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宁是蘑菇 | Ленин-гриб
1. 晚间电视节目
1991年5月17日，这时候苏联还没有解体，但是人们已经预感到了风雨飘摇、大厦将倾的时刻即将来临。
这天晚上，人们照例打开电视机收看列宁格勒电视台的晚间档谈话节目《第五个轮子》(意为：多余的人或物)，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两个英俊潇洒的年轻人——左边的，是三十多岁的主持人肖洛霍夫；另外一位是人们多少有点印象的摇滚明星，谢尔盖·古廖金/Sergei Kuryokhin。
他们坐在一个学术气息浓郁的杂乱书房之中，谈话在不经意间开始了。
肖洛霍夫与古廖金
晚上好！今天我会在节目中带大家进入一个全新的板块——《感知和假说》。我们将对话著名的政治活动家和电影演员，谢尔盖·古廖金。除此之外，他还将以许多不同的角色加入到我们节目中——音乐家、作曲家、议员以及摇滚明星、科学家和……巫术师。
这一连串眼花缭乱的头衔着实让观众们有些摸不着头脑，而古廖金接下来说出来的话，让所有电视机前面的观众都傻眼了。
他们永远也不会猜到，电视里这个帅气的的年轻人，会一本正经、条分理析，在你分崩离析的惊叹中告诉你——列宁，是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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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宁是蘑菇」视频片段（英文字幕）
2. 革命的秘密
古廖金以政治活动家的身份登场，他坐在堆积如山的书堆后面，开始讲述他最新发现的关于十月革命的秘密。
这个秘密是最近才浮出水面的，相对于其他那些已经被破解，或者永远尘封的革命秘史而言，这个秘密更加重要，更加具有颠覆性。
近几年，古廖金一直在钻研十月革命的秘密，前不久，他带着在墨西哥的最新发现回到列宁格勒，并准备立刻公布他的最新研究成果：
这些神奇的发现应当被出版并引起全社会的关注。
我在墨西哥的一个重要神庙里考察的时候，仔细研究了那里的壁画，然后发现，绝大多数的壁画都表现着墨西哥的某个历史事件，这些壁画让我不由自主地把它和我们的十月革命联系到了一起——这些消瘦不堪的穷苦人民被武装起来，然后推翻了一个政府。
这些壁画上的东西，就跟我曾经梦见的画面一模一样。这些瘦弱不堪到已经不胜任农活的人，被逼得悲观绝望到极点的人，一下子被武装了起来，拿着刀枪棍棒之类的原始冷冰器，蜂拥而入并占领了冬宫。想到这儿，我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太不可思议了，太宏伟了，简直没法轻而易举就做到这种事情。
你懂么？这种事儿，必须被预知！就是说，有个人，有着超常天赋的绝世神人，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就预见了这一切，他超乎寻常的大脑知道将会发生什么，然后他就呕心沥血地去实现这件事情。
当我还在电影学院上学的时候，我就对美国—墨西哥哲学家和作家卡洛斯·卡斯塔尼达/Carlos Castaneda（注：卡斯塔尼达出生于秘鲁，写了一系列关于中美洲萨满教的书籍，充满神秘主义色彩，内容涉及巫术、预言和灵修等，他的作品被译成17种语言广泛传播）的作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他的那本《通向那瓦霍印第安人智慧之路/Navajo Indians Ways of Knowledge》。
这本书描绘了一条很特别的获取认知的道路，这些印第安人通过某种东西，某种仙人掌和某种蘑菇样的东西，把他们引上某种道路，某种生活。（注：纳瓦霍人现在是北美原住民中最大的一支，其宗教复杂而神秘，但最有名的还是他们的语言，美军曾在二战中广泛运用纳瓦霍语作为通讯密码，被称为不可破译的密码。）
《时代周刊》于1973年3月以封面专题的形式报道了卡斯塔尼达的故事
