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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555街区骑车,我遇见的罚单、梧桐与流浪汉 | 555 Project

若冰 三明治 2021-09-06




文 | 若冰



在555街区骑车,我遇到了很多微笑。


春天总是下雨,没有雨衣,只能一只手擒着伞,一只手扶着车把,只要保持车速不太快,就比较安全。毕竟下雨天,无论车辆、行人、电瓶车,大家都会谨慎起来,速度慢下来,眼睛亮起来,对向我这样像表演杂技一样的骑车人也会更加宽容。


有一次骑着骑着,看到路边的卖花摊子,便停下来挑选了一束。擒着花单手骑车,感觉脚下生风,周围的目光都聚集到身上,好不飒爽。走到办公室,同事指了指我的头顶,“Your hair……”哦!是梧桐絮,只十分钟的路程,便落了满脑袋。我吃吃笑起来,像小猫一样甩了甩脑袋,梧桐絮轻飘飘地掉办公椅前面。


有一天早晨从家骑共享单车经过安福路,在路上一个白发白胡子带着透明塑料框眼镜的老人向我突然微笑。他像是一位从民国电影里走出来的老绅士,拿着一个深木色拐杖,正要往哪家咖啡厅走去。于是在骑车时,我也快乐地笑着,对着经过的每一个人。心情因着笑会晴朗起来。


在那些瞬间我想,住在上海是值得的。




如何开始你的骑车之旅


“诶,你!说你呢!这里不能停车。”刚想循着前面骑共享单车的那个人一起把车停在安福路多抓鱼门口,老半天才发现对面那个穿黄条马甲的大爷喊的是我们俩。只好悻悻地把车推走,心里嘟囔着“那为什么其他车能停在这里呢”。


在555街区,寻找共享单车是有门道的,停放共享单车更是一门艺术,就跟抢车位似的。首先,切不可在淮海中路上骑车,若是遇见交警已经在前面不远处和一位开电瓶的男人“亲切交谈”, 你最好赶紧下车,调头,往反方向推车离去,速度越慢越好,千万不可与交警对视。


我就曾经在淮海中路上被罚款过,即使苦兮兮地求情“我是第一次来上海,不知道规定”,交警仍然是铁面无私,要求我乖乖报出身份证,用一张圆珠笔写的罚款单换我50块钱,和香港警匪片里的警察一样气派。


所以,在555街区骑车,首先要关注的不是街道美景,而是交通指示牌和路上画出的交通路线:哪条路可以骑车、哪条路是单行道、非机动车位在哪里,稍有差错都会有可能吃罚单。其实很多人在冒险,他们不怕被交警抓住。我总能在淮海中路的角落上看到零星停放的共享单车,孤零零的,暗示着某个不守规矩的城市居民,悄悄流窜到某个隐秘的弄堂里去了。


在上海住了一个月以后,我骑车也开始“不规矩”了。“其实只要没有警察,都可以骑”,同事这样跟我说。有一次和朋友们在愚园路的露天帐篷里聊天到12点多,骑车回555,漆黑的梧桐小路上看不到一个人或一辆车了。撒欢骑吧,凌晨的上海城里,还需要有那么多规矩吗?


只有地铁口蓝红闪烁的幽光一直不灭,提醒每一位城市居民,“不能越轨”。天色亮了,人们从家里钻出来,钻进地铁,共享单车从小区门口纷纷被移动到地铁口,再从另一处地铁口被移动到写字楼楼下。交通法规和所有人共同维护着这座城市的秩序。




555的骑车街景观察


骑车一个月,我终于渐渐熟悉了大致的路线,多出一份心思来欣赏街景了。


晚上路过公园时,总可以看到老人们在广场上手挽着手跳交谊舞,下午则有排队转圈、穿着制服整齐划一的广场体操;傍晚骑车路过较宽的街道,看到下班的人们匆匆钻入地铁站,有的持着从便利店买的关东煮一边走一边吃,有的捧着一小束花,满脸笑意;如果深夜骑车在乌中路一带窄窄的街道上,会看见马路牙子上聚集着的男男女女抽着烟聊天,也有人还在小店门口排队,等着吃烤五花肉。


今天天气晴朗。骑车过长乐路,一边骑,一边举着手机录像,把沿街的店铺一家一家拍下来。一双眼睛,半只看着前面的路,半只看着旁边的店铺,还有一只得瞟着手机屏幕,检查录像是否顺利进行,画面框是否正对主角。


经过的每一个人都注意到我,他们直视的眼神就这样被录到我的手机里去了。一家咖啡店门口,露台上的蒲团上坐了个敲苹果电脑的女生,瞪圆了眼睛看我。她是不是担心早上没化妆就被我拍去了?


