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访学札记 | 比利时光,连载四

邵斌 外语学术科研网 2022-04-24
邵斌,一位长在江南的青年语言文化学者,在比利时鲁汶大学访学期间,且行且思,且思且吟,积稿而成一部二十余万字的文化随笔集,全书图文并茂,取名《比利时光》,于2015年3月在浙江工商大学出版社出版。
这里推出的《比利时光》系列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比利时光:城市和大学”,这一部分向大家介绍访学的申请过程、寻找住宿的经历,鲁汶城、鲁汶大学以及作者所在的研究所的人、物、事。第二部分是“比利时光:语言与文化”,包括比利时的语言、各种由异国语言生发的趣事以及中比两国在历史上的文化交流。第三部分是“比利时光欧陆风”,这一部分作者行走在欧陆大地,边走边看,写下对欧洲其他城市,如巴黎、柏林、布达佩斯等城市的观感与体悟。
万千欧陆风景、风情以及风雅都被作者一一捕捉,异国的岁月在《比利时光》中被浓缩成一颗巧克力、一杯啤酒,供大家欣赏和品咂。


四、大学小史
鲁汶的1425

常常想,如有机会再去鲁汶,会选择在哪一年?我希望是2025年。那一年正好是鲁汶600年的诞辰。在550年和575年校庆的时候,大学和城市都曾“礼尚往来”。在600年大庆的时候,城市和大学又会有哪些互动呢?不禁令人浮想。期盼到时还能再赴鲁汶,看看饱经风霜的600岁的大学,再触摸一下这座大学城的灵魂。
欧洲是大学的发源地。遥想古代的欧洲,先是意大利在1088年有了第一所大学:博洛尼亚大学,它号称是西方的“大学之母(鸡)”,之后有了巴黎、牛津、剑桥。一直到14世纪中期,欧洲大陆人想要接受高等教育,还得去巴黎。1385年,情况终于改变,德国有了海德堡大学,其后则有科隆大学、莱比锡大学等。但是在低地国家,第一所大学还要再等上40年,那就是1425年的鲁汶大学。在那个时代,中国刚进入明朝,那是科举时代的鼎盛期,那时当然也有书院,后来也有私塾,可惜就是没有发展成为大学。
鲁汶大学的建立归功于当时的布拉班特公爵,他的两位谋士力促公爵在自己领地内建一研修之所。原本属意布鲁塞尔,但布鲁塞尔当局认为年轻学生多了,会对本城青年女性的道德带来冲击,于是谢绝了这一原本可以使600年间布鲁塞尔学子不必坐马车或绿皮火车来鲁汶求学的提议,而鲁汶则毫无顾忌地接受了。在中世纪,鲁汶经常和布鲁塞尔互别苗头,市政厅要比比谁的漂亮,教堂要比比谁的高。在办大学这件事上,鲁汶最后胜出了。
接下来就是当局和主教向罗马教廷请愿,不到两个月,教皇马丁五世同意了。盖了章的红头文件发下来了,盖章时间是1425年9月9日。开办四个专业:通识学科(包括哲学和自然科学——英文为arts,但在中世纪时,arts并不仅指狭义的艺术,它涵盖语言、文学、艺术、哲学等等,类似于通识学科或基础学科)、教会法、法律和医学。教授的工资由公爵、市政府和教会三家合力解决。经过一年的筹备,1426年9月开始正式招生,教师仅有5人,其中两名是赤脚医生。1426年,学校又向罗马教廷申请办一个新专业:神学。不过教皇没有答应,怕得罪巴黎大学,因后者想维护自己在神学教育方面独一无二的正统地位。到了1431年,教廷换届后,罗马教廷举手投票,终于同意鲁汶创办神学专业。这一下,鲁汶也领到了尚方宝剑,开始办起神学专业来。(谈到鲁汶新专业的创办流程,21世纪的中国高等教育工作者为何仍然这么熟悉呢?)
1425年,那是多么激动人心的年代啊,一纸红头文件,大学说办就办了。又过了几年,鲁汶市政府把布料交易市场也捐给大学,做了办公大楼。如果能够,我一定在2025年再去一次,看看布料大楼,看看文物一样的红头文件,看看那600岁的鲁汶。