而这种墨西哥仙人掌的拉丁名字叫做「乌羽玉/Lophophora Williamsii」，它包含了一种致幻成分，正是由于这种强烈的致幻效果，人们在服用之后就可以看见不可思议的图景，非常清楚并且色彩斑斓。
在那里生长着好几种仙人掌，和乌羽玉最接近的是娇丽玉/Turbinicarpus，这种仙人掌同样也具备催眠和致幻功能。
但还有几个奇怪的地方，比如「乌羽玉」和「娇丽玉」都没有头盖部。只有彩云/Melocactus和圆盘玉/Discocactus这种仙人掌才拥有头盖部。
这时古廖金拿出了一张照片，这是那张列宁坐在办公桌前的经典黑白照片。
你看到了么？列宁在办公室，之前从没有任何研究者注意到列宁桌子上这个奇怪的东西，它就放在墨水瓶旁边，它有一个顶，像头部一样，像个小飞碟一样。
令人惊奇的是，列宁的所有作品和整个生活几乎都被成千上万的学者研究过了，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从这个奇怪的东西旁边绕了过去，他们忽视了它。要知道，所有列宁在办公室的照片中，这个墨水瓶旁边的东西都一直存在着。
这个摆放在列宁办公桌上的东西，让我很自然地想到了我们上面提到的那些仙人掌，所以，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列宁总是在办公桌上放着这个东西。它只是一个我们还不知道的东西的模型，也许是为了麻醉、致幻，但我们不能肯定。
然后，我翻阅了数量惊人的列宁和不同人的通信集，在一篇列宁写给普列汉诺夫的信中，我发现了这样的句子:「昨天我狼吞虎咽了许多蘑菇，有了很惊异的感觉。」
就像卡斯塔尼达写的那样，除了仙人掌之外，特殊的蘑菇也会具备同样的功能。这些蘑菇能像「乌羽玉」一样，产生纯正的幻觉，并会对人产生反作用。
也就是说，在列宁的眼前，飞旋着宏伟巨大壮丽的画面，革命的画面，一切的画面……所以，我之前怀疑，列宁已经在十月革命发生之前就预知了这一切。
在西伯利亚中部地带有一些特别的植物，他们具备和「乌羽玉」以及墨西哥蘑菇同等的功效。众所周知的一种就是，毒蝇蕈 （注：又名蛤蟆菌，一种毒蘑，几个世纪以来，一直被用作麻醉药和致幻剂而不作为食物。食用毒蝇蕈后能产生异常和长时间的欣快感，并产生视听幻觉，这使之成为倍受世界上许多原始部落推崇的宗教仪式用品。）
这就是说，蘑菇是那些最神秘的东西之一，也难怪所有的神话传说中都有或明显或隐晦的与蘑菇有关的描写，他们通过不同的象征和不同的阐释，来说明蘑菇是什么。
因为，因为蘑菇既不是植物，也不是动物。
毒蝇蕈
3. 世界属于迷幻蘑菇
正如古廖金所说，蘑菇属于菌类，但是关于蘑菇的定论至今仍有争论。
有关真菌的最早论述应追溯到公元前4世纪，著名的古希腊学者亚里士多德，首次在自己的著作中描述了真菌的特性。著名科学家达普林尼开始把蘑菇分为可食蘑菇和有毒蘑菇两种。植物学家尼克尔认为真菌更接近于矿物，而不是接近于植物。
在这个问题上，就连赫赫有名的植物分类学家、瑞典自然学家林奈也感到迷茫。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认为真菌是动物，因为他在真菌中发现了一种与水螅相似的小动物。法国生物学家瓦扬把真菌称为「破坏了自然界普遍和谐性的魔鬼杰作」。
古廖金思维连贯、语词缜密，加上专有名词和原文引用，旁边的肖洛霍夫只能偶尔插上几句话。
在他们严肃的表情和学究般的气场里，电视机前的苏联观众早已在这场神秘学引发的迷幻语境中，如坠云雾。
在官方和民间资本的资助下，美国马萨诸塞州理工学院正在这个领域进行研究，他们向我展示了一个实验室，专门负责蘑菇声学特性的研究。研究表明，蘑菇确实具有一定声学特性，它会释放无线电波。这绝对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所以，如果简单直白、通俗地来归纳，可以说，蘑菇是一种无线电波。这不是森林中的茎状物，也不是植物，也不是动物，而是物质化了的无线电波。
