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有近100年历史的陕南邨，像住在城市里的幽深山林 | 555 Project

文 | LIN

图 | 常哲晖、健文

编辑 | 依蔓

邨，与“村”同音。称一幢民宅建筑为“邨”，是只有在上海才会听到的说法。以此作为后缀名的房子，现在在上海还有这些：长乐邨，逸邨，愚谷邨，陕南邨。香菇的家便住在陕西南路上的陕南邨内，一楼，被大树环抱着，蓊蓊郁郁，门前不时还会有松鼠经过。

陕南邨在黄浦区，原名叫“亚尔培公寓”，修建于1930年，由比利时建筑师列文设计，建筑外观上的标志是蜡地钢窗。现在陕南邨内一共有点状公寓16幢，分为32个单元，砖木结构楼房3排，分为37个单元，除此之外，还有86间汽车间。陕南邨的建筑外观以淡黄和砖红为主色调，楼层开口部用纵横线条进行装饰，屋顶为四坡顶，东西两角设有凸窗，每个住户都设有暖炉。从建筑风格上来说，陕南邨偏向于英国亚当时期的住宅。

陕南邨属于独立式里弄，单元楼一般呈正方形，四开间，每一层有两户，房间内三面开窗，不与其他住宅联结。在住户内，每一栋都是一梯两户，两个大卧室朝南，两个卧室中间是一个两侧都可以开门的卫生间，一个卧室有大壁柜。这种卫生间、壁柜在555街区20世纪初设计的历史公寓中很常见。当时的公寓类似现在的精装交付，地板、室内门的款式、线脚、厨房卫生间地面的马赛克地砖、壁橱、洁具等等都是统一制作的。在现在香菇的套外厨房里还能看到保留的六边形马赛克地砖。

和“村”的平民、大众取向区别，邨有其特定的历史文化含义。在过去，住在邨里的居民以收入较高的知识分子为主。因此，公寓内部配有佣人楼梯，过去，佣人直接从他们的楼梯进入公寓后门，抵达公寓内的厨房。下图的左侧（即现实中的北侧）一系列小房间，就是佣人使用的后勤用房——厨房、佣人卫生间、备餐、储藏室等等。陕南邨的佣人卧室比较特殊，比公寓低两个台阶。需要离开公寓——下两个台阶——进入佣人房。

香菇家原本的房屋结构

香菇家目前的房屋结构

根据香菇的说法，这原本的两室一厅加后勤小房间，现在，被分成了至少三个部分，包括有两卧室、一客厅。两个南侧卧室之间的大卫生间内一分为二分开使用。原来，住在客厅的房东由于没有卫生间，把原本开放的备餐间封起来，改成了卫生间。现在，香菇租了客厅和与客厅相邻的卧室，在她试图打通的时候，发现了被封在墙里的一扇双开门，这扇门在过去用于隔离卧室和卫生间。

以前的玄关，是现在她和另一个朝南卧室的房东共同使用。以前的厨房是香菇在用，没有收拾，用作杂物间，偶尔在那个厨房里开火煮东西。原本的联通佣人楼梯的后门，现在打不开，因此佣人楼梯无法进入。

住过陕南邨的历史名人有许多，如翻译家周克希，电影明星王丹凤、作家黄裳等。据陕南邨内某老居民的回忆，过去，演员王丹凤曾住在他家楼下。当时，电视正热播着由她主演的电视剧《女理发师》，许多她的粉丝会专程赶往陕南邨，在她的住宅前等候以一睹“真容”。

香菇家目前的居住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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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菇家的房子采光很好，一天之间，随着窗外光影不停变换，不同时间里，房间内部会呈现出各种色彩：晨起时分，通常是朝霞金黄，上午亮白，下午逐渐浓郁，过度傍晚，染上夕阳余晖的紫蓝。

推门进入的一瞬，涌入满眼的棕褐颜色，那是地板和家具，会让人联想到幽深山林。屋子由一件客厅和一间卧室组成，一道门从中间割开。卧室和客厅是相仿面积，两张等身镜穿插其中，一扇在衣柜旁，一扇在卫生间的门框上，一大一小。房子面积宽敞，客厅紧连着开放式厨房。厅室内，摆着茶桌、长凳与椅子，角落处，一个火炉，一把风扇。风扇没有叶片，而炉子据说是烧油的，冬天时候，倏然间，能把屋子温度升得很暖。

香菇是江苏人，来上海已经七年了。“我喜欢这里，以后也会长久住下去”。这七年来，她的轨迹从安福路出发，到武康路、瑞金路、乌鲁木齐中路…… “住一条街就火一条”，她笑笑。搬进陕南邨之前，她住在乌鲁木齐中路上，仍然是老公寓，离乌中市集不远。那是2019年。两年来，她见证了这条路从逐渐升温、渐趋火热到爆满打卡的全过程。窗外的拍照声越来越响。除了人声，同样鼎沸的是房租，正铆足了劲，蹭蹭往上涨。

一个人搬家的理由有很多，对香菇来说，譬如：当家楼下的街道已经容不下遛狗的人。香菇并非严格意义上的独居者，她家房檐下常年住着四个女孩子：她、两只狗、一只猫。

楼层是香菇唯一担心的：一楼的房子大都很潮湿。她过去住过一楼，梅雨季时，曾在房间角落处发现过一丛丛蘑菇，长势茂盛。不过，好在这个房子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一楼，它底下还有一间地下室，所以应该不至于潮湿如此。这在今年梅雨季得到了验证：这里没有生长茂盛的蘑菇。

