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闭塞的小镇，她们在父权制的夹缝里求生 | 每日书阅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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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期阅读角我们再次携手新经典，为每日书社群成员带来非虚构新书《盐镇》。

《盐镇》

在四川西南的古老盐业小镇，女人们过着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惊心动魄的生活。十六七岁就辍学混迹KTV的少女，经济独立却惧怕离婚的女强人，面临家暴威胁却选择复婚的媒婆，历经四嫁开猫儿店的九十老妪，她们在21世纪仍旧重复着古老时代的人生轮回，在婚姻和贫困、“父权”和“夫权”的夹缝里，挣扎求生。

历时一年的田野调查，易小荷记录下不被看见、不被听见的她们的生命。在这个如盐一般凝固在时光里的小镇，我们将看到两个中国——城市的，和乡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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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书里发现了什么？

Britto Cat

坐标：广州

职业：无业游民

每个女性都有

自己难以走出的困境

作者笔下的小镇是个闭塞的空间，大多数生长于斯的人都被困在这里，人生轨迹都凝固在一个既有的框架下，时代变迁日新月异，但在这里显得滞后。女性面临着延续千百年的来自父权制的传统规训，又因闭塞，贫穷、无知、父母生养、婚姻选择、生育任务，还有周围无孔不入的凝视和侵入，像一根根棒针织着硕大紧密的网，将女性捆绑起来，又如一块块巨石，压制着女性不得翻身，剥削和压榨她们的身体，消除她们作为“人”的天然身份。“人”是“男人”，“男人”是“人”，但“女人”是“女人”。乡土社会的一切都那么固若金汤，熟人社会令任何风吹草动都无所遁形，女性在其中难以突破结构性的压迫。

贫穷、苦难，以及随之而来的生存困难阻碍她们生长和踏出去，但这不是唯一的牢笼。另一大原因是：她们不知道——她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能有什么出路，不知道存在什么可能性，不知道往前走一步会发生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改变，她们对未知感到恐惧和担忧。没有人告诉过她们，她们也无法告诉下一辈。

书里突破传统，做出“不合规矩”选择的女性，无不坚韧而勇敢，那他们是从何得到这些力量的？如何破除“认命”的枷锁的？一种是死亡，丈夫死了，契机出现了，她们被允许变化了；一种是压迫，被压迫久了，与自我认知不契合的那部分会像发芽的种子，慢慢生出一种力量；一种是教育，不完全指正规读书识字的教育，还包括家庭环境带来的性格、态度、处事上的差异。但是这些更像是命运的安排，天赐的机缘，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无数次被无情地拍打在地，要跟庞大顽固的系统和环境对抗，光靠个人努力是蚍蜉撼树。更何况，这种情形下要求个人努力是件无理的事。

有没有“女性主义”“女权主义”也不是最重要的，她们需要的是活生生的例子，需要的是外界的力量，需要的是内在的希望，来告诉她们，什么是可以的，什么是可能的。她们需要的是一颗颗种子，获得或实现可能有先后，但是传递种子不分先后，种子不必马上开花结果，只要它还留有生命力，总会有发芽的可能，只要发芽，就有茁壮成长的可能。要解决的最现实的困难是钱，钱能解决很多生存问题，那从哪来钱，如何生钱，补贴、环境改造、培训、技术、教识字……等等。钱以外呢？像对幺妹们来说，先向她们提供避孕套和传授避孕知识应该是更迫切且更有效的事。

王冠花也多次想要离婚，但是都被算命的按回去了。黄欣怡从小就敢打敢杀，荤素不忌，她做的事在传统女性眼里，是令人不齿、避之不及的行当，但是她身上的气质，若是放到其他女性身上，可能就是逃命或者改变命运的动力。然而，这样被父母庇护、到哪都带着野蛮劲的黄欣怡，依旧逃不开被男朋友打。钟传英那么风风火火又能干，依然选择在丈夫面前忍耐。每个场景里，每个处境中，都有那么一些更具力量或更有权力的男性，压女性一头。每个女性都有自己难以走出的困境。要生存太不容易了，不知道哪里就出现岔路，被人硬推了一把，或是一念之间摇摆了，就会走上不一样的道路。