放心,我没有美颜的功夫。


骑得太快了,就会错过宝藏。所以有时候还是走路好。从长乐路骑到华山路尽头,扫过一家小店门口有个招牌“for those who love cookie”。我心里一紧,直接调头骑回去,推到小店门口,看到一米多宽的橱窗里摆了两层的曲奇饼干,呈现从浅黄色到深巧克力色不同颜色,有的点缀上巧克力豆,有的镶上坚果或硬饼干,个个都像工艺品。价格从15-20元一个不等。


欣赏完毕,我没有买,推着车走了。


走到华山路,看到Gentle Maker,突然想起来,好不容易有一次是早上来到了华山路,为什么不去对面的MBD面包店看看?


从MBD门头经过两个表情失望的人。我凑上前去,玻璃门上写着“4月27-28日公休,造成不便敬请谅解”。罢了!只不过是又一次错过。




在路上遇见“障碍物”


我把一切能吸引我停下车来的叫做“障碍物”,不管是店铺、人、物。总是不自觉被一个物件吸引:窗台上探出头来的一盆吊兰,路边花丛中突然跳出来的一只黄猫,一家顺德打边炉闪烁不止的霓虹灯招牌。看着看着,砰——!


欣赏街景又要看路,就这样一边骑车一边看着旁边的店铺太入神,一头栽倒花丛中。


因为速度慢,又有植被缓冲,大抵不会摔到骨折,最多只是擦破皮,满身沾上了泥土和草叶子。不必擦去这些与自然亲吻的痕迹,只消幻想着自己是刚从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花园刚刚走出,忍着疼,一脚跨上车,接着上路。


有时候,我也常常因为看得太入神,差点撞到人。骑共享单车必须选择刹车灵敏的,如果你想要对自己的生命负责。


可是这完全是个悖论。通常是骑上去,到需要刹车的地方,才会觉察出这把刹车是否有效,如果它恰好已经松弛到了没有作用的水平,无论怎么使劲按下去,车轮也默默地滑出了候车线。只得用脚做刹车,踩到地上,用鞋子的摩擦力停住单车,膝盖又承受了一次冲量的打击。运动鞋也是这样越磨越薄的。


在555街区骑车,除了路边的漂亮姐姐以外,时刻发生的事情也会成为一种障碍。


工作日早上骑车在建国西路,经过上海司法局。那段马路的店铺有一半是半地下室,向后退去,留出一大片空白来。都只是一些小店,盲人按摩店、小笼包店、面店、粥店、古玩店。因为靠右侧骑车,视野向左边移去,黄制服的建筑工人并不在干活,倒是齐刷刷看对面。古玩店里悠悠喝茶的几个大叔也把目光透过窗户投向了对面——


膝盖摆动的速度放缓,脚踏板转圈慢下来,右手边几个黑色制服的保安正拉扯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她斜挎着一个帆布包,嘴里咒骂着什么,奋力想通过由保安组成的人墙。保安们似拉非拉着她的胳膊。一个美团外卖小哥停在一旁,看上去是在看手机。


耳朵里还插着耳机,我听不到他们的争吵,又不好意思驾着车,就停下来看热闹。那样太刻意了。我装作没看到的样子,骑过下一个红绿灯,放下车,过了马路,又重新走回来,若无其事地摘下耳机。


站在马路对面去看,感觉安全了许多。我问旁边的一个大爷:“发生什么了?”


“这个社会不公啊!”大爷只这样回答,重复了好几次,“这个社会不公啊。”


他说前两天有好几个人因为违章建筑拆迁的事情而来,“为什么拆我的不拆他们的。说不清楚。想找领导啊。因为是老人,他们也不敢动。”


“嗯……”我一时间不该如何回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路上遇见流浪汉


你永远数不清一个城市里究竟有多少流浪汉。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晚上加班回家,骑车路过全家,我把车停在门口,进去买一个包子当夜宵,看见角落的座位里坐着一个沉默的男人。他没有在吃任何东西,也没有玩手机,只是一言不发地坐着,眼睛半睁。


他为什么不回家呢?


我的一个推断是,他没有家。多年前,每当夜幕降临,乌鲁木齐中路上就会聚集着一群流浪汉和收破烂的人。他们并不聚集,分别独自拿一个小包蜷缩在咖啡店门口的小座位上,能够看得到彼此,但不靠近,心照不宣。


今天早上,我又在路上看见一个流浪汉。稀疏的头发像鸽子毛一样呈现灰白色,仍是像铁丝一样硬邦邦地披散着,头皮若隐若现。她看上去像是精心打扮过的穿搭:深棕色灯芯绒阔腿裤配上米黄色风衣。


她不是疯子,我是从眼神中读出来的。她的眼神机敏地看着道路,并不随便张望,手里紧紧擒着一卷浸泡过水又重新风干的纸巾。早晨上班的人们旁若无人地从她身边经过。我不相信只有我注意到她了。