搬家对香菇来说是件庞大工程，她总是带着各种家具辗转，每一样都舍不得丢弃，且里面不乏大件：床、衣柜、茶桌。每搬一次家，她会再购置一件新的家具，是以作这个地方的独特纪念。目前，家具里面最老的书桌，是当年同她一起从南通来的娘家人。茶桌同样历史悠久，五年前，她从安福路搬到瑞金路上时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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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香菇在瑞金路上住过一段时间，那是一座花园房，空间很大。在房子外面的花园里，香菇开了一间茶室，当了三年老板娘。花园里种满了树和苔藓，茶桌摆在外面。烧水的时候，氤氲热气，升腾在深绿植被之间，颇有些“大隐隐于市”的意味。

这也许这就是她对上海小马路一带“一见倾心”，且日后也打算在这里长时间定居的原因：这里既能“城市”——摩登、现代、快节奏；也能“隐匿”——自然、佛系、慢生活。现在她所做的事情，也是关于这二者的融合：以一个策展人的身份，通过各种活动，向大家提供一种关于自然融入进城市的生活方案。

香菇更愿意称自己为“造梦师”，上个月，她策划了一场零垃圾屋顶露营活动，持续了24小时：早晨，用铜锣唤醒疗愈；中午，分享关于植物性的育餐心得；落日时分，边做瑜伽边喝啤酒；深夜，在露台边，开夜晚的音乐派对……活动的灵感大都源于生活，是在柴米油盐之间的总结。香菇有许多养生心得，比如关于食物的一些小秘方：在吃碳水类的食物时配腐乳，不会那么容易发胖；早上空腹时候喝一些苹果醋，有助于维持健康体重。

受家里人影响，香菇很小的时候便开始喝茶。毕业以后，曾连续三年去往西双版纳，待在原始森林里，辗转各处茶山，探寻健康的普洱古树，以甄选出上好品种的茶叶。茶山隐匿于云南深处，大多没有通水汽，时常断电。烧菜用柴，水需要自己去山泉边打。当年，日夜陪伴她身边的，总不离茶树、茶山和茶农。在香菇家里，总是能觅得几片普洱茶饼，被白色宣纸包裹起来，放在桌下储藏着，通常是用来招待客人的。

香菇热衷生活的细节，这样的主人会与自己的房子关系更加紧密。在她家客厅窗台上，牛油果，用玻璃器皿种，已经发芽了。种子核从中间裂开，伸出绛紫色枝条，这是它的早期阶段。而对于一颗牛油果的一生，还有以下步骤：之后，随着枝叶进一步茁壮，它将被移入土中，继续完成生长，从青绿的细枝嫩芽，到挂满小果，果子颜色从浅渐深，直到最终成熟。

窗外露台上，摆满了盆栽，除了牛油果，还有柠檬。它们挺过了梅雨季，值得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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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台上，还有冰滴咖啡壶，常年运转，液体缓慢下落。阳光透进玻璃瓶，颜色清透。香菇是咖啡爱好者，也热衷散步。遛狗、咖啡、买菜是她主要的晨间项目。

香菇家的狗，一个叫姐姐，一个叫妹妹。和姐妹出游，在晨间。这个过程中，香菇认识了城市，还有其中的人，比如陕南邨房子的前房主，她是服装设计师，同样常年在555街区居住。香菇和她是在乌中路上遛狗认识的，现在两人已经成了好朋友。今年上半年，她着手计划自驾游中国，从上海出发，现在应该已经到西藏了。

香菇的扫街线路有固定站点：牛油果阿姨的菜摊，“红峰副食品商店”，位于乌鲁木齐路274号，老板娘一头短发，脸总是红扑扑的。几年前，她因卖牛油果得名，能说一口流利英文。而不只是牛油果，小店蔬菜种类非常丰富：孢子甘蓝、红葱头、白芦笋……这些蔬菜均可以散卖。香菇做沙拉很多，路过菜摊的时候，不时会带上一些，每次都只小小的一把，因为一人食，买的分量不多。

因为养宠物，阿姨每天都会来家里打扫，做地板清洁，主要清理宠物掉落的毛发。她和阿姨已经认识四年了，那时她才来上海不久，住在安福路上。在这几年的时间里，香菇说她和阿姨就像母女一样，经过一定的时间磨合相处后，现在已经变得十分亲近。每次阿姨来，两人会笑着点点头，出门时候，会帮她整理衣服，一边动作，一边嘱咐她路上要小心，注意安全。

最近，她买了一个滑板，正要出去上第一节课。她打开门，纠结了一下要穿的鞋子，换上后，抱着滑板准备出门。阿姨过来，轻轻捋平着她裙子的领口，并拉好后背的拉链。“我出去了，阿姨再见”。阿姨拍了拍她的背，眼睛笑成一道弯，“再见！”

香菇准备去上滑板课

陕南邨里居民种的辣椒

七月台风天的那段时间，陕南邨停电了，这是香菇难得的在家休憩、与房子认真相处的好机会。于是，风雨之间，每一个瞬间都被深深印刻了下来：在停电前的五分钟，当时，锅里的糙米鹰嘴豆饭刚煮好，冰箱里面塞满了新鲜蔬菜，器皿内咖啡刚好滴满了一大壶。坐在黑暗中，她吃了一碗腐乳拌饭，再啃了一颗大番茄。猫和狗因为怕热，远远趴在一边，也不叫了。大雨中，一切都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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