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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丁一滕的对话陷入阿那亚海边的大雾

依蔓 三明治 2022-12-30



文 | 依蔓


凌晨3点半。在距离阿那亚还有20多公里的地方,突然起了大雾,混杂着来源莫辨的异味,很难判断是乡野的动物排泄物还是,成分复杂的某种污染物。

车已经下了高速,在国道上缓慢地行。无论是近光灯还是远光灯,都无法打透厚雾,只勉强看清最贴近车道左侧的白线,在同样泛白的雾气里若隐若现。道路两侧店铺的荧光灯牌勉强能够突出重围,树木、栏杆、对面方向和旁侧的车,一律模糊成灰黑色的一片。寂静岭。

丁一滕把车窗摇下来,半个身子往外探。“这哪是阿那亚,这是阿那雾啊。”大雾像一重屏障,短暂地隔绝了一些清晰的焦虑。

司机师傅说起32年前的一次长途旅行。那一年春节前,他从南方一座城市载了价值177万元的鞭炮往北京拉,同样是一路重雾。他不敢减速或停车,怕遇到意外鞭炮全炸了,硬是开了一天两夜才穿出雾阵抵达目的地。此时这辆七座的商务车已经从北京出发,驾驶了三个多小时。

再往前几个小时,作为导演的丁一滕刚刚结束话剧《我是月亮》的联排和演后复盘,编剧朱宜的导师、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吕效平也特地到现场,他们在联排结束后聊了很久。《我是月亮》是鼓楼西剧场“1+1青年导演戏剧制造计划”的其中一部作品,原计划6月12日首演。但由于舞台技术原因,首演被延至后一天的中午。

剧组因此意外多出一天的排练时间,但仍然显得“杯水车薪”。6月10日的这一场联排结束,丁一滕和团队乘车前往阿那亚,准备6月11日下午两点和晚上九点半的演出,《伤口消失在茫茫黑夜中》。6月12日下午,仍有一场。之后再4个小时回到北京,距离《我是月亮》首演只有十几个小时,勉强够再来一两场联排。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被解决。

“来点儿酒就好了。”丁一滕在商务车的后座上喃喃,身子往下滑,蜷成一个在逼仄空间里勉强舒服的姿势。

凌晨四点十五,天色慢慢亮了起来,雾气逐渐散去。距离日出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商务车车厢里昏沉黏滞的睡意也逐渐散去。仿佛下一个拐弯不是要去往阿那亚,而是北京二环胡同里某家烟火氤氲的早餐店,酱色清亮的卤料豆腐脑、滋滋作响的油条、在笼屉里挤挤挨挨的包子,豆浆翻滚着白沫,旁侧的榨菜丝任意自取。

但五个小时后,新一场演出的排练又要开始。

凌晨四点接近阿那亚时的雾



01

和丁一滕的采访,被约在了从北京去阿那亚的路上,凌晨。

我们原本的计划是聊一聊欧丁剧团,当代最富传奇色彩也最有影响力的实验剧团。丁一滕是欧丁唯一的一位中国男演员,他最近几年的创作也与欧丁剧团有很大关系。但刚刚结束的《我是月亮》联排遗留了许多待处理的事务,以及一个待填饱的胃。重新加热的汉堡鸡块和冰块早已消融的可乐被一同带上车。出发时已过了12点,即便通宵不堵车,抵达阿那亚也将是凌晨四、五点,这是在出发前就已经确凿的现实。也没有什么休息可能,丁一滕和同是《我是月亮》和《伤口消失在茫茫黑夜中》演员的康桐歌不断讨论刚刚过去的排练,调整的具体想法时不时蹦出来,和困意交织浮出意识的水面。

《我是月亮》的票卖得不错。开演前一周,鼓楼西剧场临时决定再加开两场,因为许多想看戏的观众已经买不到票了。但售票情况仍然超出预期,正式开演两场之后,100元、280元、380元、480元四档价位的票全部售空。

《我是月亮》剧照(图源:鼓楼西剧场)

