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座音频】越冬的白桦 ——2015白桦诗歌朗诵会 4
上图讲座
第十七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系列活动之一
越冬的白桦
——2015白桦诗歌朗诵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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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邀嘉宾:
蓝天野(著名表演艺术家、导演)
濮存昕(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
秦 怡 (著名表演艺术家)
时间:
2015年10月26日14:00
地点:
上海图书馆
主办:
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中心
上海市作家协会
上海图书馆
承办:
上海口语传播研究会
上海市作家协会诗歌专业委员会
协办:
新大陆传播
《诗歌》月刊
制作:
超鑫文化传播
引言:
白桦老师,著名诗人、剧作家、小说家,中国文化界的焦点之一。在中国作家中,白桦先生是 “苦难一代” 的突出代表,人们知道他是一位卓越的诗人,一位因敢于直言而饱受忧患的作家。人们因为读到长诗《孔雀》和他的十四行诗而认知了他的才情。
作为2015上海国际艺术节的系列活动,一场激情满怀、别开生面的白桦先生诗歌作品朗诵会于10月26日,在上海图书馆报告厅举办。特邀蓝天野、濮存昕、秦怡重量级嘉宾,过传忠、陆澄、曹雷、刘安古等艺术家为您呈现,并且著名主持人崔永元先生也会到场向白桦老师和艺术家们致敬!
第四部分
去年冬天
——致远方友人
朗诵者:刘家祯
去年冬天,
去年的冬天。
是已经过去了吗?
我说的是去年的冬天。
还是尚未到来呢?
是的,我说的是去年的冬天。
朦朦月光下的雪地,
只有纯洁和平坦;
一张什么都没写的白纸,
一张渴望韵律的诗笺。
我们写下了平行的四行,
脚印儿深蓝、深蓝……
默默无语的雪花,
漫不经心地飘散。
我们没有回顾,
没有回顾的时间。
风雪抹掉了我们的即兴诗,
剩下的又是纯净和平坦。
甚至也没想到回顾,
我们在向未来伸延……
蛹为了再生一双飞翔的翅膀,
正在地层下编结自缚的茧。
我们迈开富有弹性的腿,
去丈量无限的空间!
老树孕育着花蕾,
痛苦的扭动、长吁短叹。
冻的磕牙,
我们的节奏自然是快板。
沉重的竹枝,
臃肿的电线。
寒风把棉袄抖得薄如纸,
希望又补给了我们足够的温暖。
积雪很快化成了水,
水早已被风舔干。
纯洁和平坦也消失了,
一场银色的梦幻……
没有永远平行
误差把我们的距离拉远。
我们在地球的两侧,
分别画了长似一年的弧线。
默默无语的雪花,
又在用冷漠的吻寻找着我的眼泪。
我们收获了几颗果实?
花朵经历了多么严峻的考验!
我像中学生那样坚信,
两条弧线必然会有一个交点。
我们曾把各自的爱的秘密,
毫无保留地交换。
宇宙无论有多么大,
我们都会把同一块土地眷恋。
我爱她,因为我离她太近,
你爱她,因为你离她太远。
太近,有太多太多的忧虑,
太远,有太多太多的思念。
幸好有忧虑和思念可以充实自己,
百无聊赖地活着不如长眠。
我相信你也和我同样不幸,
唯恐有哪怕一分钟的失恋……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生于斯,爱于斯!
怀着一个美好的、古典的祝愿。
人是长久的吗?
我们会不约而同地回答:当然!
在长久、长久的痛苦之中,
我们咀嚼着长久、长久的甜……
去年冬天,
去年的冬天。
是已经过去了吗?
我说的是去年的冬天。
还是尚未到来呢?
是的,我说的是去年的冬天。
1981年12月30日
守望底线(散文)
朗诵者:过传忠
1938年,日本侵略军的铁蹄正在从华北向中原袭来,八岁的我跟着父母客居在武汉。音乐家冼星海正在江上发动救亡歌咏运动,大江两岸人山人海,齐声高唱同一首歌《中国不会亡》。——我相信!
秋天,故乡沦陷,父亲被日本侵略军活埋,这就宿命地决定了我后来的去路。悲情人生,激情澎湃,舍死忘生,苦苦追寻,认定“革命”是唯一高尚的追求,“革命理想”成为我的全部,成为我的未来。于是,千方百计,义无反顾,舍死忘生,投奔沙场。1948年初冬的一天,在进军淮海平原的路上,络绎不绝的小车和我军大队人马并行。我问一位推车的农民大嫂:“你们小车上推的是什么?”“白面。”“你们家还有存粮吗?”“有,不在窖里。”“在哪儿?”“在地里。”“地里?什么庄稼?”“麦子。”我环顾白雪覆盖的中原大地,麦苗还没出芽呢!我情不自禁地哭了。我想起一个战国时代越王勾践讨伐吴国的故事:在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以后,越国复仇之师在河边誓师出征,越国一位老者把存了十年的一坛美酒献给国王勾践,勾践没有独自享用,当即倾入河中,下令全军迎流而饮。无论古今,这样的军队必胜。——我相信!
