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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她们正名,揭开“看不见的女性”面纱


配图 | 《人世间》剧照,图文无关

近日,作家邵丽的最新长篇小说《金枝(全本)》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作品讲述了中原大地颍河边的上周村,周氏一家几代人在时代洪流席卷中的选择与蜕变。邵丽老师以敏锐的笔触、独特的女性视角,深入到周氏家族几代女性的内心深处,述说着从未被展示的痛苦、挣扎、忍耐与抗争。

家族故事、革命故事、婚姻故事,伦理、爱情、血缘亲情⋯⋯这些复杂因素缠绕在女性捍卫家庭、冲破命运、自我更新的成长历程中,终以不可遏制的力量使中原千年故土新生。

“这世上,人心隔肚皮,每个人都有倒不出的苦水,每个人的腔子里又包藏着多少不肯示人的秘密。”

“人生的过程是一个灵与肉痛苦挣扎的过程”,邵丽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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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全本)》节选


如果你所期待的遂你所愿,也未必是你想要的结果。比如拴妮子,她渴望父爱。如果她一直跟他生活在一起,他又能给她多少爱呢?

拴妮子的母亲恨朱珠和朱珠生的儿女,是朱珠夺走了她的丈夫。而朱珠儿女所拥有的父亲,原本应该是属于拴妮子的。穗子和周启明一生的交集,总不过十几天而已。那时的周启明才十五岁,几乎心智都不曾成熟。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丈夫?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父亲呢?

事实上朱珠从来不曾指靠过丈夫,或许是指靠过,靠不上才放弃了的。周启明比朱珠整整高出一个脑袋,他肩宽背阔,高大俊秀。我妹妹跟我妈开玩笑道:“妈,我爸要是活着,我真该带你们俩去补个五十年的金婚婚纱照。”我妈不会开玩笑,听了以为她当真谋划过这事儿,便连忙摆手说:“我可不会去呢,别说啥金纱照,我一辈子跟他连个合影都没有!”他们俩做了一世的夫妻,在人前手都没拉过一个。我敢保证,绝对一个都没有过。明媒正娶的夫妻,一起走路都会撇得远远的。再说了,朱珠同志也非常忙碌,她没有时间和丈夫一起走路。她忙得像个陀螺,她和他一样要工作,甚至她所要承担的工作比他还要琐碎繁杂。有那么几年,我父亲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倒,母亲一次次被他连累,下放到市场去卖过菜,到食品厂做过糕点。她安之若素,并不觉得委屈。她承担了家庭劳动的全部,但那是她该尽的义务。她是妻子,她是母亲。

一切都是应该的。

一切都理所当然。

是的,全家人没有谁会觉得需要对她心怀感激,连她自己都接受了,家庭是她自己的责任。一家人的一日三餐,衣服鞋袜,都得由她一一想办法解决。完全可以说是她独自一人拉扯大四个儿女。她没有生过病,是没有时间生病。夜晚头疼欲裂,她爬起来给自己冲一碗红糖生姜水,蒙住被子发发汗,早上还得准点起床做早饭。有的要上学,有的要上班,仿佛只有她一个是无业人员。当然可以想象,饭菜的简单粗陋,衣服的粗枝大叶。我一个正在花季的女孩子家,有时候脱了棉袄就是小布衫,或者把棉袄里的棉花掏出来,改成夹袄,春秋两季就对付过去了。她做的鞋子永远都是黑色蓝色,男孩女孩都用同一块鞋面布。她没有时间挑选花色,而且这样可以节减布料,老大穿过的,老二还可以穿。有时候我赌气问她,谁见过女孩家穿双黑鞋子?她就一本正经地教导我,不就一双鞋,有啥好看不好看的?穿花穿红土气得不得了,不适合咱们这样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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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没人告诉我,我们这样的家庭又是怎样的家庭?跟别的家庭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有一年,家里来了个巧手的姨姥姥,给我做了一双洋红方格子的圆口带襻鞋子。我爱惜得很,天阴下雨都舍不得穿。可毕竟是双布鞋,鞋底子不耐磨,脚底板上很快磨出了个洞,但从上面看不出来。我就坚持着穿,看上去无碍,但是不能跑,稍微走快了就不行。有时候一粒石子钻进来,就得脱下鞋子弄出来。当着同学的面又不好意思,就忍着痛让它硌脚。