票卖得好,一部分原因在于剧本。编剧朱宜的这部作品创作于2011年,在纽约首演,在国内也被不同导演编排并上演。一个发胖的数学系女孩、一个和同性恋人争吵的摇滚明星,一个迷恋AV女星的白领上班族,一对因一起校园猥亵案相识、开水果行为生的中年夫妻。每个人的故事里都有一些像月亮表面陨痕一般的创口,一些秘密,它们在剧本中被温柔地揭起,邀请观众潜进来看,又轻轻地温柔地合上。这个本子受很多观众喜欢,有温柔的治愈的力量。

但另一个不可否认的原因,是导演丁一滕,以及真人秀综艺《戏剧新生活》。

在《戏剧新生活》中,八位戏剧创作者要在八周时间里排演十出作品。除丁一滕之外,参与者还有刘晓晔、刘晓邑、赵晓苏、吴彼、刘添祺、吴昊宸、修睿。有久经沙场的老戏骨,也有在影视圈风生水起的流量派偶像派。

丁一滕一开始不太“讨人喜欢”,第一集所有人见面,他因为觉得和大家不熟悉无法融入,跑到礼堂外给妈妈打电话,独自弹尤克里里唱歌。这在真人秀里是有风险的,观众很可能因此评判一个“艺人”不合群、孤傲。但当节目进展到最后,观众们喜欢这个娃娃脸,有一股童真劲儿,有才气也敢耍狠把自己往零度冰水里跳,常常被饿得到处化缘觅食的“大男孩”。尽管实际上他今年30岁,但脸上仍然看不出年纪。在真人秀的拍摄机制下,他也被迫暴露更多脆弱的面向,比如父亲去世对他的影响依然很大,提及父亲时仍会止不住地大哭。我相信这部综艺没有剧本,但在八个人中,丁一滕从无法融入到融入创造的变化讲了一个有爬升弧线的好故事。

图片来源:微博“爱奇艺戏剧新生活”

观众容易在真人秀的节目里,获得一种很了解荧幕中某个人的幻觉,并注以深度的情感投射,他们渴望在丁一滕以及其他戏剧创作者身上呈现出来的纯粹、热爱,在有爆发力和感染力的表演中获得某种宣泄。那是现实日常中所难得被容许的。因此《戏剧新生活》这档综艺虽然小众,但给参与的八位戏剧创作者带来了实打实的流量和关注,或者说,粉丝。年轻观众们会在线下“围堵”他们。

节目结束后,丁一滕持续有多部作品巡演,除了仅作为导演出品的《新西厢》,还有担任导演兼主演的《窦娥》和《伤口消失在茫茫黑夜中》。观众们能在剧场里直接看到综艺中的“小胖丁”,演出的票不大愁卖。

不卖票的分享活动也很容易人数爆满。今年5月上海静安现代戏剧谷,丁一滕在《窦娥》末场之前有一场创作分享会。现场会议室只能容纳80人,但报名人数远大于此,组委会不得不采取抽签的方式决定入选名单。一个半小时的活动结束后,丁一滕又被热情的观众封在了会场外的墙角。那是上海静安现代戏剧谷20场“不止在剧场”分享活动中人数最多的一期。在丁一滕之后的分享是谈戏剧节评奖的,现场观众15人。

丁一滕也会在自己的几部作品中埋一些和《戏剧新生活》有关的梗。《窦娥》演到最后,“老天爷”在观众席内扫视观众,台词是“哟,那么多人看戏,挺好,戏剧新生活啊。”《新西厢》里一位公司职员提及名叫丁一滕的老板,说,“丁一滕这会肯定在和妈妈打电话呢。”

毫无例外,观众们都很买单,笑得很大声。

上海静安戏剧谷《窦娥》末场演出
结束后观众围在剧场门口



02

凌晨一点到四点,封闭的商务车车厢,并不是进行对话的理想时间和理想场所。我们努力与不断蔓延上来的困倦对抗,艰难地试图收拢思绪和话语,拉向关于7000多公里之外位于丹麦霍尔斯特布罗的欧丁剧团。

丁一滕仍然记得第一次看欧丁剧团的戏,是在2013年第一届乌镇戏剧节,《鲸鱼骨骸内》。这场演出的观众席位仅有几十个,票很难买,除了980的票能坐下,其他人只能站着。当时丁一滕还是孟京辉工作室“二丁一笑”的三位成员之一,孟京辉只能弄到两张票,“手心手背”之后,丁一滕拿到了其中一张。