然后，我深入地研究了尼古拉·费德洛维奇·费德洛夫 （注：1828/1829-1903年，俄罗斯著名的宗教思想家，哲学家，俄罗斯宇宙主义的奠基人之一。其宇宙主义的继承者莱昂纳多·鲍里索维奇·克拉辛和亚历山大·亚历山德罗维奇·博格丹诺夫在1920年列宁死后，提议将列宁的尸体冷冻，以便将来让他复活。但是因为种种原因，该计划未实现）的著作《平凡事物的哲学》，其中详细地描写了蘑菇。书中提到，蘑菇具有某种未知的非物质的东西。追随着这个线索，我在齐奥尔科夫斯基（注：苏俄火箭专家，人类宇宙航行之父）的著作中找到了印证。
毒蝇蕈就像是针对墨西哥蘑菇和「乌羽玉」的一个模拟。毒蝇蕈的功能在于，当人开始并且长期食用它的时候，人的心智就会慢慢被毒蝇蕈的心智所取代。毒蝇蕈有属于自己的唯一心智，内外统一。经证明，毒蝇蕈的心智要比人的心智强很多，也就是说，一个从小就开始吃毒蝇蕈，他就会逐渐丧失自己的心智，而被毒蝇蕈的心智所替代。也就是说，这个人在逐渐变成蘑菇。
于是，整个十月革命就是由这群人完成的——他们长年食用某种蘑菇，在他们服用的过程中，逐渐被蘑菇的心智所取代，这些人就「变成」了蘑菇。最简单的说法就是——列宁是蘑菇。
列宁不止是蘑菇，他还是无线电波。
为了进一步加强自己的论证，古廖金拿出了又一个证据，两张图画。
看，这是装甲车，我们没有几个人不认识。列宁当年就是站在这个装甲车上向身边的革命群众发表演说的。
这是装甲车的剖面图，内部的构造。现在注意，这是毒蝇蕈，这是菌丝体。注意看，菌丝体和装甲车的剖面图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这是某个在菌丝体内部的孔，它保持水份和吸收有用的矿物质，这对于毒蝇蕈的生长是必不可少的。完全是一模一样的，菌丝体上面生的是什么，是毒蝇蕈。于是我甚至可以推测，装甲车的顶是什么？就是列宁本人。如果说装甲车是菌丝体的话，那么列宁就是毒蝇蕈。
还有，到现在为止，研究者们都不能就列宁的笔名来源给出一个统一的答案，因为存在太多的观点，为什么他要选列宁作为笔名？
如果把列宁的名字Lenin从右往左读过来，就是Ninel，懂了么？这个Ninel并不是一个随便的什么，而是一道法国名菜，而这道菜就是由蘑菇做成的，用一种特别的方法。
另外，列宁曾经对贝多芬的「热情」协奏曲这样评价：「神圣的，非人间的音乐。」 他为什么对贝多芬的音乐有这种感觉呢？同理，如果把贝多芬的名字拆开，在德语里面Beet是蘑菇的意思，hoven是精神的意思，贝多芬的名字的含义就是「蘑菇精神」。这和列宁之间同样也是有某种关联对吧？
丹尼尔·哈尔姆斯/Daniil Kharms（注：1905-1942，苏联早期超现实主义、荒诞主义诗人、作家、剧作家）写的一个著名短篇小说中提到了类似的东西。虽然这个是小说，但是有真实故事的依据。
「列宁从小就非常喜欢蘑菇，他把它们采回来，洗干净、做好，然后吃掉，他太能吃了，比普希金吃得还多。但是，众多蘑菇中，列宁最喜欢毒蝇蕈，那种大个的，红色的。他看到它们就会两眼放光，出窍了一般。」
丹尼尔·哈尔姆斯
我们来看一下，阿克萨科夫/Sergei Timofeevich Aksakov（注：1791-1859，以半自传体的方式记录了自己的地主背景下的家庭生活和狩猎、捕鱼、以及收藏蝴蝶的事迹）的一本书。《采蘑菇人的日记》，第96页，第4段，第16行。
「当我们走进松林的时候，最好不慌不忙地来采集蘑菇，谨记：向前迈一步，仔细看看四周，然后后退两步。」你们感受到了什么吗？这就是列宁的那句名言「进一步，退两步」。
现在我们再来看这张照片，列宁和同志们在一起。如果我们把列宁的头作为顶部，然后在周围人的头顶画上五个点，把他们连接起来，就会出现一个五角星的形状，其中五角星的一部分向外拉伸——这个样子的五角星，出现在众多墨西哥的神庙之中。
古兰经里规定，犹太人只能每周逢星期六（犹太教中的安息日）才能吃蘑菇。星期六，蘑菇，列宁提出的「星期六义务劳动」，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呢？
现在我们来看一个史料，下面引用的是蔡特金/Clara Zetkin（注：德国非常有影响力的社会主义政治家、女权斗士），写给罗莎·卢森堡/Rosa Luxemburg（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著名政治活动家和理论家，德国社会民主党和第二国际左派领袖）的信中的一段话：「昨天列宁来我这儿，非常匆忙，问我有没有东西填肚子，而且特别想要蘑菇。」