上了中学我才有了秋衣裤和毛衣。全家人的毛衣都是母亲自己亲手编织的。我的编织技术就是那时开始练成的,九岁学艺,从袜子手套开始,到了读高中那会儿,一个礼拜能织成一件品质精良的毛衣。那时大商店里开始有衣服卖了,我们学了一个新名词——成衣。但母亲没有舍得给我们买过一件成衣。只有一年是例外,我闹死闹活,她让人从上海给我捎回来一件粗呢子大衣。

家中只有一辆自行车,是我父亲下乡时骑的。下雨下雪的天气,他常常骑车到农户家里去,掀开锅盖看看吃的什么饭,有时他就蹲在院子里和他们一起吃,走时再把钱和粮票偷偷压在碗底下。那个时代的干部无一例外,他们真心心怀对人民的热爱,真正对群众关心,对实现共产主义的梦想丝毫不怀疑,就是一心一意想让人民大众过上美好幸福的日子。

那个车子就是父亲的专车。他个子大,把车座调得很高。我母亲骑不了,有时去粮店买面粉,只好推着它。她只有一米六多点儿的身高,一袋五十斤重的面粉怎么放到车架子上都是个事儿。她推着车子摇摇晃晃走在路上,我父亲迎面走来,夹着公文包,若无其事地过去了。其实再走不远就到了家门口,他可以回身帮她一把。他不是不帮,是完全没有帮她的意识和习惯。父亲并不知道孩子们是怎么长大的,他对我们的关注,就是高兴了喊过来问问作业,表扬几句或者呵斥几句。反正表扬和呵斥都不过如此,只是一种履行父亲职责的形式,没什么大的差别。我比哥哥们运气稍好点儿,我是女孩儿。妈妈做饭的时候,父亲会牵着我的手在家门口附近遛达一圈。有时候他看完报纸,也会教我认识上面的字。他让我拿根树枝在土地上画——周语同。那是我的名字,我父亲取的,随了他祖父一个字。我还没有上学,整版的报纸几乎能囫囵吞枣念下来。

父亲的口袋里总是装着一点零钱,每天给我个几分钱,让我一个人去买糖果。我像个小旋风一样旋出去再旋回来,五分钱可以买五颗硬糖球,也可以买三块牛轧糖。父亲一次次考我,我的完成度显然让他扬扬得意。练习算数就这样从学习花钱开始。我的糖足够分给我的哥哥每人一颗,但是我把它们全部吃掉,因为那是我拿算数成绩换来的。哥哥们眼睁睁地看着,我在父亲溺爱的呵呵笑声里得意忘形,他那时很像一个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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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去他的办公室玩耍。两个哥哥是没有这种待遇的,他们不敢去,他也不允许他们去。直到有一天,趁他们无休无止在会议室开会的时候,我极度无聊地用蘸水笔在他的报纸上涂鸦。有一张很大的合影照,我给里面的好几个男男女女戴上了眼镜,有眼镜的添上了胡子。照片上是谁我完全不认得,那天父亲带着秘书回办公室后,发现了我画的那张报纸。他拿起报纸,迷惑地看看我,神情僵硬,像是审视一个陌生人。然后又紧张地看了看秘书,随即雷霆万钧,立即安排秘书通知召开党委会。据说,他拿着那张报纸,在会上做了深刻检讨,说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子女,甚至难过得流下了眼泪。他让秘书将报纸存档,附上亲笔写的检讨书,报告给了上级。

那天父亲处理完这一切回到家时,天已黑尽。我蜷在祖母的被窝里已进入梦境。我梦到了金子,火苗一样地闪闪发光。金子真的会跑,它活泼泼地跳跃着与我周旋。就在我快要捉到它的瞬间,我被父亲从床上捉了起来。我惊恐万状,不明就里。那是完成度很高的一顿暴揍,没有留下任何伤痕,甚至不记得有多疼痛,可童年的哀号在我的记忆里长啸不衰。那时我才五岁多一点。我父亲算是中年得女,奉若明珠,白天我还在他的膝上背上纠缠不休。不过是生命中片刻的光阴,钟摆动了一两个格,我的幸福童年便戛然而止。那灾难来得太快,迅速穿透我的身体和心灵,以至于只是让我感到了麻木,而不是疼痛。

麻木过后才是疼痛。长期的疼痛之后是新的麻木。这是我以后几十年的心得。

从此他将我——一个五岁的孩子视为犯过严重错误的人,再不肯和我亲近。高度政治化的认知,让父亲心理严重变形,亦或可以说是变态。

许多年里,我一次次设想,如果父亲当时没带秘书,会不会也会这样处理这件事情呢?我觉得答案是肯定的,一辈子他就是个这样的人。我还清楚地记得若干年后我大哥被组织提拔的时候,回家来报告喜讯。他不但没有表现出高兴,反而极为严肃地说,现在社会风气不好,如果我发现你们跑官送礼,我会带头去告你们!