我最喜欢《雷电闪在不远处》《有谁在釜溪河看见过鲑鱼》《到河的对岸去》《这里没有我的母亲》《生意人》这几篇文章。显然，作者跟受访者建立的关系，还有受访者本人的性格和态度，都会影响文章的质量。另外，留意到书中有几篇文章都出现了菜花蛇，感觉它像个天外来客，闯进纹丝不动的村镇居民的生活里，又像面镜子，照出各人的生存现状和观念。

德拉

坐标：上海

职业：自由撰稿

我想是自己的位置，

决定了一种

无法真正感同身受的哀伤

就像镇上的女人们，不会有精准的历史刻度，她们用来度量时间的标准，是女儿出生的那年，是女儿出嫁的那年，是所有关于自己人生中大事的一年。读者也是一样。

我相信有很大一部分读者和我一样，都是来自城市的年轻女性，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和我一样，在阅读的初期总有时间错乱的感觉。从最初90岁老妪的缓缓人生，那个没有标明年份却好像提示了某种过去的概念“县志”，到慢慢意识到那些拥有和自己完全不同人生的女人们，和自己处在同一个时间维度和国度，却像是隔开了楚河汉界的相，能够走到河边望一望，以为河中间是有什么魔法的屏障，才让两方从命名到阵地都截然不同；直至最后，那些和自己差不多同龄的女孩子们的出现，才拥有了更加真切的体验，我们有机会面临很多相同的世界，可是选择的范围却截然不同。仿佛一个模糊的影像被逐渐拉近，渐渐有了真实感。

我无法不站在自己的立场去阅读这些故事，轻飘飘的哀伤和悲痛也只不过是自我满足。我也会去质疑作者的每一笔，信息何来，是亲口诉说，还是旁人回忆，他或她，有没有可能对着她说出这样雕饰的语句，这样一句场景和背景的描写，与上下的连接，又是潜藏着怎样的主观暗示，需要我们在清醒的状态下去辨析。随之而来的，是为自己这样审慎鸡糟、无法好好享受的阅读态度的鄙夷，我想是自己的位置，决定了一种无法真正感同身受的哀伤。

一句题外话，前一阵子采访国产游戏《烟火》的发行者，谈到中式恐怖游戏很难出海的原因，文化差异是重要的一条。《烟火》里田家的媳妇小娟，被田家二老的迷信思想折磨，甚至想要将她“献祭”给死去的儿子。有一个国外网友问，“她为什么不报警？”

换一种处境，我们都可能会变成那个问出“她为什么不报警”的人。

她被丈夫打得鼻青脸肿，为什么不报警？她的丈夫在外面沾花惹草，她为什么不离婚？

社区工作人员的“不理家事”，于是也就无处申诉。信一信神佛保佑，于是也就内心平和了。

我想我们的最大不同，是价值的筹码不同。独立、自由、家庭的完整、女人的名声，在我们和她们之间有着不同的重量，于是在人生的这杆子秤上，我们标出了自己的排序。可是是什么让我们赋予这些不同的重量，书里说道王大嬢的时候有一句，她没有看过更好的生活，就好像也因此放弃了。

有时候想问问，那镇上的男人们呢？他们有看到过更好的世界吗？没有，因为外面也没有一个更好的世界，一个比守着一个唯自己是从、以自己为中心的家庭、犯懒犯错都可以得到原谅的更好的世界。

自诩更文明的城市，也还没有给出答案和范本。感怀之后呢？理解之后呢？扩大眼界之后呢？提供选择之后呢？甚至解救之后呢？解救本来就是傲慢，往前推的每一项都是（虽然傲慢而后行动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一种情感和一个行为都会容许多种性质吧）。

阿挪

坐标：上海

职业：金融

记录是最好的缅怀，

选择看见

是作为同类最后的真诚

终于看到了陈婆婆的故事，预想中，那个年代的女性群像中总会有一位这样的“陈婆婆”，苍老、穷困、孤独，又莫名漫长地活着。想起孩提时候急于奔赴玩约时匆匆路过的那些幽暗的门洞和门洞里面的悄无声息的、苍老的脸，想起小时候听得一句俗语：“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用于形容和感慨那些始终在命运的泥沼中匍匐挣扎却不得解脱以及那些因为生命短暂无福消受命运馈赠的人，带着旁观者冷峻的悲悯。