五十年代初,士兵们的枪膛渐渐冷却下来,战争的硝烟在绝大部分领土上消失,全中国各族人民正在欢欣鼓舞地走向“理想的天堂”。——我相信!
对于我来说,1957年春天那场猛烈的反右派运动,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结果是数以万计的知识分子被划为右派。因言获罪,因忠言获罪。在客观上,摧毁了大多数中国人心中的诚信。做梦也没想到,我这个“自己人”也被戴上了一顶“资产阶级右派分子”桂冠。在那个年月,右派桂冠可不是化装舞会的戏谑。一个理想主义者被“理想”抛弃。 同时,被社会抛弃,被人群抛弃,思想库存里立刻一贫如洗,安身立命之本顿时塌陷。此情何堪?仅仅是带给亲人们的屈辱就能把人压死。由于难以忍受这种巨大的奇耻大辱,愤而自尽者、夫妻离异者大有人在。即便是往日生死之交的战友狭路相逢,也唯恐避之不及。就像傣族历史上的一种陋习,某人如果一旦被巫师或众人指认为“琵琶鬼”, 他随即就变成了一头活在人群中的猪狗,直至死。
我们家是一个新婚燕尔的二人世界,妻子王蓓是年轻的电影演员,她会怎样看待我们所面临的奇耻大辱呢?她曾经是那样自珍自爱。从今以后她还能挽着“反革命”丈夫的臂膀上街吗?等我回到家,她的第一道目光,仍然是往日的温情。当有些人为了羞辱我,组织一些小学生在我的窗前齐唱“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右派分子夹着尾巴逃跑了”的时候,她竟敢冒险走出去劝说小朋友们离开。更有甚者,她还多次到我劳动改造的场所陪我去加班干活。
那时我发现,我是多么低估了她。不仅低估了她,也低估了我的老母亲。母亲在八年抗战期间,曾经靠拾麦穗、剥树皮把我们五个年幼的兄弟姐妹拉扯大。一个字不识的山里女人,善良、软弱,却不得不在日军宪兵队审讯室里面对凶神恶煞。1958年夏天,她千里迢迢来看望我。刚从轮船上下来的母亲,当即在我脸上发现了我的极度沮丧,她小声在我耳边说:“对娘说句真话,真的是你错了吗?”我摇摇头。 停顿了好一会儿,她老人家才再问了一句:“……还给你发粮票不?”“给粮票就行,叫媳妇生个儿子。”两年后,癌症手术后的妻子,无视医生的劝阻,冒险为我们生下一个儿子。我最亲近的两位女性,在大难临头的时候,没有讲过一句抱怨或开导我的话。——我相信!
一个年轻当红电影明星,突然因为丈夫的原因,列入“限制使用”的另册,她竟然那样自然地就接受了下来,心安理得,毫无怨尤。我在工厂里劳动改造,每两个星期才能回家一次。一个周末,妻子在摄影棚做夜班还没有回家,疲惫不堪的我,回来之后倒头便睡,黎明时分醒来,发现妻子通宵未归,走到窗前才发现,她正坐在门廊台阶上打盹,丁香花正在她头顶上纷纷扬扬地飘落。一问才知道,她在子夜时分就回来了,怕开门惊醒我,才坐在门外等待晨光的。又有很多年了,没有机会重访往日的居所,那里的门廊下依旧是丁香似雪么?——我相信!
1964年,为了活得体面些,重新回到军队,心里又点燃起“理想”之光。心甘情愿地与妻儿两地分开,一年一次鹊桥相会,又把他们放进次要和被忽视的境地了。“文革”开始,造反派从我宿舍里搜出一封家书,妻子仅仅在信中为我的处境说了两句委屈和焦虑的话。他们竟然对她实行残酷的武斗,几次悬空踢倒在地,几乎丧命。 接着就是整整七年不能与妻儿见面。 “文革”后,我又为一些与“理想”相关的物事奔忙起来,妻儿仍然被放在次要和被忽视的境地。儿子是怎样活下来的,是怎样长大的,是怎样考取大学的,为人父的我,竟然一概不知。可想而知,她付出过多么大的艰辛。——我相信!
一位法国作家曾经这样问过我:
“您还在守望着您的理想吗?”
我回答说:
“我守望的只剩下了一条底线。”
“那是一条什么样的底线呢?”
“善良的民众不再蒙冤,不再蒙羞,不再蒙骗。”
“这条底线可不算很高啊!”
“可我以为,这条底线在有些地方仍然高不可攀。”——我相信!