我被挨打后的羞耻心压迫着,一下子长大了十岁,脑门上生出细小的皱纹。我的哥哥们鄙视我,看看,早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母亲也叹着气说,这孩子,这么小咋会不学好,真不省心啊。我一夜之间学会了看大人的脸色,低着头像一个彻底的坏人,小人书里被斗争的那种。我父亲余怒未消,厌弃的神情,如同他面对的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阶级敌人。我从此看他一眼都是偷偷摸摸的,一直到他离休前都是如此。而他,对此拒不承认,我们不止一次为此恼怒地对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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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我还有一个奶奶,只有她一如既往地对我疼爱。我不再和所有人交流,全世界的人。羞耻心让我屏蔽了所有认识我的人。他们都知道了吧?他们说着话偶尔朝我看上一眼,我就羞愧难当。他们在谈论我所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行。我蜷缩在祖母的怀抱里,她的臂弯就是我的方舟,是我可以活着的仅有的一点慰藉。那一段时间,奶奶什么都不打问,但她对我格外疼惜,她就是我的观音菩萨吗?大约她也感觉出来了,她要拯救一个人。我们祖孙俩,从此有了一个链接密码,这密码别的人无法开启,成长漫长得无边无涯。我七八岁上,家里又添了一个小妹妹。小妹妹比我漂亮,看见她的人都这样说。我父亲对她宠爱有加。我甚至觉得他们生出她就是为了代替我,因为我是被抛弃了的,他们需要另一个女孩释放慈爱。连我的两个哥哥也因为这个妹妹而无比快乐。在我孤独而缓慢的成长里,妹妹也迅速地一天天长大。父亲没有任何过渡和铺陈,他直接地,毫不拖泥带水,将他的亲子仪式全部转移到另一个女儿那里。父亲对她淋漓尽致的表达,让我确定我被彻底抛弃了,而且永远不会再被他所拣选。

物质逐渐丰富起来了。父亲出差回来会给孩子买一个玩具,那种一捏一响的橡皮娃娃,或者一双小鞋子什么的。我知道那些都是她的,我妹妹的。我妹妹被娃娃哇哇的响声逗得咯咯咯地笑着。我离得远远的,几乎没有过去看一眼的勇气。我这样一个打小就不学好的坏孩子,怎么配得上看呢?

我母亲呢,她就是那样一个人,她待孩子们的感情粗糙得很。她觉得让我们冻不着也饿不着,就已经足够了。父亲是她请回来的一尊神,她心甘情愿地供奉他。她骨子里崇拜我父亲,他的一切言行都是正确的。父亲不理睬我,她便也觉得这个孩子不省心,对我有了某种疏离。其实,后来想想,母亲永远都忙着,她完全顾不上我。不只是我一个,只不过我比哥哥们更敏感。有那么几年,我像置身在四面空旷的荒野里。在我渐渐长大的日子里,常常孤独到绝望。

也许父亲后来对我的驳斥是实事求是,他说他压根没有将我的什么事放在心上,是我自己胡思乱想。真是那样的吗?那种冷漠,那种疏离,不都是我的亲身经历?但我承认,很有可能我的敏感将自己的感受放大了,但感受是真真切切的。我有艺术家先天的敏锐和脆弱,但也有一个普通人感知现实的能力。

有一年除夕,我帮母亲包饺子。那天父亲也不知道怎么来了兴致,他用清水洗干净两个硬币,让我们包到两个饺子里。他难得和颜悦色地笑着对大家说:“我奶奶说的,吃到钱的人会有福。”一锅盖饺子煮进锅里,母亲一碗一碗地盛出来,谁能知道吃到哪个?连续两个都被我吃到了,我将钱吐在手心里,兴奋得脸色通红,好像干了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我渴望得到父亲的认可,哪怕朝我笑笑。但他无动于衷,看都没看我一眼。这时候我妹妹哭闹起来:“我要吃到钱,我为什么没有?我要吃有钱的饺子,我要吃有钱的饺子……”她像个复读机,反复哼着这几句话。我父亲端着自己碗里的饺子走到一边,然后很快又走了回来,从碗里拨出一个饺子给了她。他竟这么用心,把钱塞进了一个煮熟的饺子里。平时连水烧开没有都不懂的他,可想这么做有多难。他对我妹妹说,我看真正有福气的是这个饺子。你姐吃到也没啥福。你有福,她有豆腐!

