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通缩，而是异化

最近，关于社科院金融实验室刘煜辉教授在某个场合的讲座在网上疯传。博士同学让我谈谈看法，这两天有点忙，今天刚赶到广州，写篇短文试试。‍

看了刘教授讲话的主要内容，基调是如何防通缩。刘教授关于通缩的研判基于几个基本事实，一是CPI的现实表现；二是中国经济两个主要引擎房子和车子转不动导致货币乘数被废掉了；三是日本过去30年和美国过去15年的通缩乃前车之鉴；四是地方债不能及时消化导致政府的投资和消费也乏力；五是企业和居民消费能力有限。

至于解决的办法，刘教授列举了几条措施。一是认为中央政府应该为刺激消费承担责任，通过发行国债来减轻企业、地方政府和居民负担。一方面政府应该为地方债兜底，另一方面为老百姓的五险一金兜底，这样就能把企业、地方政府和个人的消费能力解放出来。二是主张中美缓和关系，让中国的廉价商品进入美国，既解决美国通胀，也解决中国通缩，一举两得。三是主张政府收购过剩房产，给老百姓发房子，既解决房地产的困难，又解决老百姓的住房困难，最关键是让房地产转动起来，扩张货币乘数。四是学日本，政府入市购买企业股票，实行股权财政，既掌握企业核心资产，又能给企业注入流动性。修复企业资产负债表。

对刘教授关于通缩的研判以及基于通缩开出的药方，我有一些不同看法，讲出来供大家分享。

01

中国不是通缩，而是通胀异化

所谓通缩，通常是指供过于求导致的商品价格走低。这是经济学常识。

所谓通胀异化是指CPI与资产价格严重背离的现象。一方面CPI很低，另一方面资产价格奇高。对普通中国人而言，讲到资产，除了房子恐怕再无别的什么资产可言的。而房子作为资产，对中国人来说也是一个伪概念，因为普通老百姓的房子基本都是贷款购买的，与其说是资产，不如说是负债。房子价格奇高的本质就是负债太重。

CPI为什么低？根本原因是老百姓手里没有钱用于消费，因为钱都被房子绑架了，要用于还贷款，成了所谓“月光族”，哪还有什么消费能力呢？没有了消费能力，CPI不仅会低，而且再低也拉动不了消费。

既然通缩是指供过于求导致的商品价格走低，请问中国有什么东西是供过于求的呢？

房子虽然很多，但显然并非供过于求。美国人均住房面积67平，中国才32平，供过于求了么？车子更不存在供过于求的问题，美国汽车拥有率87%，德国和日本62%，中国才22%，离饱和还远着呢，何谈供过于求啊？至于基本消费品，同样不存在供过于求的问题，比如粮食，中国还是粮食进口大国呢，什么时候供过于求了呢？

所以，中国根本不存在因供过于求而出现的通缩问题，而是CPI与资产价格（主要是房子）严重背离的价格扭曲问题。

02

通胀异化是因为金融异化

所谓金融异化是指金融已经严重脱离为实体经济服务的初心和使命，变成剥夺实体经济的工具。整个社会一切都金融化了，一切商品、资产、符号以及人本身都已经被金融化，金融完全可以脱离实体经济玩“钱生钱”的游戏，或者实体经济已经完全沦为为金融服务的工具。

刘教授讲到日本过去的30年和美国过去的15年通缩，但没有讲原因何在。如果我们承认日本和美国在过去30年或15年出现的是通缩，那么这种通缩现象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

只要看看全球央行的资产负债表就能知道答案，日本和美国在过去几十年里是印钱最疯狂的两个国家。所谓通缩其实是印钱印出来的，因为金融异化所以通胀异化，本质上还是异化现象而非真正的通缩。

日本和美国有所不同的是，美国是典型的债务货币，靠政府借债印钞，日本的确存在通过收购企业股权来印钱的表现，倒是有那么点股权财政或股权货币的味道。但是，从本质上看问题，日本政府要收购企业股权，钱从哪来呢？还是要发国债借钱对吧？所以本质上二者并无什么根本性的区别。