鲁汶的1521

金耀基在《欧游语丝》一书中曾经这么写道:讲剑桥的学术,平心说,在16世纪初叶之前是没有什么可称述的。那时,英国的学术重镇无疑在牛津,只有牛津与巴黎及博洛尼亚大学齐名,而剑桥还是一相当隐晦的名字。这要等到伊鲁斯玛士播下“新学”的种子后,剑桥才开始冒升,当你走进皇家学院的后庭,抬头远看那位荷兰人文学大师所居的阁楼时,虽然音容已渺,但总禁不得依恋低徊,就是因为他,剑桥开始从“上帝”的世界进入“人文”的天地。渐渐地,以希腊文化为基底的人文主义在剑桥生根落叶,声誉远播欧西,抢夺了牛津的光彩。十六世纪是剑桥脱胎换骨的世纪,也是她性命交关与光荣的世纪。
清华老校长梅贻琦曾有言:大学之大,非谓有大楼之谓也,乃大师之谓也。这在中世纪尤其如此。大师一旦到来,则莘莘学子慕名而来,遂有了诸多程门立雪的故事,之后师生共同探讨学问,则开一时风气之先,教育之移风易俗之功能,便即在此。而中世纪的大师,甚少拘泥于一校,因其身份特殊,经常转战沙场,故普天下学子皆能受惠。金耀基笔下的伊鲁斯玛士(即Erasmus,如今通常译为“伊拉斯谟”)于1510至1515年在剑桥,之后在1517年6月则转至鲁汶任教,直到1521年10月28日离开(在自己生日当天离开学校,不知是偶然,抑或别有深意,不得而知)。他在鲁汶开创了著名的“三语学院”(Collegium Trilingue),从此鲁汶的人文主义风气得以开启。正是在这一期间,马丁·路德在德国吹响了宗教改革的号角,伊拉斯谟则跟路德通信,讨论宗教改革的问题,一时间宗教改革成为欧洲大陆人文主义的焦点,鲁汶也成为人文主义新学传播的中心,成了欧洲学子心目中的圣地。伊拉斯谟在鲁汶的遗存,一是大学人文学院图书馆以之命名,另一个则是在市中心商业街边有一个他的雕像,因为雕像底下有个墩子,且有围栏环绕,通常是大家锁自行车的车墩子。伊拉斯谟地下有知,不知应当感慨这是自己倡导人文主义运动的失败,抑或是胜利?
500年前的鲁汶是什么模样呢?在1521年9月里,伊拉斯谟给友人的信中,鲁汶是这样的:“鲁汶气候适宜,小城安静,无地能及,此为潜心学问之必需。此地学子对文学极有热情,颇有造诣者亦甚不少。未毁于‘毁人不倦’者之手,幸甚幸甚”。其实,最后一句已经透露了伊拉斯谟在鲁汶也曾经历过挫折与斗争,和他之后离去可能亦不无关系。而后来,在16世纪后半叶,历经了战乱、瘟疫、政权更替,鲁汶再也找不到片刻的安宁,16世纪前半期所开启的人文主义之风,风流却被雨打风吹去,不由令人感慨。或许也正因为缺乏大不列颠的稳定和宁静,鲁汶大学之后历经了颠沛流离,甚至一度关门歇业长达三四十年之久,最后无法与牛津剑桥并驾齐驱,岂非命哉?


鲁汶的1797

18世纪的鲁汶一直是战场,奥地利与法国在这里打打停停,停停打打,可谓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布拉班特公爵在列强中挣扎徘徊,怕站错队伍。此时的鲁汶大学,校局不稳,更是在夹缝中生存,风雨飘摇。雪上加霜的是1788年,奥地利国王下令将鲁汶的人文、法学和医学三系迁往布鲁塞尔,独留神学在鲁汶。两年后,布拉班特公爵倒向新成立的荷兰联合王国,才又将布鲁塞尔的财产收回鲁汶。
四面皆是凄风苦雨,树欲静而风不止。校园刚开始整修,整装待发,木头桩刚打下,法国人又杀回来了。那是在1794年。学校的档案不得不转运至德国汉堡附近,当年10月仍在招生,但生源已经大受影响。法国人认为鲁汶没有大学存在的必要,于是学校的老师都被遣散了,校长被流放到圭亚那卡宴,最终客死他乡。1797年,鲁汶大学的大门关上了,长达372年的中世纪大学走到了尽头。
之后20年里,尼德兰南部就没有一所正规的高等学府了。而在北部,三所大学幸存了下来:莱顿、乌特勒支和格林尼根。直到1815年左右,南方也开始酝酿,要办一所大学,鲁汶大学那些被放逐的教授苦苦哀求当局,鲁汶不需要重办,只需复校即可。后来的结果是考虑到北方是三所基督教大学,南方则办三所相对的天主教大学,即鲁汶、根特和列日。1816年9月南方的三所国立大学成立,每个学校都领到6万弗罗林。1817年,国立鲁汶大学开始招生了。6万弗罗林不知在当时有多少购买力,从校史来看,那些日子,学校是度日如年。
鲁汶的老师不满于这一新校,于1834年在外地组建了一所天主教学校,1835年迁回鲁汶,其机制沿袭半个世纪前的鲁汶旧制。但鲁汶显然不需要两所大学。于是双方坐下来谈判,于是有了两所大学合并,大家憧憬着重建这所400年老校的辉煌。至此,鲁汶方才结束了百年动荡,回归平静。然而正像一个人一样,大好年华浪费了,百年光阴倏然而过,再重新开始,谈何容易。艾晗堡的图书馆后也种着很多苹果树,但当时的鲁汶没有了剑桥的悠闲,谁还有心情想去苹果落地的事?从1835年后再过20来年,剑桥的达尔文出版了《物种起源》,同一时刻的鲁汶恐怕还在为基建经费发愁呢,谁还有闲暇去考虑,人自猿来抑或猿自人来?
往期回顾
访学札记 | 比利时光,连载一访学札记 | 比利时光,连载二访学札记 | 比利时光,连载三
【声明】感谢邵斌老师和浙江工商大学出版社授权iResearch刊载此文。其他任何学术平台若有转载需要,可致电010-88819585或发送邮件至research@fltrp.com,我们将帮您联系原文作者协商授权事宜,请勿擅自转载。(*封面图片来自网络)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