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静奢”更安静的时装设计师
20世纪90年代，是时尚圈群星闪耀的时代。
东伦敦的Alexander McQueen，安特卫普的Maison Martin Margiela到痴迷于90年代垃圾摇滚的Marc Jacobs、比利时的Raf Simons或是迷幻剂般的John Galliano，一位位天赋异禀的设计师都曾服务于如Dior，LV，Prada在内的一众顶级老牌时装屋。而在这之前，他们早已在学生时期或是先行的同名品牌中锋芒毕露，很难想象，那会是何种难以言表的秀场场景，得以让他们在一个网络并不发达的时代名声大噪。
回到当下，时尚行业呈现出更为成熟的运转模式，前卫设计师不再是坊间流传的漫谈，在以影像为基准的文化、审美或是幻想的混合体中，一套新的规范与源材料重新诠释着时尚语境，随着数字民主化的崛起，时尚的变化来自四面八方。我们开始在官方任命中知晓任何可预估或突发的人事变更，明星设计师效应逐渐消退，辗转于不同品牌经验老道的年轻设计师开始成为老牌时装屋所青睐的总监人选。
设计师 Nadège Vanhee-Cybulski
拍摄 Danielle Neu
怎样一个品牌才能做到：伊丽莎白二世女王对其丝巾长达数十年的青睐，并在其90岁大寿推出庆典款；杰奎琳·肯尼迪将其Trim手袋视作首选之一；直至现在，人们仍趋之若鹜地在其待购名单登记，只为求得以两位传奇女星Grace Kelly与Jane Birkin而命名的包袋。
当我们再次浏览起Hermès过往的女装总监名单时，会看到比利时解构主义者Martin Margiela、被誉为“可怕孩童”(enfant terrible)（这个表达在艺术、时尚、音乐和其他创意艺术领域得到了多种使用。在这些职业中，它意味着一个成功的、通常是年轻的“天才”，他非常非正统、引人注目，在某些情况下还具有攻击性或叛逆性。）的Jean Paul Gaultier、因其极简诗意的设计风格而席卷全球的Christophe Lemaire。品牌的设计历史正延续着Hermès已故的第五代掌门人Jean-Louis Dumas的那句话：“Hermès的理念始终如一，通过颠覆传统让遗产得以延续。”
Hermès 2015 Fall RTW Yannis Vlamos
Indigitalimages.com
而在2015年秋季成衣系列接下Lemaire四年任期交接棒的Nadège Vanhee-Cybulski，并曾在Maison Martin Margiela和Phoebe Philo领导下的Céline工作了数年，随后又担任The Row设计总监一职。相较于前几位时尚界的明星设计师，彼时的媒体只能根据少量碎片来勾勒Vanhee-Cybulski，部分人甚至猜测起对其聘用成本的“低廉”。
而正如Nadège Vanhee-Cybulski作为20多年来首位担任该职位的女性一样，一种围绕其倾向于“沉静设计”趋势的“暗示”开始蔓延，实际上这位个性鲜明的设计师是跳蚤市场、古董店以及枪与玫瑰演唱会的常客，也很难想象她的第一份工作会是“摇滚乐报道记者”。在2019年 W Magzazine 的专访中，Vanhee-Cybulsk曾提及到其极为古怪的工作模式，她会在一个时刻为开启系列而创造一个“软叙事”（soft narration）。例如，某一季她在设计中融入了格纹、印花、蕾丝以及其他品牌档案中引起她注意的元素，以打破Hermès被视为用橙色盒子售卖方形丝巾的偏见。同时，她想象着那些小说中虚构的传奇探险者—— Corto Maltese，Lord Jim，奥德修斯，如果这些人是女性，将会是什么形象。“我的工作裹挟着相反面，我喜欢经典与一点点扭曲或地下所相持不下的两极性。”
Vanhee-Cybulski总在探索着与其环境相悖的领域：当就读于安德卫普皇家美术学院时，她对于那种主流的黑色哥特情绪并不感兴趣，而走向了色彩，一条就彼时而言颇为辛苦的路；在Hermès的工作，相较于剪裁，她更多关注身体上的事物并思考如何通过设计将其与衣服互动起来。
Vanhee-Cybulski或许不是一个具有革命色彩的设计师，但在其实用主义的背后却是一名安静的激进分子—— 她禁止在工作室使用mood board和图像，杜绝怀旧成为创意的拐杖。在她的带领下，Hermès很快从疫情的停摆中恢复生机，在2021年中旬品牌已传承至Dumas六代，其季度收入高于20亿欧元，比2019年同期高出33%。
Hermès 2015 Fall RTW Yannis Vlamos
Indigitalimages.com
设计师 Maximilian Davis
来源 JOHN PHILLIPS/BFC//GETTY IMAGES
曾有着Givenchy的Riccardo Tisci时期与Céline的Phoebe Philo时期合作经历，Ferragamo 新任CEO Marco Gobbetti，其任命27岁 Maximilian Davis 为品牌创意总监的决策是大胆的，也是非同凡响的。就在上周Davis刚刚摘得The Fashion Awards 2023大奖也再次证实了Gobbetti的慧眼。