公园里的长椅也曾聚集着他们。但街道派来施工队把旧长椅拆了,换上了新的,新的长椅中间有两个手柄,只容得下一个屁股,人躺不上去。真过分。


我在路面上散步时,偶尔遇见一个疯子。他在车道靠中间的位置摇摇晃晃地走路,一边伸展着四肢,像是在空无一车的小马路上指挥交规。我平时走路时也会不自觉地伸直胳臂,只是为了舒展筋骨,但总不会有人认为我是疯子——我不像他那样,长发像铁厂里的细铁丝一样蜷曲纠缠,衣裤则向从某个建筑工地里走出来的。


因他边走边舞,路线蜿蜒便长了不少,我只得放慢脚步,免得超在他前面,让他看见我——可我在害怕什么?他即使看见我,岂会冲上来用一张混了迷魂药的手帕和粗布麻袋把我套走,像电视里演的那样?


或者,我只是心虚罢了——为我自己对一个城市里的疯子的鄙夷与可怜而心虚。


夜幕降临,流浪汉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流窜出来,出现在公园里、电话亭里、便利店里。


但他们是沉默的,只有施工队便开始在马路边轰隆隆。他们占去整截人行道,白天的时候中间搭一个木板路桥供行人通过,晚上木板路桥被移到马路上,无论是车还是行人,需得贴着轿车行经的大马路才能通过。


施工队拥有各种鬼魅的机器,让经过的我寒毛直竖。像癞蛤蟆一样紧扒地面的的铁车,三只铁脚看起来只负责站立不负责移动,发动机带动铁铲,废土凹凸不平。我必须低着头经过,否则眼睛会被红蓝亮光闪瞎。


有一天晚上,我在施工队旁边的车道上发现了一捆遗落的小青菜。是那种从正规超市而不是菜市场买来的,因为它被蓝紫色塑料胶带整齐地垒好了。就像穿着西服的男人喝得醉醺醺倒在地铁口。或许是某个老人买菜回家,路过施工队伍,脚步急切了些,便遗落了这小捆青菜了吧。


我也没有放慢脚步,一边走一边回头,直到看不见它。不知道它会被谁捡去,或者又是哪个在电话亭里读书的流浪汉吧。




在555骑车,眼睛才是工具


我想起第一次单独骑自行车上路,是10岁。那年我央了妈妈好几个月,她总算愿意给我买下那辆红色女式小自行车。我每天早上从家到学校坐在爸爸的摩托车上,总能看到它就挂在街边自行车店招牌下面。


小车的轮子直径不过40公分,上学的通勤路程,10岁孩子的短腿需要骑15分钟。没过两个月,车子放在家门口,没锁,被小偷偷走了。那是全国人民期盼着08奥运会的年份,经济发展的热潮还没吹到南方小镇,家门口的河水被一条街的模具家庭小作坊污染得漂浮着一片片死鱼,晚上睡觉如果没锁好门,家里可能就会遭贼。


重新开始骑车便到了大学时代,2015年,小黄车ofo已经在北大校园里投出了2000多辆。我骑过死飞,也骑过小轮子的山地车,但在学校的尺度里,单车只是代步工具,只有在学校之外的北京城里骑车,尺度才被打开了。我从北大骑到香山公园,凌晨4点,10公里,骑到时翻墙进香山公园,爬到山顶,看太阳升起来。还有一天终于向不喜欢的工作提了离职,那天从国贸骑车回中关村,经过二环的大马路,跟公交车赛跑。


ofo走出校园,一下子铺到了全国,不同颜色的单车堆在车库里,像彩虹。我们也曾嘲笑过一种土豪金的车子,会有谁愿意来骑它呢?


后来它们通通不见了,只在图片里看到在北京郊区堆成了某个垃圾山。学长的创业项目结束了,但媒体里挖出了他的身家背景,并吹嘘他仍然是一个成功者。这些事情都与我们无关。我们只觉得骑共享单车曾经是免费的,后来变得越来越贵。用共享单车的颜色记忆年份,到2020年,上海与北京剩下黄色的美团,蓝绿色的青桔和蓝色的哈啰。


在上海与在北京骑车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在北京,骑车更像是撒野,如果没一点勇气,便会感觉被禁锢住了。但在上海,处处有骑车道,也得处处留心。


真正放松的骑车是肆无忌惮的。因为是共享单车,不必在意出发点和到达点,随时上车,随时丢弃。也不必在意对复杂装备的苛求,无论什么鞋子,什么裤子,带着再大的包裹,往车篮里一放,随时出发。


在上海555街区骑车,车不是工具,眼睛才是。闪烁的红绿灯、路上的行人、街边的风景,时刻留心,尽收眼底。而转动手把控制方向,三只手指勾住刹车,一只脚将将划过地面,这些骑车技巧都只不过凭借膝跳反应式的下意识。


循着春光骑车上路,后背微微发汗,落了一脑袋的梧桐絮,这是我与555街区的暗号。嘘——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要往夏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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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了一脑袋梧桐絮,这是我与555街区的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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