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种花，从自制花泥开始 | 三明治

今年，走不出去的漫长春季，让我有机会第一次看到东边的太阳如何照进我的阳台。

站在阳台上可以看到走不到的马路，看到干枯的树枝慢慢变绿又慢慢浓厚直到不远处的马路变得残缺不齐，看到无法亲近的曼妙的樱花，看到鸟儿飞来过往的叽叽喳喳，看到红顶的核酸的亭子搭起来了，看到终于有扫地的大叔开始清扫，看到一盆盆的花草从冬天慢慢苏醒长出黄绿的小芽，没处购买的香葱紫苏薄荷和迷迭香，又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看到一颗颗牵牛的种子爆出嫩芽，抽出细藤不停地往上攀爬。于是，我就想靠近它们，就像在亲近自然一样不想离开。

疫情似乎让我们错过了一年中最美好的春季，却又赋予我从未有过的充裕，毫无顾忌毫不吝啬地花上时间和阳台里的花花草草为伴，在呵护它们的同时自己也得到治愈。原本是焦虑的，不让病毒侵袭的足不出户，反倒让我有更多的时间感受自然，与植物为伴。给予和需索是那样的平衡和交融。

种花和打造阳台，看到各种网红植物，网红花盆，网红装饰，就慢慢在心里播下一颗颗欲望的种子，尽管我的心是一片理智的土壤，没有施过过量的底肥，所以欲望的草并不会那么疯狂地噌噌噌往上长，但看到喜欢的植物，或者为了一个想要的盆景，理智就没有了作用。所以，看到松果菊的时候（那是在别人的视频中有意无意出镜率超高的植物中的一种），就果断买回了家。

松果菊是因为它的花芯像一颗松果，长着尖尖的小刺和坚硬的花芯而得名。橘黄色的花瓣向下低垂，圆圆的花芯向上突起，是打造氛围的高手，所以很多人用它来点缀夏季的花园。我也想用它来装饰阳台一角的花境。

买回来的时候，一个简易一加仑的花盆里，一根根花枝条上顶着精神十足的橘黄色松果和花瓣，在我那个几乎已经被绿叶淹没的阳台独放光彩。

又网购了一个陶器花盆。等了差不多一个月，陶器花盆终于送到之后，在花盆里放入营养土，给简易花盆里的松果菊安个新家。橘黄色的花盆正好配这款橘色的松果菊。

安了新家的松果菊看上去更是风情万种。不敢放在太阳光最足的地方，怕晒坏了，就在稍稍内侧有些叶子遮挡着。终究还是抵不过今年的酷暑。过了一天，有几颗枝头上的松果头耷拉着下来，用手去扶直，手一离开，又恢复了原状。又过了几天，有些叶子开始枯萎，花瓣也在收缩，没有了灵气。心里着急的程度，比得上一个小孩生病时的焦虑。宠物病了还有医院可去，植物就只能靠我自己了。可是，我对此一无所知。

松果菊刚换了盆的样子

当我遇到阳台上的植物不那么健康的时候，无法给它们把脉，无法给药，最多只能是搬动一下位置，看看是不是太阳光照过强，是不是光照不够，或者缺了肥料，还是浇水太多。一路凭着自己的想象摸索着向前，植物的命运也就全靠运气。自从有了网络的帮助，碰到问题就会去查找是否有相关的知识。小红书上的视频，成为我种花养草、打理阳台的教科书。只要输入关键词，就会有一大串的相关视频或者图片任你随便看。我想搜索试试，说不定可以让我心爱的松果菊恢复元气。果不其然，博主们的提示是：“刚买回家的植物，要让它在一个比较阴暗的地方先熟悉环境，等到熟悉了之后，再换盆种植。”

原来如此，活色生香的松果菊，一下子变得垂头丧气，毫无声色，是因为我太快帮它搬进了新家，还没有适应的缘故。不是因为病虫害，或者宿根本身不健康，只是它需要一点时间。于是，我不再那么焦虑，就把它放在阳台内侧，虽然已经开了的花在一株株地枯萎，从枝条上渐渐发黑，直到花骨朵的花瓣和花芯收缩成一小团暗褐色。但是，渐渐可以看到最底下的根部，有一小颗一小颗的嫩芽在爆出来。我把枯萎的花枝条咔嚓一下忍痛剪掉，看到枝条的横切面是绿色的。这绿色就是生命的希望。