在列宁的著作中，痛苦的主题总是反复出现。「Горки」（中文意思，小山）和「Горький」（中文意思，苦的）在词源学上来说是一样的，他们的词根是相同的，这其中必定有某种联系。专家们指出，mescaline（酶斯卡灵，一种致幻剂)）和「乌羽玉」的味道都是奇苦无比。
为了防止在食用的时候引起呕吐反应，它们通常都需在水里浸泡很长一段时间。这就是「痛苦」和毒蝇蕈的直接联系。
在纪录片《活着的列宁》中，我们可以看到，列宁身边的人总在变，他跟不同的人走在一起，但是在很多个镜头中，我们都会发现同一个男孩，他在列宁的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因为他知道所有采集蘑菇的好地方，并且把列宁带到那里。
这是纪录片中真实记录的。我研究了这个男孩——萨沙的生平，萨沙度过了漫长而有趣的一生，他的全名是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布加耶夫，他有一个著名作家哥哥安德烈·别雷，他的孙子谢尔盖·布加耶夫曾在苏俄摇滚电影《ASSA》中演出。
在谢尔盖·布加耶夫那里，仍然保留着他爷爷的档案资料，其中包括他的日记，其中记载着带领列宁去采蘑菇的事情。
到这里，古廖金长出了一口气，停下了他长达20分钟的论证。
上面的论述，用巨大的信息量和诡辩式的语感，让观众吃惊得嘴巴合不拢了。下面的话则让能让所有幻想到那个场面的社会主义人民，无法停止地大笑起来。
你们还记得工人和集体农庄女的那个经典雕塑吧，那个象征这社会主义的伟大雕塑，关于这个雕像的草图流传着很多说法，有人说，锤子象征着蘑菇，正在被镰刀收割……
工人和集体农庄女雕塑
这时，肖洛霍夫大笑补充道：「对，我听过的版本是，工人拿着蘑菇，农庄女拿着剪刀。」
「对，后来，蘑菇被替换成了锤子，剪刀变成了镰刀。但是这其中的隐喻很明显……」
随后，两人在镜头前热情洋溢、大大咧咧地笑了场。
4. 神话的终结
最后，在整个访谈的结尾，古廖金轻描淡写地说起了通古斯大爆炸，这个看似与列宁无关的论断，却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在逐步开放的苏联社会中，人们对阴谋论和奇诡学说的热情。
主持人放了一段电影片段，里面是列宁和库利克（注：俄罗斯科学院矿物学家，通古斯大爆炸调查的领导者）的对话。
库利克对列宁说：「通古斯大爆炸到现在还没有调查清楚，但是据我所知，相比于已知的最大36.5吨的陨石块，和27吨的墨西哥陨石块而言，我们的这个陨石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古廖金便由此展开道：
看似通古斯爆炸的陨石碎片只落在了西伯利亚，但是它还有极小部分落在了莫斯科的地下，它太小以至于没能引起注意，这其中包含了来自外太空的讯息和力量。
于是，斯大林为了找到这个遗落在莫斯科的碎片，就修建了当时世界上最深的地铁，当然，为了显得和谐一些，他就「顺便」在圣彼得堡也修了地铁。
肖洛霍夫在频繁的笑场中，断断续续地说完了简短的结语，半个小时的电视节目就此结束。
不知道古廖金当晚是如何和同伴们一起庆祝秘密的胜利爆炸，也不知道苏联的观众们度过了怎样诡异的一夜。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关于列宁到底是不是蘑菇的争论，在整个社会激荡开来。
第二天，一个老布尔什维克跑到区党委思想工作小组那里询问：「他们说，列宁同志是蘑菇，这是真的吗？」思想委员斩钉截铁地说：「不，绝对不是，我以我们党的信誉保证，列宁同志不是蘑菇，哺乳动物是不可能变成蘑菇的！」
5. 是谁制造了疯狂
1991年12月25日，红旗落下，一段历史终结。
研究者开始慢慢地揭开尘封的档案，探索隐藏的秘密。曾经被古廖金「蛊惑」的人们，也始终没有忘记要去搞清楚列宁到底是不是蘑菇，这个集神秘学和阴谋论于一体的说法。
经过一番考证、研究、采访之后，当年的尘埃终于落定，调查者宣布了这个假说的荒谬性，并斥之为恶作剧。古廖金论述中那些刻意为之的「引用」，与胡搅蛮缠式的「理论嫁接」，在如今看来不失为一篇难得的充满娱乐与反讽精神的虚构神作——
