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桑林著作——《电影动作设计》

《绣春刀·修罗战场》公映时间提档到7.19暑期档与大家见面，欢迎观众朋友们的检验。

插画师  许文涛绘

今天不想和大家聊张震的电影《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虽然他从那部经典的电影里翩翩而来，让大家开始喜欢上了这个少年，但那段时光毕竟离我们现在已经久远了。至于银幕之外的张震，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今天说说当下我对张震的亲眼所见，说说他身上的传统与现代。

张震其人

我与张震合作电影四部，相识十载。他是名很有特质、不可多得的好演员——好演员是对他最好的评价，是不称他为明星的原因，这早已是大家的共识，身处娱乐圈的繁华喧嚣并没有扰乱他这么多年来纯粹的心境。

现场是我与他交集的地方！与他共事都是在电影的工作中各尽其职，他演好角色，我拍好动作戏。另外一个交集点是我俩都练武术。我是打小开始练的，张震是拍摄《一代宗师》时开始拜师习练八极拳的，在电影中饰演“一线天”，他从按照传统老规矩敬茶行拜师礼开始，加起来到现在习练了也就四五年，这在传统武术的修炼中也就只能算一只脚踏进了武门，特别是习练八极拳。在传统武林中特别讲究辈分资历，所以，对他习武也就是半个武人的认识，离出山投奔江湖还远着呐！更何况一位演员习武只是临时抱佛脚的应急情况，电影拍摄结束，也就到了该把身上的东西还给师父的时候了，看着吧！一定不能长久！我这小九九的偏见一直存于脑海深处，但有一件事完全颠覆了我对张震习武的看法，甚至让以武林中人自居的我惭愧，开始怀疑自己对武术的认识！

张震八极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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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震习练八极拳视频

上面这个视频就是张震不为人知的秘密。2016年寒冬，我与张震在长白山工作，在结束了三个月工作最后杀青日的晚餐时，他约我第二天一早在飞离长白山之前打趟拳，一时酒兴我便答应。

闹铃一早把我闹到了冰天雪地的二道白河冰面上，凌晨六点，还是零下28度，退堂鼓从我下床开始就猛敲不停。在张震的建议下两人各自打套拳，瑟瑟发抖的我早没有了打拳的兴致，但又不好意思显露，只好掏出手机以为他拍视频留念为借口搪塞。张震望着茫茫的白雪皑皑，神情流露出沉静与虔诚，一套冰面八极拳打完，他瞅着我“到你了”，我！我！我冒着严寒瑟瑟发抖地打了半趟翻子拳就停了，之后不解地望着他。

张震说由于一直繁忙无暇顾及，特在此地工作的最后一天兑现心愿。张震自从学了八极拳后，切身已经融入到了传统武术文化的天地中，始终铭记师父对他的教导，除了术之外的提升，最重要的是遵照传统武林的文化修德、修身、修心，每初到一个地方都一定要先打趟拳，因为在传统老规矩中打拳时必定脚踩大地深吸空气，瞬间可以接通身体与天地自然的灵气。八极拳讲求内三合——“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用打拳的方式与天地对话，就如同初到一个地方必先烧香祭拜天地一样，以谦逊的心坦然于神灵，是遵从了传统武人用敬畏的心与天地相合。

由于工作日程非常繁忙，打拳的礼节一拖再拖，让张震一直念挂在心上。他像个犯错误的徒弟怕被师父怪罪一样，始终对师父的教导念念不忘！张震对传统武术文化的领略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一名电影明星不只是为了拍电影而学武，而是敬畏传统、有束缚、懂规矩、尊礼法、守信义，用虔诚的心开启了对传统文化的敬仰，不但八极拳留在了身上，而且最重要的传统武文化已融入了他的血脉！张震在严寒中打完八极拳的一刻，手机瞬间被冻得耗尽了电源，也许是上天的眷顾，能让这敬畏天地的心得以流传。

八极拳

张震习武属于传统修心的追求。他的优点是安静，安静可让人获得智慧，其实这恰恰与习练八极拳的特点相悖！中国的传统武术在清末发展出了各种派别，每一种拳路有其自身的拳论理趣及文化。就拿八极拳来说，习武人都知道八极拳刚猛爆裂，攻击实战性极强，大家都认为泰拳善使膝肘，却不知八极拳不但也使用膝肘，而且方法更多更诡异，近战格斗技术一直沿用至今，八极拳一直是现代西方军警训练中的必修课题。

八极拳意为力发“八方极远之地”而得名，古有“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极定乾坤”之美誉。传统武术习练者大都“心性如拳”，就是说练习不同的拳种要具备不同的性情，拳可以改变人的心性。太极拳者习练久了就会心性稳端；少林拳刚猛，在禅武的约束下将暴性潜藏；八极拳者心性如拳一般侵略似火；猴拳练习者身形灵动如猴，但不代表性情变得猴里吧唧，或练蛇拳者就阴里吧唧。MMA选手一天不干仗心就发慌，其实这都是人和拳的互相影响，至于习练八极拳的张震为何会有静如处子的性情呢？这个放到后面为大家解释。

在民国国术盛行的时期，有位声名远扬的八极拳拳师，其貌不扬，身型瘦小枯干，身高不及一米七。由于此人性格刚暴，遇事不问三七二十一，不管有理无理就出手干架，结果众人遇他怕得都躲着走，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神枪——李书文！搞清楚先，是六合大枪而不是手枪，他习练的拳就是八极拳。后来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性，花了很大工夫逐渐修炼自己，最终成为宗师。民国时期武林界除了孙禄堂，他不承认还有第二个人在他之上。