而面对陈婆婆这样的一个人，回溯她的来路需要莫大勇气。因为她将不再是一个快要死去的苍老的符号，不再是一个言语和情感都几近关闭了的无关紧要的存在。她会是一个渴望疼爱的孩子，一个憧憬爱情的少女，一个和所有人一样真真切切活过每一个当下的具象的人，有温度，有气味，有质地。她和我们一样，也曾充满对生命本然的期待和善意。只是命运的风雨雷电在无数的时刻选择击中了她，像一种有意的编排。

苦难终会伴随着衰老、死亡和接踵而至的新生被稀释、淡忘，归于无痕。但或许不应该忘记，甚至不应该侥幸，她、她们曾经如此度过一生。因为那些匍匐、挣扎、承受中也有我们自己，身为女性，身为人，我们和那些苦难是连接在一起的。记录是最好的缅怀，而选择看见也许是作为同类最后的真诚。

月下

坐标：东莞

职业：体制内临时工

独立女性在婚姻里害怕什么

昨晚在继续读《盐镇》，小镇上两个经济独立女性的人生，或者说她们的婚姻，让人唏嘘。

在那个封闭的小镇，绝大多数女人都没有独立的经济能力，秋子和钟传英是例外，算得上是女强人。她们去学习理发，开店，做生意，有头脑，又勤劳，赚了不少的钱，足够自己和整个家庭在小镇上过得很好了。但是她们的婚姻，却称不上很幸福。

秋子是稀里糊涂和猛子结婚的。她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个二流子，但他整天对她死缠烂打，也一度表现了一些温柔体贴的样子，还对外宣称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在那个小镇上，男人对女人死缠烂打，就算两个人清清白白，街坊邻居也不会相信。于是，半推半就之下，她和他结婚了。

婚后的猛子迅速恢复二流子本性，先后出轨、伤人、坐牢，秋子却拿自己赚的辛苦钱，给他买了一辆中巴车，希望他跑运输开始新工作、新生活。然而，就算如此忍让，这样的新生活也没能持续多久，猛子又开始抽烟打牌，不去工作。这一次，又是秋子拿自己的钱给顶班司机开高薪，求别人替猛子去开车。不开中巴车之后，猛子去驾校当教练，因为酒驾被吊销资格以后，再一次，又是秋子在忙完自己的工作以后，下班去替他带学员。

明明可以独自美丽，秋子为什么不离婚？

是因为那个二流子的威胁。猛子几兄弟都是二流子，其中一个兄弟的妻子，就是在小镇上莫名消失的。也因为封闭山村的法制形同虚设，更因为她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半推半就、稀里糊涂的。

钟传英看上去比秋子幸运一点，她的前夫，只是沉迷棋牌，不求上进，好吃懒做。迈过心里的那道坎，钟传英给了前夫几万元钱，顺利离婚了。

钟传英的现任丈夫，其实各方面都很让她满意，按照城市里的流行说法，几乎称得上是灵魂伴侣了。比如他和她一样，都是停不下来的专注搞钱的人，是事业上的强强联合；在人际应酬和对待她的家人方面，也周到得让人没话说；他不仅不家暴，吵架的时候不回避不沉默，会沟通，工作生活里的烦恼，也会主动和钟传英一一分享。然而，他出轨。就像其他很多小镇男性一样，身边总是少不了“小姐”的身影。

这次钟传英没有离婚。她权衡了利弊，已经找不到比这任丈夫更好的人了，或者说，周边其他的人，根本看不上她的丈夫。而且两人的事业也深度绑定在一起。虽然在天眼查上，丈夫几家公司的法人里，有丈夫的名字，有儿女的名字，就是没有钟传英的名字。