植物和人一样，对于环境的变化都有一种本能的不安和抵触。沿着习惯的河流毫不费劲地流淌是舒适的，但变化未必不会蕴含新的希望抑或幸运，更何况，如今不管你是否愿意，变化已是常态。给自己一点时间，在时间里那些不同的元素，会从厌恶和困惑，慢慢变成固定的规律，成为新的习惯。

小区池塘的荷花又开了，顶着一早就火辣辣的烈日，桑拿房里同等的热度，展现出大海之外这个季节稀少的人间魅惑。

说到这一池的荷花，可是我们小区居民们的骄傲，每个人都用自己的声音维护着这一潭池塘里的荷花，用相机手机画笔不管是什么样的器材，只想尽情地记录下最美好的画面。

有一年，因为池塘里的水质受到污染，变成一潭绿色的死水，有位邻居是位生物专家，就建议用自然生态的方式来治理水质，在池塘里养上一些能吞食浮游生物的鲢鱼，物业一下子投下两百条鱼苗。小鱼长得很快，日长夜长，到了莲花爆芽的时候，长出来的嫩芽居然也来戏弄。一般六月池塘里的荷叶已经高出水面，开始尖尖角冒出荷花的花苞，可是，那一年过了六月池塘的水面上还是稀稀拉拉的几片浮萍样子的荷叶，更不要谈荷花的影子了。

于是，很多人开始指责物业不作为，这一池的荷花可是我们小区的象征，怎能搞丢了呢。有一天我看到物业经理站在池塘边，看着这一潭没有荷花的池塘愁眉不展，一个人在发呆，对她来说实在也是压力山大。后来，物业想出一个减少鲢鱼数量的办法，就允许大家去池塘钓鱼。真有几位老爷叔拿着鱼竿上阵了的。如金鼎般坚硬的禁止钓鱼的规矩在那一刻爆裂了。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那一年夏季的荷花开得一样的灿烂，不管是不是鱼的数量减少的缘故，我想它从来就不会让我们这些围着它生活的人失望，总是在约定的那一刻，给我们带来喜悦和治愈。

今年的荷花，却是开得很早。好几年我都会去拍下池塘里第一朵盛开的荷花，今年却迟迟没有去好好看一看荷花。大多是因为我阳台上的花草占据了我大部分的心思，连小区花园都很少去了。今天起得早，想起荷花都已经开了，虽然荷花的主题因为太多人在拍，在我看来已是稀有新意，但是很奇怪每年还是有一群扛着长枪短跑的爷叔不厌其烦，而感动人的作品却是少之又少。不过，我倒是想去试试新相机拍出来的荷花会有什么不同。

新相机的焦段还是不够去拍池塘中心的荷花，就沿着岸边的“花路”，找距离近的下手。以前非常不理解为何那些爷叔都在三脚架上加上几百米的长焦镜头，去拍荷花。不就是荷花么，至于吗？现在才知道，池塘中央的荷花不是长焦可是拍不到的。这个或许是专业和非专业人士之间看问题的不同。

比起相机换新，是自己拍摄时思考的换新。这才是最重要的吧。

想要制作营养土这个意念在心里萌生由来已久。

小的时候跟着奶奶一起在晒台上养花，总是苦于没有花土，城市里虽然有花鸟市场，可以买到各种花卉，却不像现在这样到处有营养土销售。所以，就拿着旧脸盆旧的钢种锅到工地上去，把破开的柏油路面下已经成为城市一部分的泥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装进去，搬回家。那时候的人，不管是管工地的，还是路过的行人，都很通情达理，其实不会有人来叱喝你，拿了公共财产，但总是觉得很愧疚，很害羞，不敢在白天大大方方地去拿。

土壤的成分质地直接影响植物的生长。买来的营养土有时候也会翻车，永远是湿湿的样子不会干，不知道是放了什么物质在里面。所以想自己动手。

这个过程可以大把大把地触摸泥土，好像一个成年人变了一个方式玩起儿童玩耍的沙坑。我不知道为何沙坑可以给孩子们带来快乐，但我确定泥土散发的芳香，能让我的身体释放出一种奇特而神秘的愉悦情绪。让我想起在雨后从草坪和树木底部带着重度的湿气升起的青烟，裹挟着土壤的气息，一边听着蝉鸣声在雨后再次响起，一边感受晴天的清爽。