武林界师父的成败要由徒弟来体现，李师父的三名高徒分别是霍殿阁、李健吾、刘云樵，分别是溥仪、毛泽东、蒋介石的警卫官和教官，这就看出来八极拳的实战性和李书文的功力了。大家可以想想，现在谁能做国家领导人的保镖，那得多厉害呀！同时印证传统武术在特定的时代就是实用的杀人技。

以武论道

在前段时间我写的《历史中的真假武术之争》一文中讨论过传统武术的发展属性，如李书文一般的一众传统武术的宗师，都是在追求术的提升之后，在生活百科里获得哲学和智慧，最终升华达到了道和文化的高度修为。李书文、孙禄堂、李存义、郭云深、马凤图等等，哪一个不是在实战中获得理解而入世入道，最后修炼其心达到人生之修武境界，只懂拳脚只拼肌肉的只能称为拳师、拳手！

中国传统的武文化哲理在日本战国时期也同样有相同的理解和追求。日本剑圣宫本武藏（1584～1645）一生决斗无数场，从一名碌碌无名的剑术小辈开始挑战，在实战中不断研究和学习并总结经验。他是中国“兵圣”孙子的忠实粉丝，苦读其《孙子兵法》，并把兵法带入剑术中，最终用一柄木剑击败了日本剑道第一高手佐佐木小次郎，得到了剑圣的尊称。可其后，宫本武藏放下了剑术不念俗事，开始研习武法和禅修了，最终倾其一生著成《五轮书》，和《孙子兵法》《战争论》一起被后世尊称为世界三大兵书。

宫本武藏把剑道的最高境界修成了。在其《五轮书》的第五卷“ 空之卷”中有详尽的阐释，“空”就是意味着无始无终，悟道即非悟道，兵法之道就是自然之道，当你重视自然的力量时，你就会体察到大自然的韵律，你就能非常自然地对决和打击敌人。

宫本武藏曾经用一句诗来形容剑道之心，“碧潭沉宝镜”，澄碧清澈的潭水，犹如一面清明冷冽的宝镜在默默映照，这句诗的意境与柳宗元的“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是异曲同工，其中之精妙皆在一个“空”的境界。宫本认为空之剑便是最终生死的一剑，是剑道之本！空之道即是经过日夕勤练、磨身磨心的经过和体验，当你的技艺无坚不摧和精神一尘不染时，困惑的云雾一扫而空，便是真正的空明，空明之后就升华为禅道了，禅的最高领悟即是禅空！

其实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处处都有禅意，传统武术中更加富有禅的哲理，但要靠自己领悟。

坚守传统

在一代代传统武术的坚守者中，除了修行武术带给我们身心上的收获之外，信念和使命是传承下来的根本。

给大家讲一个真实的故事，1997年，杭州，浙江省传统武术观摩赛上，一位76岁老翁正在演练传统武术 “大刀戏无叉”。由于超时太长被裁判长喝止，令其退场，老翁停住演练，如雕塑一般僵住，片刻，默默地回过头，言语中带着乞怜的味道：“会这套拳的现今在世只有我一个人了，让我打完吧！不然，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裁判长迟疑后示意继续打，拳毕，老翁向所有观众鞠躬之后退下场去。老翁身形单薄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两年后，老翁仙逝，中国传统武术又一拳路自此流逝。

传统武术已经在现代社会面前老态龙钟了，任何一门传统技艺都会遇到新时代的冲击。在当今快捷高速的现代化发展下，传统文化是社会的稳定剂，传统武文化是习武之人保持心旷明朗的最好方法。尊重现代、敬畏传统！只要传统武术还有一点微弱的光，我们就应该念念不忘地添上自己手中的一根柴！

张震与桑林

传统与现代

回到前面的话题， 知道了张震还是千百万个默默为传统武术添柴的坚守者之后，让我开始更加全面地审视他，张震就是这样一位能把传统与现代很好融合在一身的人。拍第一部《绣春刀》时，我问他“怎样打发不拍戏的闲暇时间”，张震说除了准备电影开拍前所看的资料之外，自己还买了些皮革和工具，一个月下来亲手制作一个小皮夹或其他皮具在手里，会很有成就感的满足。

在《绣春刀·修罗战场》躁动的拍摄现场间隙，总是能看到他静静地在琢磨动作和戏，即使不拍他的镜头时，他也会在监视器前看其他人的镜头，时常一旦有灵光一现的动作想法，便马上和我同导演讨论推敲。每每翻看他的剧本时，都为上面满是角色揣摩的红蓝注解所震憾！也许只有专注地沉入到当下某个事情时才能获得心灵的满足！他把拍电影视为传统武术一样修炼，也许传统武术给他带来了哲学智慧，让他在安静中修得初心，犹如张震自己曾经饰演的围棋棋圣吴清源一样，一生纯粹的只为做一件事。

人分为文人、武人、文武人、武文人，张震属于第三种，我属于第四种！我们身为传统武林中人，非常有幸和大家分享传统武术带给我们的心得和收益，用开放的心容纳传统与现代！ 

运练数十载，只为磨此刀。

如今锋出鞘，回头轻一笑。

《电影动作设计》封面（暂定）

作者：桑林

职业：导演、动作指导、武学研究者

电影：《绣春刀》《绣春刀·修罗战场》（2017年7月19日公映）

著作：《电影动作设计》（2017年8月即将由后浪公司正式出版）

      此著作是本人从业20年以来的专业技术论著，是电影动作设计这个领域从业者的第一本研究专著，其中展示了两部《绣春刀》在动作设计上的设计理念和想法，用电影的技术指标分析整个动作电影制作的流程和依据，同时又论述了电影和动作、武学的关系，也是迄今为止动作电影设计领域唯一的研讨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