Ferragam S RTW 2023
Photo- Filippo Fio / Gorunway.com
作为一个已淡出时尚圈视野太久的意大利品牌，Davis的使命与其他同事并不相同，他更像是一名研究人员，被要求重新挖掘Ferragamo档案馆中经过专业编目的庞大遗产。或许正是命运使然，品牌与这位年轻的创意总监有着相似的人生转折之处：正如创始人Salvatore Ferragamo在很小时背井离乡从意大利前往美国一样，Maximilian Davis也离开了故乡曼彻斯特来到了美国。
人们率先看到Davis进行了品牌标志的调整—— 他删除“Salvatore”，将曾经的草体改为更符合当代感的字体，并引用了全新的高识别红色。在品牌首秀中，这一红色也成为了秀场的主题色，受创始人早年在好莱坞担任鞋匠的启发，Davis通过渐变色、渗色印花面料反复演绎日落和日出。在随后2023年秋季成衣系列与2024年春季成衣系列中，Davis仿佛已针对Ferragamo的遗产进行了高度严谨的信息汲取，并以极为隐晦的解码方式加以呈现：这其中有着季节性的灵感，从意大利乳白色的大理石到鼠尾草的绿色；也有着文艺复兴时期微妙延续的典雅风尚。一步接着一步地，Davis执掌下的Ferragamo稳健地寻回根源，吹响了近百年奠基后的复苏号角。
Ferragam S RTW 2023
Photo：Filippo Fio Gorunway.com
设计师 Anthony Vaccarello
拍摄 Walter Pfeiffer
造型 Felicia Garcia-Rivera
“香奈儿解放了女性，而我赋予了她们权力，”传奇设计师Yves Saint Laurent在1961年成立同名品牌，千禧年过渡间曾先后由Alber Elbaz、Tom Ford与Stefano Pilati执掌设计。之后，并非科班出身的Hedi Slimane在Yves Saint Laurent 2000秋冬男装，凭借其“Skinny廓形”与该系列的“Black Tie”大放异彩后，随后接下了Dior的橄榄枝，成为Dior Homme创意总监，并彻底打响其明星设计师的名气。Slimane在2012年再次回归Yves Saint Laurent，担任男女全线创意总监。2016年，年轻的比利时设计师Anthony Vaccarello年成为了其继任者。
尽管Slimane任职Saint Laurent的时间并不久，却堪称戏剧性。在短短的4年间，他将“Yves”剔除，更改标志，恢复高级时装线—— 随之而来的是，持续滞后的销售额翻了一番。对于Vaccarello来说，仅试图重新诠释Saint Laurent的设计已然不够。而彼时人们不曾知晓这位设计师的魔力，恰如其前东家Donatella Versace所形容的那样：“Anthony最好的品质就是他可以做简单的衣服，但兼具性感的效果”。
Saint Laurent 2017 S/RTW
Photo：Yannis Vlamos / Indigital.tv
2016年9月，Vaccarello在Saint Laurent未来品牌总部的建筑工地间举办了首场时装秀：一款羊腿袖的短款皮革连衣裙，是对创始人1982年廓形的重新演绎；另一件无肩带露出一侧胸部的黑色皮革连衣裙，则是对2015年秋季Slimane设计的复刻，以及对1990年春季经典长裙的致敬。曾任职Fendi罗马皮革工坊工作与Versace Venus的经历，使得Vaccarello对于运用皮草诠释性感与裙边高度的上调愈发激进，甚至接受了审查警告。
我们很难想象Vaccarello是如何领导男装与女装的全线创意设计，而不仅仅是时装本身，他对于秀场的前瞻探索也从未停止过：在埃菲尔铁塔下，身着Saint Laurent套裙的模特，仿佛承载着整个时装帝国的重量；巴黎洲际酒店宴会厅中，召唤着精致的蛇蝎美人；由证券交易所改建为Pinault Collection的恢宏穹顶下，男装线以锋芒之势回归巴黎。
Saint Laurent 2017 S/RTW
Photo- Yannis Vlamos Indigital.tv
面向Saint Laurent 62年的历史，Vaccarello具备着Yves Saint Laurent巅峰时期所展露的魅力：威严、精准和对于女性原始感的赞美。作为20世纪下半叶最伟大的时装设计师，如果将Vaccarello成绩视作对于YSL为精神中心的追随，更像是被赐予了时尚的圣礼受膏。不止于此，如今的Vaccarello早已摆脱了品牌历任的幽魂，扩张了关于当代的和属于他自己的那部分Saint Laurent。
设计师 Matthieu Blazy
©️Carmine Romano for The New York Times
于 2022 年初上任 Bottega Veneta 的创意总监 Matthieu Blazy 曾栽培于 Raf Simons 麾下，其在业内的首份工作开启自 Maison Martin Margiela 2022 年的 Artisanal 系列，而后加入由 Phoebe Philo 主导的 Céline，与Daniel Lee一同担任高级设计师。