他很可能只是想讲一个笑话,逗我妹妹一笑。我父亲一辈子不会讲笑话,也不会听笑话。赵本山的小品都逗不笑他,不是他笑点高,他是真的听不懂。

从始至终父亲一眼没有看我,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似的。如果他朝我笑笑,暗示一下,不过是哄哄小孩,他这一句话也不会对我造成太大伤害,但没有。我更坚定了他的话是不怀好意的,是讥诮我。我并没说什么,可是那天我伤心得一个饺子咬了一半,再也咽不下去,偷偷跑出去吐了。后来我趁人不备,干脆把剩下的饺子全部倒在下水道里。直到今天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的饺子是我最喜欢的,酸白菜猪肉馅的。帮母亲包饺子那会儿,我的肚子早已经馋虫泛起,但结果却是,因为他的一句话,我一个饺子都没吃。

从幼年起,确切地说从父亲打了我之后,我就没再指望过谁。母亲一如既往地忙碌,累得爬不动时才躺下来休息。父亲依然是不理家事,报纸填充了他全部的家庭生活。偶尔会在饭桌上说几句,像饭前祈祷似的,告诫我们要好好学习不能惹事,做一个好孩子之类的。他的口气严肃认真,大而无当。他的话音在屋子里嗡嗡嗡的像蚊子似的飞翔,压迫着我。我觉得,他所有话语的重量,都压在我心里。

我那时一心想着要走出去,不为理想。我没有理想,只是想离开自己的父母,离开这个冷漠得没有一丝温暖的家。我不想和他们在一起。

我忌惮着“坏”,说话办事更加小心翼翼,内心里有着深深的负罪感。我觉得我有原罪,比那些坏孩子还坏。自卑和颓丧压迫着我,感觉一切都糟糕透了。我孤僻,敏感,从小学一年级一直到高中毕业,只和一两个女孩子玩。那时候,有早熟的女孩子已经开始偷偷恋爱了,她们穿着漂亮的裙子,举着一张粉脸,四处招摇。我不好看,甚至觉得自己很丑。我穿着几乎很难看出性别、颜色单调的衣服,单薄的身子,平胸,细胳膊长腿,脸色惨白。后来看张爱玲的小说,我觉得那时的我大约就是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里振保妻子烟鹂那一种——有良好的家庭和受教育的背景,却是无趣的,即使将来结婚也是被嫌弃的。没有男孩会喜欢我,我也没喜欢过任何人。我考上了一个美术类中专。院子里有同年级的孩子考上了北大。父母觉得我应该再复读一年,可我一天都不想待在家中,我要离开他们,义无反顾!

过完十六岁生日,我的身体开始发育。身材苗条,肌肤晶莹白皙。一个暑假的工夫,我像是变了一个人,不断得到赞美。心情在平静的日子里慢慢平复,也在成长中开始慢慢找到自我。我一遍遍地照镜子,反复审视镜中人,难以相信自己真会是个漂亮的女孩。很多人都异口同声地说我长得像陈冲,哪哪都像,哪哪都像。阿姨们见了面,都喊我“咱们这儿的小花”。我遗传了父亲周家的高挑,皮肤细腻白皙。也遗传了我母亲的一点瑕疵——鼻梁和脸颊处散落着几颗淡淡的雀斑。我母亲皮肤也很白,记事起倒没看见过她脸上有雀斑。母亲说,当姑娘的时候有,结了婚就突然没有了。真的是这样,我结了婚,或许是生完孩子,雀斑突然之间不见了,皮肤越加细腻白皙。这应验了我母亲的话,家族遗传基因相似度百分之百。

那一整个暑假,我都关在屋子里照镜子,对比着《大众电影》杂志上陈冲的照片。她没我白,嘴总是笑得很开的样子。她比我健康,眼睛也比我明亮而坚定。那是自信,目空一切,君临天下。她有骄傲的资本,与这个相貌和我相像的女孩比起来,即使她拥有的不起眼的一丁点儿,也是那么值得羡慕啊!我没有任何奢望,我就是一个极普通的小城女孩。想成为自己,竟然是如此之难,简直像做贼一样心虚。窗外梧桐树上知了叫得让人心惊肉跳,院子里稍微有人大声说一句什么,我就神色大变,如同惊着了一般。我伏在床头柜上写了一封信,让在北京当兵的舅舅给我买了一条洋红色的百褶裙,千叮咛万嘱咐央求他不要告诉我妈是我要的。否则,这又会是我“坏”的一条铁证。