在网上看到一个花泥的配方，就开始准备起来了。

一包花市场里买来的黑色湿土，一小堆细沙，用来增加花泥的透气性，从花园里捡来一些腐烂的落叶，煮咖啡后留下的咖啡渣，鸡蛋壳碾碎，还有一个最保密的部分，可能会让很多人仰天长啸，那就是狗狗的粪便，和腐烂的落叶一起用来增加花泥的养分。还是担心咖啡渣的杀菌作用不够，又喷了微量的杀虫剂。把这些物质都混在一起，用戴上了手套的手把它们拌匀。因为狗狗的粪便已经密封放了几天，所以臭味差不多消失殆尽了。为了防止狗狗粪便露出土招来虫子，所以就把它放在花盆最底下的部位，作为底肥。其它物质混合覆盖在它上面，就闻不到任何臭味。

自制的花泥就这样搞定了。但是我还不能马上在这个上面种上植物，因为夏天气温太高，尚未充分发酵的有机肥会把植物烧坏。看着两个刚刚到手的淡橘色陶器花盆里，装着又是刚刚制作的花泥，一遍又一遍地在网上搜索这样的款式种什么颜色的花是最般配的，一遍又一遍想象着夕阳下花朵的轮廓在闪亮发光，随着轻风曼妙的姿态。然而，为了收获梦境一般的美妙图像，这个时候我只能让花泥里各种物质在延展的时间里相互熟悉，渐渐融合成一体，直到天时地利的一刻，成为一款独一无二的花泥。

曾经听一个花店老板娘这样对我抱怨过：“你知道吗，切花居然属于农业，我们开花店的都是在从事农业啊。”

现在我只是在这一块方寸的阳台，从喜爱阳光下盛开的鲜花，到慢慢去了解它们的习性，关心它们生长的条件，触摸花泥的干湿和质地营养，发现切花归在农业一点错都没有。养花也是一种种植，只是你关注的并不是果实而是花朵。插花人和养花人同样是关注花朵，而根本的区别就在于一个爱的的是它的当下，一个爱的是它的生命。

问自己好多遍，究竟是什么让我产生种花的愿望？

那天在邻居家，看到对面楼栋的一个阳台，阳台上全是盛开的花朵，绣球，月季，茂密得几乎可以把整个阳台和外界隔开，远远望去，经常是羡慕不已。我指着对面的阳台，对邻居说：好漂亮的阳台啊。那位邻居并没有我这样的羡慕和兴奋，一脸认真，说道：“会有很多蚊子！”

还有一次，在楼底下对另外一位邻居说：“你家楼栋十楼有一家花种得可好了，你看！”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向那家像一个小花园的阳台。她也是同样的表情，说：“那多危险啊！”

都对，她们两个说的情况都存在。种花会有蚊蝇，也会有蜜蜂和蝴蝶。总之因为肥料的某些气味，土壤里的成分，花朵上的花粉，浇水后留下的积水，都会引来虫子，尤其是蚊子苍蝇，这种害虫最令人深恶痛绝。高空养花如果不小心，大风来的时候，如果坠落更是人命关天。

但是，这能成为诟病甚至限制的理由吗？

也许有人认为，城市生活不能混入垃圾和害虫，不能有想象中的风险而不是去规避风险。但是，我内心喜爱花草，和对那家满阳台植物的邻居的羡慕与敬佩，是我的价值观审美观生活观里长出来的一条正义的触角，一旦触及到了那些与之相悖的元素，反感便会迅速地传遍我的身体和大脑，厌恶的胆汁就会在体内分解并不断地向上翻腾，苦涩的感觉灌满五脏六腑，乃至五感，差一秒钟就会从毛孔上冒出泡来。

在万物复苏，蓬勃生长的春季，在方寸阳台之间游逛，有机会每天有大段地时间近距离接触阳台上的植物，看着它们每天抽出新绿，不断地生长，爆出花苞直到绽放，给枯燥的宅家生活带来了一抹绿色，它是希望和生机。

自从第一次看到太阳的光照何时爬进我的阳台，就想到阳台上的植物会如何受到影响，渐渐想在这寸土的，光照并不理想的阳台打造一个小小的花园。那一定是一件和我学摄影一样既有喜悦又常常沮丧的情事。在此过程中，会有很多思绪，从一颗细腻敏感的心底冒出泡来。唯有敲击键盘留下文字。

植物的光影，会留在我的镜头里，也会留在我的书写里。它们都会给予我力量和智慧。

*以上内容节选自作者的每日书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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