如今,一双耄耋老人,相依为命,总应该平静下来了吧?不!五年前,妻子又罹患阿茨海默症,暮年的天空,立即一片阴霾。我原以为罹患阿茨海默症,就意味着在患者的意识里失去了过去,也失去了现在和未来。不会有欢乐,当然也就不会有痛苦。不久,我发现,并非那样简单。 她似乎又回到了童年,重新开始认识这个“陌生”的世界。“什么是洗手间?”“什么是橙汁?”“什么是遥控器?”电视屏幕里在下雨,她会喊:“收衣服!下雨了!下完雨,才会下太阳呢!” 偶尔,她也会灵光一闪,小声责备自己:“是我的错,一定是我的错。”
许多朋友都知道,她是一个少见的淡泊名利的演员。以往的影戏剧照早已散失殆尽。近来她竟会反常地把一些从书报上剪下来的图片,摆进玻璃书橱里,虽然有时候甚至她连图片中的自己都不认识。现在她对所有年轻人都叫大哥大姐,有时会把我误认为是她早年仙逝的父亲,准确地说,是父亲和丈夫的重合,管我叫“老爸”,或者“老爷子”。据我所知,她自幼缺少父爱,父亲是个无暇顾家的人,生前总是在他那小小的钱庄里忙忙碌碌。自她十七岁从父亲手里接过一只小皮箱,随着电影导演孙瑜离家去上海以后,就再也没见到父亲了,在父亲辞世的时候,战乱阻隔了回乡之路,未能和父亲诀别。
可以说,现在她已经生活在另一个陌生的空间了,几乎一无所有,但她依然保留着一个贫困年代的“习惯”,但我不知道应不应该把它称为“习惯”。那就是牙膏皮都可以换钱的年代,从地上拾起来的每一张破纸片,她都要抹平珍藏起来,她的“保险柜”就是自己的床。要是不帮她清理,她的床很快就成了垃圾堆。
我发现,如果说她已经完全失智,是不对的。她有一根弦始终没有被割断,那就是我和她之间那根弦。我是她唯一认识的人,顿顿服药、吃饭、喝水,都要让我首肯。“老爸!这能吃吗?这能喝吗?”每当我要外出的时候,问她:“你在家休息吧。”她总是像孩子那样回答我:“我不总是跟着你的吗?”我只好带着她,即使是开会,她静静地坐在一旁,微笑颔首,一言不发,谁都不会把她当做病人。当我一定要独自外出的时候,她会大喊:“你想想,我能单独留下吗!”她隐隐约约地能意识到自己独处时没有安全感。是的,万一我不得不从她身边离去,那将不是我一个人的灾难。——我相信!
最近,我的八岁的小孙女聪慧,无意中听到爷爷在碟片里朗诵诗歌的声音。她立刻就安静下来了,坐在一张小板凳上,低着头,一动也不动了。等到她抬起头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她的脸上全都是泪水。 她还那么小,就懂得爷爷了。——我相信!
(注:白桦的妻子王蓓原是上海电影制片厂的著名演员, 相继出演过影片《乌鸦与麻雀》、《武训传》、《大浪淘沙》、《飞刀华》等。)
船
朗诵者:濮存昕
我有过多次这样的奇遇,
从天堂到地狱只在瞬息之间;
每一朵可爱、温柔的浪花,
都成了突然崛起、随即倾倒的高山。
每一滴海水都变脸变色,
刚刚还是那样美丽、蔚蓝;
漩涡纠缠着漩涡,
我被抛向高空又投入深渊……
当时的我甚至想过轻生,
眼前一片苦海无边;
放弃了希望就像放弃了舵柄,
在暴力之下只能沉默和哀叹。
今天我才有资格嘲笑昨天的自己,
为昨天落叶似的惶恐感到羞愧;
虚度了多少年华,
船身多次被礁石撞穿……
千万次在大洋里撒网,
只捕获到一点点生活的经验,
才恍然大悟,
啊!道理原是如此浅显:
你要航行吗?
必然会有千妖百怪出来阻拦;
暴虐的欺凌是他们的游戏,
制造灭亡是它们唯一的才干。
命中注定我要常常和他们相逢,
因为我的名字叫做船;
面对强大于自身千万倍的对手,
能援救自己的只有清醒和勇敢。
恐惧只能使自己盲目,
盲目只能夸大魔鬼的狰狞嘴脸;
也许我的样子比它们可怕,
当我以命相拼,一往无前!
只要我还有一根完整的龙骨,
绝不驶进避风的港湾;
把生命放在征途上,
让勇敢来决定道路的宽窄、长短。
我完完全全自由了,
船头成为埋葬它们的铁铲;
我在波浪中有节奏地跳跃,
就像荡着一个巨大的秋千。
即使它们终于把我撕碎,
变成一些残片;
我不会沉沦,决不!
我还会在浪尖上飞旋。
后来者还会在残片上认出我,
未来的诗人会喟然长叹:
“这里有一个幸福的灵魂,
它曾经是一艘前进着的航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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