卡洛斯·卡斯塔尼达确有其人，但他的作品中并无《通向那瓦霍印第安人智慧之路》一书，而是有一本名称相近的书，叫《前往伊斯特兰的旅程》。
阿克萨科夫也没有写《采蘑菇人日记》，那是一篇叫做《关于猎人和业余采蘑菇人评论》的文章，古廖金所说的引文完全来自自己的随手捏造。
至于贝多芬的名字乃是「蘑菇精神」，实在玩笑得太精彩了，全然不顾它与真正的德语翻译有着天差地别的含义。
更不要说，古兰经中对犹太人吃蘑菇的规定，菌丝体的构造像装甲车这样的说法了。
而究竟是谁第一个把列宁和蘑菇相提并论呢？他就是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
在他的三部曲之一《1917年3月》中，老索用一种轻佻的口吻，把列宁比喻成了蘑菇——「列宁在林中里遇见了一个骑马的姑娘，她冷静而忧伤的坐在马上，心无旁骛看着前方下坡的道路，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长凳上那个被黑色礼貌遮盖的蘑菇。」
也许真的是受了这个比喻的启发，加上诡辩的本领，以及那疯狂的不可一世的才华，古廖金才会编造这么一个横空出世的蘑菇领袖。
6. 旧神已死，新神永生
尽管如此，节目中被抛出的「事实」仍然让很多年轻人对这个假说持保留态度，他们像看洋葱新闻、洋葱电影一样来看这个访谈，不全然相信，但也不一口否定。
这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论断，就此变成了纠缠于「很有意思」和「没有意义」之间的历史悬案。
老党员们叹息时代的变化，扼腕红色神话的灰飞烟灭和人心的崩塌。专家学者们讥笑一个疯狂的艺术家竟然敢开历史的玩笑，向科学和理性泼上了污水，用轻蔑的歪理来愚弄大众。平常百姓则不再提起这事儿，看过便罢了，任其灰飞烟灭。
多年之后，当我们再次面对这个充满了虚假和作弄的文本时，当我们面对自成一体的宏大伪证时，当一个被媒介创造的真实已经成为了流传下来的历史时。
另一个问题便产生了：列宁如果不是蘑菇的话，那么，他是谁。
我们该如何叙述一个死去的旧神，并赋予它应得的真实？
忘了摇滚明星，忘了神秘学，也忘了最深沉的爱慕和最刻意的笑。关掉电视机，看大厦崩塌，然后一觉醒来，看下一场荒诞的游戏。
2008年12月的时候，俄罗斯知名杂志《接班人》旧事重提，采访了当时的主持人肖洛霍夫，当然，作为古廖金的好朋友，肖洛霍夫依然热情不减当年地坚持这个破天荒的诡异论断。不过，这并不是重点，杂志的采访中看似无意间引述的一段话却说出了一个朴实却无华却让人动容的事实，那就是——自由来了。
阿拉·普加乔娃
阿拉·普加乔娃，这个苏联时代的流行乐女皇，在唱了一辈子堂会歌曲之后，如是说道：「就在那时（节目播出的那晚），我才明白，我们国家迎来了自由。」
谁会在1917年的时候相信列宁是蘑菇呢，谁又敢在那个时候说出列宁是蘑菇呢？也只有在1991年的那个时候，一个不怀好意的苏联艺术狂人有胆子在电视机前说那些。
也许他想做的，只是看看，究竟媒体的力量能怎样影响大众的认知。
古廖金仿冒权威，挪用权力，用谎言愚弄舆论机器，又利用舆论机器本身在社会上的强大指挥力，完成对大众心理的趋势。
这被炮制出的完美轮回，更像是一种挑衅，一种报复，一种羞辱。
在那个神话崩塌，信仰瓦解的年代里，象征着独立媒体、自由意志和反抗精神的新神，彻彻底底地打倒了旧神。而帮助他的，恰恰又一次是，「人民的力量」。
古廖金在录制完节目几年后，被确诊为罕见的心脏肉瘤，这在当时是无药可医的病。后来，他饱受抑郁和各种精神问题的困扰，最终在1996年7月9日死于一次心脏病突发，享年42岁。
这个在镜头前逢场作戏的「谎言之父」，这个性格紊乱，痴迷于混沌学、神秘学的文艺奇葩，这个一条腿踏进古典音乐，另一条腿踏进先锋音乐的狂人，也宿命似地完成了自己的人生。
旧神已死，新神永生。
文字：吴鞑靼
本文首次完成于2009年
重写于2017年11月7日，十月革命100周年纪念日
仅以此文献给我的精神偶像：谢尔盖·古廖金(1954-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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