说白了，就是所谓现代货币理论（MMT）那一套，政府不停借债，央行不停印钱。当货币已经异化为债务，当金融已经异化为完全没有信用支撑的所谓信用体系时，经济到底能否维持持久的良性发展，日本过去的30年或美国过去的15年恰恰是用事实作出了判断。

03

日美暂时的繁荣能维持多久

中美贸易战以来，日本的确出现了暂时的经济繁荣。最典型的表现是股市高涨，消费回升，似乎结束了长达30年的通缩。美国在无限量宽之后也出现了高通胀，显然是结束了长达15年的通缩。

这种暂时的繁荣能维持多久，需要时间检验。如果你相信所谓MMT理论，或许他们就应该是正在创造人类经济的奇迹。

但是，通胀还是通缩，按经济学基本常识应该基于供求关系的分析对吧？日本和美国出现了供不应求的局面没有啊？

事实显然不支持这一结论。美国因为中国廉价商品过不去导致通胀是有一定道理的，但中美贸易数据也并不完全支持这一说法。中美贸易固然有所减缓，但贸易额依然是巨大的，而且美国想重构供应链的努力也并没有导致美国真就出现有钱买不到货的情况出现。

日本所谓结束通缩，物价开始上升，股市高涨，其实与供不应求也一点关系都没有。对日本而言，一方面能源和原材料价格暴涨，一方面出口尤其是支柱产业汽车的出口面临中国的严重挤压，出口锐减，两方面导致日元汇率飙升，日元大量回流，股市和物价不上涨才怪。巴菲特跑去抄底日本几大消费企业的股票，难道不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想赶着去收割韭菜么？

没有实体经济和制造业的繁荣，印钱印出的繁荣永远只会是昙花一现，我永远坚信这一点。

04

刘教授的药方对不对

我虽然不赞成刘教授对通缩的研判，但对他开出的主要药方基本认同。这是因为中国政府与日本和美国政府都不相同，中国政府超有钱，又有庞大的国有资产支撑，政府适当兜底地方债和五险一金，从根本上解放企业、地方政府和老百姓的消费能力，是完全可行的。

当然，我并不认同政府大额举债的做法。原因很简单，中央政府举债来解决地方政府债务和企业困难，这是以债还债，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中央政府的债务也是债务，如果地方政府会被债务压垮，中央政府同样会被债务压垮，逻辑上是一致的。

我认为更可行的办法是，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可适当出售国有资产，以出售国资的收入来承担地方政府债务和老百姓的五险一金。

至于收购房地产作为国资，然后分配给老百姓，这显然有违市场经济最基本的运作范式。只要政府地方债和老百姓的五险一金被兜底了，房地产就完全可以令其回归本该有的价格底线。这既解决金融异化和通胀异化的根本问题，又能去库存，恢复货币乘数效应，何乐而不为呢？地方政府不敢降房价，不就是因为地方政府债务太重，还指望房地产救命么？中央既然能给地方债兜底了，请问还有保房地产的必要么？

如果承认通胀异化和金融异化是事实，而且是导致经济问题的根本原因所在，就应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不能永远只在被子表面摸来摸去，不敢掀开被子动真手术。

不信你就让房价减半甚至二三折试试，我敢说老百姓的消费水平一下子就起来了，经济也立马活起来。不想房子降价的是有钱人，普通老百姓只有住房刚需，房子降价就意味着房贷也必需跟着降下来，老百姓怎么会不高兴不欢迎？

不要害怕“房闹”，真降价了，谁闹查谁，看看他们到底为什么不欢迎降价，不欢迎房贷降下来。查一查他们购房为何没有贷款，一次性支付的购房款到底哪来的。只要较真，各种妖孽自然就老实了。

刘教授讲到中美应缓和关系，以促使中国通缩对冲美国通胀，这固然是好事情，但要先问一问美国干不干对吧？人家不干，这药方就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