秋子和钟传英的故事，就像是女性进化史上的两个版本。虽然她们都有经济独立的能力，但遇到不同的男性，就把她们推向了不同的人生。

有什么启发吗？

绝对不要轻易走进那个看似温柔的良夜。

结婚、生育，对女性来说，是非常重大的人生选择。尤其是离婚冷静期的推出，婚姻制度对女性并不友好。

秋子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就是稀里糊涂和那个二流子结了婚。为了结婚，男性可以暂时伪装出温柔体贴的样子，而女性极容易被这样的甜蜜陷阱所捕获。这就涉及到女性对伴侣的选择，你会选择具有怎样特性的男性做伴侣？

高富帅吗？物质当然重要，但年轻男性的财力往往是他父母的财力，与他自身的能力关系并不大，真要说工作赚钱，女性自身并不比男性赚得少；皮囊固然可爱，但除了皮囊，内在的一些品质，能在更大程度影响你的幸福感，比如他的共情能力，能给你提供的情绪价值；他的幽默，能给庸常的生活带来更多的乐趣；他对生活本身的热爱，能和你一起感受到更多的快乐。

重要的是，要清楚自己的目的，想要过怎样的生活，需要对方具备哪些特性。

遗憾的是，这些问题，非亲身经历过，又哪是那么容易能想清楚的。往往是进入围城，明白想要的是什么了，才发现已经走不出去，或者说有了牵绊，没有走出去的勇气。

这样一看，钟传英又挺幸福的，她对自己的目标很清醒，也拥有了她想要的很多东西。唯一遗憾是丈夫的出轨。

当代进入婚姻的女性，很多最怕的也是这一点，坦白说，包括我也一样。

在自己的婚姻里，我获得了很多，但我能确保丈夫不会出轨吗，其实不能。女性在这方面天然洁癖，一般不会与没有感情的男性发生关系，但是男性不同，这一点目前我并没有想好应对方法。

万一和钟传英一样，权衡利弊，我会作何选择，我也不知道。

安蓝

坐标：南京

职业：独立摄影师

人生从来不是游乐场，

光是「活着」就已经费尽全力

人生从来不是游乐场，光是「活着」就已经费尽全力。这本书只是让我们看到了我们生活之外的真相，甚至，恐怕还不是最糟的那部分。因为，都还「过得下去」。

看这本书的最后100页时，耳机里单曲循环的是《我不是药神》的主题曲《只要平凡》，氛围贴合得不行。为了避开那些生命里自带的沉重和苦痛，当年我特意没看那部电影，但今天没能避得开这本《盐镇》。看得胃痛。

我并不打算把每个人的故事摊开来细述，更不想去评判她们到底有没有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每个人几乎往上数了三代的描述，指向的从来不是个体的努力，我看到的，是一个个生命在降临这个世界时，这一生的路径就几乎已经被一笔落定。

在看每个人的命运轨迹时，我反复问自己，「如果被命运抛在那处的是我，我有没有可能走出不一样的路？」没有。

「能过上今天这种相对让自己满意的日子，大部分不是因为我的努力，而是因为会投胎。」关于这点，我认识到的时间很迟很迟，尤其是对我这么个人生每一个关键节点都仔细思考过才做决定的人来说，因为要让一直还挺认真努力的我承认，自己的每一步发展不是因为个体努力而是因为命好，可太难了！

我是在每日书呆着的这些年里，看过许多来来去去的人的页面，看到了许多人不同的来处，才逐渐意识到并终于接受了这点——是，我是够努力的了，但我的努力在命运的安排前，根本不值一提，这真的很让人沮丧。沮丧之余甚至会生出恐惧，若命运把给予我的一切又收走了呢？忽然就有点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在年龄渐长后开始信教，开始吃斋念佛。大约就是忽然明白了自己在命运、在时代面前的渺小和无力。

只是，吃斋念佛换来的内心宁静与改善世界无益，认识到自己的幸运，理应付出一些时间、金钱、精力去到那些不发达的地区和人们那里。比如我们国家由富裕省份给到贫困省份的「转移支付」，比如今年改革了的医保统筹，健康的人不需要使用的现金池，理应给予那些生了大病的家庭更多的报销。能做一点是一点，能帮到一个是一个。

看过一句特别像鸡汤的真话：「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其实真的也谈不上什么热爱，只是人类世界的生活真相残酷，抱团取暖才能让更多的人活下去。活着本身就是英雄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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