《鲸鱼骨骸内》改编自《旧约》约拿因逃避神的旨意被鲸鱼吞入肚内的故事,和卡夫卡的小说《在法律门前》。这出戏用多种语言演出,无字幕无翻译,还有众多严苛规则,比如进剧场前需要换鞋,手机必须关机,有任何打扰演出的异响就会立刻停演。导演巴尔巴先生像招待客人一样,给每位观众的酒杯里斟酒。

丁一滕没太听懂戏讲了什么,演员们全程又唱又跳,整出戏几乎没有台词,全是唱词,摔打、翻滚。但剧中承载的能量让丁一滕觉得被深深吸引,有一种莫名的亲近。

看完戏后,丁一滕和“二丁一笑”的另两位演员说,“咱们仨照着这个排一个,一边跳一边唱一边演戏。”后来就有了改编自法国荒诞剧作家让·日奈的作品《女仆》。第二年《女仆》在乌镇戏剧节首演,巴尔巴先生看了之后很喜欢,邀请丁一滕去看欧丁剧团在上海的后续演出,以及第二年到丹麦来参加工作坊和创作。丁一滕到现在也没敢告诉巴尔巴先生,《女仆》这出戏是因为得到欧丁启发排出来的。

就算不是戏剧爱好者,只看过《戏剧新生活》,你一定也会对欧丁剧团这个名字不陌生。欧丁剧团是当代剧场中仍然保持活跃的、有着重要地位的戏剧团体,由尤金尼奥·巴尔巴先生在1964年创立于挪威奥斯陆,最早的成员是五位被戏剧学院拒绝的年轻人。巴尔巴先生受教于专注于“质朴戏剧”的导演和理论家,耶日·格洛托夫斯基,他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布莱希特、 阿尔托都是对影响当代剧场有深远影响的剧场前辈。1966年,因为得到丹麦霍尔斯特布罗支持,巴尔巴先生带着欧丁剧团从挪威迁至丹麦,在那里修建自己的工作室和剧场,一直延续至今。为了进一步研究剧场艺术,巴尔巴先生还创办了国际戏剧人类学学院。

欧丁剧团所在的丹麦霍尔斯特布罗是一个只有几万人口的清静城市,或者更确切地说,就是一个小镇,甚至还不如北京、上海某个小区的住户量大。“小镇”交通不便,如果要前往,得坐飞机到哥本哈根或者比隆,也就是乐高的发源地,再转汽车或火车。如果从哥本哈根走,火车至少要坐4个小时。但到了“小镇”,步行可以抵达大部分目的地,从只有一个站台的老式火车站出来,步行半小时就能走到剧团。欧丁剧团原址是一座农场,工作室和剧场就是团员们自己修建的几幢简单房子,几十位艺术家持续几十年日复一日地训练,用一种隐修式的创作方式在57年里呈现了许多让人印象深刻的作品,《慢性人生》《鲸鱼骨骸内》《盐》《追忆》等等。欧丁剧团每年都会举办对外开放的工作坊,如果有外来的学员参加,在学习之外也需要承担打扫、做饭等职责,像我们所熟悉的习武拜师,练习之外还需负责杂役。

从2015年开始,丁一滕几乎每年都有好几个月待在霍尔斯特布罗,或跟着欧丁剧团到不同国家排练演出,《慢性人生》和《树》。他甚至产生过在霍尔斯特布罗买房的想法,不过因为妈妈不太适应丹麦的生活而作罢。

2015年,丁一滕第一次到欧丁剧团

因为疫情,丁一滕有一年半的时间没“回”过丹麦了。他仍然记得走过剧团门口巴尔巴先生搭的牌楼,脚下是石子路,门很重,推开后是一条走廊,空气里书的味道很厚重,混合木头的香气。

在丹麦的生活总是比国内更简单,安静,只有练习和创作,几乎没有额外的社交需要应对。作息也变得规律,晚上12点前休息,第二天7、8点起,不像在国内时熬到3、4点是常态。他记得排练时听巴尔巴先生说过最多的词,就是重复,again,again,again。手该伸到什么位置,高一点、再高一点,摔倒、站立、再摔倒、再站立。不对,重来,不对,再重来。

创作很多时候是缓慢而枯燥的,当对表达的精准有严苛要求。这种缓慢是反商业性,甚至反世俗意义上的权威认可的。丁一滕记得有一年自己的作品拿了奖,很兴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欧丁剧团的前辈们,但得到的反馈是,“这有什么重要的?”

