以线条很直,有一种机械感。看上去好像是没有个性,但其实我觉得这是最大的个性,就是一种机械画出来的图。

 

我就想学着他的这种方式也来画。因为我有模型,有空间,但我缺故事。故事怎么来?我觉得还是从现实生活中来。我就去采访了这些空间的使用者。

 

我画过一个清真寺的阿訇,因为我对清真寺挺好奇的。我有一个助手正好是回民,所以我就跟着他去看了一圈。阿訇的生活我觉得还挺有趣。因为伊斯兰教每天要做五次礼拜,所以他的生活一会儿是神圣的礼拜,一会儿又很世俗,上上网,逛逛街,一会儿又去礼拜了,一会儿又去帮人说两门亲事。这种世俗跟宗教可以非常无缝地连接在一起。



 

我还画过一个皮影戏的小剧团。他们都是袖珍人,剧团的名字叫“小蚂蚁剧团”,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就是小蚂蚁。其实我想对于每一个在北京打拼的人来说,面对北京偌大一个城市,难道每个人不是蚂蚁吗?其实都是蚂蚁。所以我把这里边所有人都画成蚂蚁,只不过他们是很小的蚂蚁。

 


当然他们很艰难了。但最后他们实现了愿望,在前门开了一个皮影戏的小剧场。因为他们的师父说皮影戏是从前门这一带开始兴盛起来的,师父特别希望皮影戏能够再回到那个地方。最后他们经过各种努力,也经过很多人的帮忙,终于在那个地带又开了一个皮影戏剧馆。


 

我也画过咖啡师。他是做精品咖啡的,非常在意品质,甚至到了挑剔的地步,所以他宁可孤独,宁可没什么人来但也要控制好品质。所以你可以看到,一盏灯,一个电线杆子,一杯咖啡,但只要有一个人能懂他,能喝一杯咖啡,他就很心满意足了。


 

当然我还画过艺术家,我有很多朋友是艺术家。这个艺术家叫谢墨凛,是我的一个朋友。他的工作室在黑桥。

 

这是黑桥。今天我知道黑桥最近正在被拆,这些房子都没了,其实画这种东西很容易就变成了一种历史档案。因为我们的城市发展太快了,很多房子瞬间就被铲掉了。



黑桥是一个城乡结合部,很乱。艺术家的工作室其实都是仓库,因为他们需要很大的地方,又需要租金便宜,所以他们就租用这些仓库。外边很破很乱,都是垃圾,但是里边都是一个个艺术家工作室。反差非常大。

 

谢墨凛很有意思,他是用机器来画画。他对机器有一种痴迷,以至于把楼梯拆了,用一个升降机来上楼。当然这个升降机很慢,它跟电梯不一样,每次站到里边上一次楼可能得两分钟的时间,后来他就不再上楼了。

 

还有一个有趣的事。他画画的时候要把这种很厚的颜料挤在画布上,用机器来刮。挤颜料实际上用的是蛋糕店裱花用的那个东西,有一个助手就给他每天挤挤挤。后来我去的那天,他说这助手准备回家创业,开一个蛋糕店。所以我也不知道这个蛋糕店是应该更贵还是没人敢吃。


 

我把这些大的图、小的图、连环画,最后集结成这么一个城市绘本系列,叫《一点儿北京》。我想用这本书讲述一个不一样的北京,就是在那种非常日常、非常微小的空间里普通人的生活。你也可以把它当成一个另类的北京导游手册。可能你看不到特别时髦特别好看的地方,但是你可以看到一个更真实的北京。



我最后想讲,其实我觉得路上观察对一类人特别合适,用现在话说就是生无所恋的人。我们现在的都市人,特别是在北京的,其实生活压力很大,很容易生无所恋。

 

为什么路上观察可以治愈呢?因为其实赤濑川原平开始路上观察的时候,就是觉得自己的艺术已经走进了死胡同,没有办法再做了。然后他开始路上观察,重新发现了他的艺术方向。藤森照信也是研究历史研究得毫无兴趣,也没有什么出路,最后走到街上,发现真正的历史实际上是在街上,不是在书本里。同样,我也是受了刺激所以开始画西直门。

 

所以我觉得路上观察学特别适合这类人。第一它很健康,走到路上,这是一个健康生活方式。第二你去看这些普通的东西,去对着一个电线杆子发呆,对着一个井盖发呆,你会觉得自己好像年轻了,变成小孩了,这种感觉挺好的。

 

另外,你需要发展一个强迫症,让自己忙,让自己感觉生活很充实,这样自然而然你就会重燃生活的希望。所以我建议生无所恋的人,当然我建议每一个人其实都应该来一场路上观察。这件事很简单,你上班的路上,回家的路上,或者吃完晚饭溜弯其实就可以开始。所以,神真的在路上。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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