这算是我青春期的一次叛逆吧。我换上色泽柔和明亮的洋红裙子,配了合体的半袖白衬衫,三公分无色塑料凉鞋,迟迟疑疑地走出门去。对了,那天我戴上了胸罩,是平生第一次戴胸罩。我用攒了两个月的零花钱买的,机织的细白棉布胸罩,妥帖地拱卫在胸前,托起一点点细嫩的肌肤,像两片玉兰花瓣。我强作淡定地走到外边,母亲看了并没有说什么,而且没有制止。也许她心中是觉得好看的,但她绝不会夸奖自己的女儿好看。她只会说你什么不好,绝不说你什么好。她一辈子都不会说一句柔软得像一个母亲该说的那样的话。

邻家的阿姨看见穿上新裙子的我,嘴巴都张大了,夸张地说道:“我的娘,是小同!我还以为是从电影上走下来的!”我坚持着表面的淡定,穿着那身衣裳帮母亲干活,内心却忐忑不安,煎熬地等待我父亲下班回来。

快中午的时候他终于回来了。他只不过斜睨了我一眼,立马就表现出极大的反感,说:“你出去上学时不能穿这样的衣服,你要穿给啥人看?”他一脸愠怒,眉头拧得能打着火。我愣了一下,转身跑进里屋,哭了。那天晚上我没出来吃饭,这是我在家第一次公开表示抗议。我以为母亲肯定会过来找我,批评我。但她没有。我觉得他们妥协了,第二天起床我仍是穿着那身衣服,其实我一夜都不曾脱下来。但我妈没等我走出门口,便眼疾手快地把我又推了回去说:“他不让你穿,你犟个啥?别大清早就惹大人不高兴!”

其实,我完全可以把衣服打在行李包里带到学校再穿,为什么非要得到他们的允许呢?我的妥协到底是遗传自我的母亲还是已经彻底被他们驯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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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丽 | 金枝(全本) | 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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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源自中原千年故土的颍河岸边,有一个古老的村庄——上周村。一个家族五代人的梦想与现实、根系与枝脉、缘起与当下,活生生地呈现在这部小说之中。周氏家族亲人间的逃离、刺痛、隔膜和融合,令人动容。家族精英从乡村汇集到城市,又从城市返回到乡村的历史轮回里,真实展现了城市和乡村的巨大差异和变迁,写出从隔阂到交融的人生悲欢。通过城市和乡村两个女儿的叛逆、较量和理解,殊途同归,从而表露出家族女性在传统文化下的恪守与抗争,挣扎与奋斗,撑起了这片故土的魂魄与新生。



作者简介




邵丽,中国当代作家。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当代》《十月》《收获》等刊物,多次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新华文摘》等刊物选载,部分作品译介到国外。曾获《人民文学》年度中篇小说奖,《小说选刊》双年奖,第十五、十六届百花奖中篇小说奖,第十届“十月文学奖”中篇小说奖等多个奖项。中篇小说《明惠的圣诞》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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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丽是一位具有强大文化自信和性别自信的作家。她的写作直面了当代史的叙述难题,在时代变迁中重建了当代的家族叙事。邵丽面对的生活世界不是《白鹿原》的传统家族世界,而是一种具有革命史背景的当代经验。
——李敬泽  评论家,中国作协副主席、书记处书记
《金枝》的叙述摇曳多姿,感人肺腑。从乡村文明到都市文明的历史嬗变中,很多中国人都有自己的独到体验。作家邵丽用细腻和冷静的笔触,以家族历史为依托,用生花妙笔演绎出一出出跌宕起伏的人生悲欢,塑造出一系列可亲可感的人物形象。那些触手可及的男男女女,用他们丰沛的心灵与颠簸求索的奋进,走出了一条迈向未来的铺花之路。
——邱华栋 小说家,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
邵丽的小说贴着生活写,总是一笔一画去摹写生活本来的面目,刻画人物性格,特别是那些女人的心性命运。《金枝》无疑是她创作中一个不容忽视的高潮,也是近年长篇小说创作的重要收获。
——陈晓明  评论家,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金枝》中几乎没有正面刻意书写时代、环境和种族这些社会的、历史的元素,但它们却无时无处、无声无息地存在于作品的不同角落, 为每个人物的行为与心理提供着强大的内在逻辑。因此,与其说这是一部特色卓著的家族小说,倒不如说这是一部充盈着丰满的“‘精神的’气候”的现实主义佳作。
——潘凯雄  评论家
邵丽始终坚持了现实主义的创作风格,在其笔下,女性主义问题并不具有特殊的优先性。邵丽不断开创新的创作题材,有着不断同历史对话的巨大勇气。
——孟繁华  评论家,沈阳师范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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