2016年随欧丁剧团在古巴巡演排练《慢性人生》

2016年在巴西随欧丁剧团巡演,作品《Ur Nat · 第一夜》

2017年5月,第一次作为欧丁剧团剧目的演员
在捷克演出,演后聚餐



03

丁一滕在阿那亚的演出《伤口消失在茫茫黑夜中》,前15分钟的第一幕是在剧场外的草坪上演的。扮演女主角薇朵男友的丁一滕戴着向日葵花瓣的头套,牵着一只棕色泰迪犬出场。

6月中旬的北戴河温差很大,白天30度往上,夜里又降至十几度。海边空旷而缺乏树荫,阳光直射,置身于户外如同无死角地置身于被炙烤的炭炉。观众们在简单的舞台布景外围坐成一圈,自然地勾勒出户外剧场的范围,工作人员在几米开外的室内小声议论,热。丁一滕牵着狗和观众近距离互动,之后绕场跑了一周,打开一瓶水从头上浇下去。狗大抵是因为热,不太跑得动,跟得吃劲,脖子被绳子拽出勒痕。

有粉丝观众兴奋地捏着手里的票,偷偷和同伴耳语,“小丁!小丁!”

《伤口消失在茫茫黑夜中》第一幕在户外演出

在欧丁剧团,演出时观众通常也是一样距离表演者很近。丁一滕曾在一篇论文里描绘欧丁剧团在户外环境中演出的情景。比如在意大利莎兰多,演员们身着鲜艳独特的戏服在接到人群中表演,利用绳索穿梭于屋顶之间,有的演员甚至登上了民居的阳台,与正在阳台乘凉的观众进行互动。

如果说欧丁剧团代表着一种“出世”清修式的生活,一种“精神家园”式的存在,那么在国内做创作像是一种“入世”。创作者身处一场有着更复杂规则和更激烈竞争的游戏。寻求赞助困难,让参与者们反复试探“戏剧能否挣钱”的《戏剧新生活》,就体现着一种艺术创作和资本流量的艰难角力。

资本和流量总是会更倾向于有话题性的对象,丁一滕无疑是一个有这样潜质的对象。

关于他的介绍总会有这样的描述:被业内称为“当今中国新一代青年戏剧导演领军人物”和“中国当代戏剧最当红炸子鸡”。非表演本科科班出身,进入中国实验戏剧领域最有风头的孟京辉工作室,加入堪称传奇的丹麦欧丁剧团,探索创立自己的“新程式”表演体系,试图将中国传统戏曲和欧丁方法做融合。非传统成长道路里能够被复制的似乎只有求学一径,北师大教育学本科、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硕士、博士,英国伦敦大学金史密斯学院演出创作专业硕士。同样是非戏剧科班出身、想要进入戏剧行业的年轻人会在分享现场向他提问,能不能讲一讲是如何跨专业考研、考博成功的。

事实上从在孟京辉工作室“二丁一笑”组合时期开始,丁一滕就一直受到许多关注,过往采访里从小到大许多事情都被问了个遍,稍加用心就能拼凑起他的经历。《戏剧新生活》只是让关注变得更密集了一些,当然也带来工作量的巨幅增长。过去很多年丁一滕一年只做一个戏,今年,工作计划上排了四个戏。更多来不及回复或不知如何回复只能暂时搁置的信息。

疲惫是显而易见的。在演出现场仅仅作为观众,也能看出当一个人精神和体力透支时呈现出的轻微失控。阿那亚版《伤口消失在茫茫黑夜中》第一场结束时,介绍完所有演员之后丁一滕朝观众甩着头发大喊,“牛不牛逼!”