作为Bottega Veneta的前任创意总监，Daniel Lee用了三年时间将品牌与单一的草本绿紧密相连，以至于在几个街区之外都能识别出关联色泽的单品。当Blazy接下这如日中天的时装屋时，这位被“忽视”的低调设计师在其Bottega Veneta的首秀便赢得了破圈式效应：首先，Blazy邀请了82岁的意大利设计先驱Gaetano Pesce创作了400 个色彩各异名为 Come Stai? 的椅子，构建了一片美妙奇异又拥挤非凡的场景。Pesce秉持着另类的活力，他不关心任何过去的形状或是材料，三角形、矩形或者是石头、木头、金属都是另一个时代的“见证者”。在这里，人物性与具备未来感的柔韧材料才有待探索。而有着Margiela Artisanal系列经历的Blazy，就曾尝试着使用一种材料（塑料发梳）代表另一种材料（刘海），这也使其与 Gaetano Pesce不谋而合。
Blazy 坐在 Gaetano Pesce 2023 年春季秀设计的椅子上
©️Carmine Romano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其次，Blazy在施加一种名为“反常平庸”的幻术。Kate Moss的法兰绒衬衫需要12层印花才能实现Blazy所追求的成色深度，牛仔裤、背心和衬衫皆为皮革材质“错视”而成。这是Blazy迄今为止最低调且最大胆的实验成果，就在秀的尾声，他对媒体表示：“我的时尚教育已完成，接着就轮到我来领导了。”
Bottega Veneta S RTW2023
Photo- Filippo Fior / Gorunway.com
Matthieu Blazy是特别的，他在自由与约束之间彷徨着：就读天主教寄宿学校，又进入军事学院，最终根植于服装设计；在Maison Margiela探索材料的边界，进入Céline后“仅仅想做一条很棒的裤子”；拥抱流行文化，又能沉浸在Ambrosius Bosschaert 的花卉绘画中。在如此多的两极与兼容之中，Blazy创意的领域愈来愈广阔，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有了如此多的自由，你就无需挑战自己”。如同充满了太阳能量的辐射板，Matthieu Blazy或许将成就一份恰如其分的随心所欲。
Bottega Veneta Autumn/Winter 2022
Courtesy of Bottega Veneta
设计师 Peter Do
摄影 Katsu Naito
作为今年纽约时装周最备受瞩目的一场秀，很难说Peter Do是一位小声量的设计师，因为在其被任命执掌Helmut Lang之前，同名品牌Peter Do便已是时尚界劲头最猛的秀场新星。至于为何将其纳入这一专题，或许他相较于Helmut Lang的成就而言，目前也仅称得上是一位乘着时代热潮的“网粉式设计师”，而他的野心与潜力远非于此。
在接下Helmut Lang任命前，就读于纽约FIT的Peter Do开始在Tumblr发布自己的设计，并结识了日后一同创立Peter Do志同道合的伙伴。历经四年的高速发展，据Vogue Business报道显示，Peter Do已在全球拥有80间零售商店，年销售高达600万美元。
Helmut Lang S RTW 2024
Courtesy of Helmut Lang
甚至无需赘述Helmut Lang那些跨时代的先锋设计美学，仅凭一个经历了数十年一跌再跌的收购转手、逐步下滑的设计迭代，时至今日Helmut Lang仍具有着极强的吸引力与号召力就能够看出Lang曾是如何如日中天。如今品牌Helmut Lang的影响仍无处不在：他开创了互联网秀场形式；国际时装周因Helmut Lang才得以从纽约开始，而不是在那里结束；更多品牌的男装与女装出现在同一条秀场，他们的衣服几乎可以互换……
Peter Do本能地在Helmut Lang与同名品牌间创造出了明显的差异性，他在适当的地方融入了品牌档案中点睛的元素，规避难以驾驭的颠覆性表述，将自己擅长的剪裁与档案的主导廓形相嫁接。这进一步证实着他对于大局的考虑，以及对于架构创意与生意的深思熟虑。
Helmut Lang S RTW 2024
Courtesy of Helmut Lang
很难说Peter Do的Helmut Lang首秀终于实现了这褪色数十年的续写，Do的迈进全然预制着其同名品牌的光环。那么，或许恰恰这一点才是两位区别于所属时代主流趋势的设计师，得以达成共识的部分：从自己出发，奔向坚信不疑的方向。
Peter Do 获 2020 LVMH 青年时装设计师奖时
(Photo：Masato Onoda／Tatler Asia)
撰文：Arden Xian
编辑：wallis
版式设计：cheeerSTUDI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