不等观众回答,他又再次大喊,“牛逼!”然后步伐不稳,晃荡着向后台走。



04

丁一滕熟悉这种轻微的失控,它袒露着这个看不出年纪的“大男孩”藏纳在腼腆表面之下的那一部分自我。

在《窦娥》中,丁一滕反串扮演窦娥,把穿着一袭红衣的自己悬吊在舞台上方的秋千,重构剧本让窦娥的父亲窦天章成为为了仕途不与女儿相认的判官,在窦娥向老天许誓时将老天具化为一男一女降到人间,打开场灯给全场观众发糖,窦娥在六月飞雪中质问所谓有眼的上苍。在《伤口消失在茫茫黑夜中》,被继父性侵的少女薇朵在梦中杀死了化为饿鬼的男友和想象出来的另一个完美自我,她在舞台上用川渝方言进行大段连续的痛苦独白。去年的新作品《新西厢》则轻松些,但结尾仍然有沉重的部分,帮助崔莺莺和张童逃离家庭的崔若红,为了干妈而牺牲自己的爱情。

孤独,爱,仇恨,背叛,牺牲,嫉妒。张扬的,幻想的,荒诞的,黑暗的,悲情的,爆裂的。丁一滕作品里的情感,总是在生死和欲念的不同极端之间剧烈摆荡,把情感推到极致。很难有人身在剧场不被这样的感染力所影响。

它们也是这个表面乖巧的,遇到问题会第一时间和妈妈通电话,在正统的教育路径上一路攻至博士学位的“大男孩”身体中真实存在的部分。似乎在戏剧的保护之下,这些面向才有一个安全的出口,“脱轨”才是被允许的。它们在现实中显得不那么合时宜。“你去看那些台词,那些就是我想说的话,我没想过去做商业戏剧。”

于是你可以理解,当一个创作者需要借助一种创作形式,来说出在真实生活中说不出的话,是更需要轻微失控的“酒神状态”的。一种爆裂的,企图冲破某种屏障和桎梏的激烈表达,当然是有极大能量的,尤其是在剧场这样的封闭环境里。演出过程中有观众甚至号啕大哭,音量盖过了演员的哭腔。

《伤口消失在茫茫黑夜中》剧照(摄影:李晏)

但也有观众并不认同。在丁一滕极富实验性的作品中,中国传统戏曲的身段、方言念白、童谣唱段都有可能是创作元素,这些“形式”被认为是他“新程式”表演体系的典型表达方式。某一场《窦娥》的演后谈中,一位观众气势汹汹地发出质疑,认为整个剧本和台词毫无逻辑,表达过于注重形式,胡乱使用传统戏曲元素。丁一滕礼貌地回应了这位观众,请工作人员随后邀请这位观众再免费看一场《新西厢》,但遭到了拒绝。

离开北京前和丁一滕最后一次见面,我们面前是一盆牛板筋火锅。牛板筋被煮得软烂,入口即化,尽管这是一种很容易嵌在齿缝的食物,它的纤维坚韧,滑腻,很难屈服于唇齿和灶火。

那天丁一滕刚刚结束在湖南的一趟出差。他在《我是月亮》首演结束后飞往长沙,第三天中午又再飞回北京。中午抵达,只来得及回家洗个澡换个衣服,又要到鼓楼西剧场和主演屈楚萧接受一场将近两个小时的采访。我们的对话和当天他的第一顿正餐合并了,在晚上10点半。他没有喝酒,只拿了一瓶气泡水,前一天在长沙喝多了,因为太累还在工作间隙钻到一个无人的房间里睡了几个小时,谁也找不到他。

和丁一滕对话的困难不在于时间难以敲定,而是无论什么时候见面,都很容易感知到一种难以掩藏的涣散和疲惫。尽管双方抱着专业的态度见面,但在这样的情况下提问变得不太“道义”,像一种“剥削”。你能看出他勉力保持着配合和得体,但某种程度上讲,也是一种消极的抵抗。我很快放弃提问,并坦承感到一些沮丧。

丁一滕也有些沮丧。自《我是月亮》首演前几天开始,他在将近一周里几乎没有连续完整的睡眠,进食很少,大酒倒是喝了几顿,每天都感觉疲惫。但竟然一点也没瘦,“还是170斤。”

临近深夜12点的旧鼓楼大街行人车辆都很稀疏,丁一滕向我借充电宝,手机和他的人一样睡眼迷离。“也许下次见面我的状态会好一些。”丁一滕用残存的理智和得体说。

不知道下一次见面会不会好一些。希望他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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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依蔓

三明治主理人,写作者、编辑。
宇宙和星空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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