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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建强 | 月文化与日本人的思绪

2015-08-11 姜建强 书城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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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来看,月在日本人的观念中,是柔软的,平滑的,感性的,清净的。又是阴性的,寒冷的,潮湿的,澄明的。这是否就是日本人和那自杀相连的那轮明月的月文化呢?日本人没有那种“一切水印一月,一月印一切水”的禅佛思辨,他们只知道“我的心难以安慰呀/望着那弃老山上的月亮”(《古今和歌集》);或者少许诙谐一点的话就是“砍下一棵树/看着切口/今晚的月亮”(松尾芭蕉的俳句)。



  日本有位“月亮诗人”叫明惠上人。他写有著名的月亮诗:

明明的

明明明的

明明的

明明明的

明明的月

  黏糊糊的像纳豆般,将人与月交融在一种日本式的意象之中。这与中国人对月的感觉不同。《红楼梦》中湘云观池中鹤舞,吟出“寒塘渡鹤影”;而在一旁的黛玉则对出“冷月葬花魂”。你看,一不小心黛玉将月切换成了葬的一个装置。冷,当然是其属性了。

  在日本,月亮女神又名“辉夜姬”。她是日本古老传说《竹取物语》中的主人公,诞生在月亮上,然后落入凡间。一位伐竹老翁,有一天在森林里的竹芯里,偶然发现了一个只有九厘米高的可爱女孩,全身放着清辉,便带回抚养。一位月上之人,为何降临凡间?据说她在月宫做了坏事(罪),而被罚至凡间,最后惩罚期过了便又回归月宫。在惩罚期内这位公主做了什么呢?她先后拒绝了包括天皇在内的六名贵族的求婚,为的是用禁欲换取重回月宫的资格。那么从逻辑上看,这位美丽的公主,在月宫因性犯罪而被罚的可能性很大。而这也恰与粗线条的日本性文化相吻合。此对日本人来说,“辉夜姬”是他们从孩童时代就熟识的生命体验:凡间是个大惩罚场,月宫是个虚幻的圣洁地。

京都银阁寺


  日本有“月见”之说。

  但“月见”亦能生出忧郁与厄运。依据月的阴晴阳缺,生出死生一如的不死观念。因而对月憧憬的同时又生出恐怖,于是在人的精神暗部,住着月的阴影。故日本也有“月忌”的风习。奉劝人们还是不“月见”为好。如日本有“月待”之语。著名民俗学家柳田国男解释道,这里的等待不是等月出,而是暗指在神的身边,与神一起过夜。也就是说从古风的意义上等待(まち)是与祭祀(まつり)相近的语言。所以日本人的月见,一开始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赏月之意。而是反义的说,望月是被禁忌的。更级日记》里,丧母的孩子们看着散下的月光,作者便慌忙地用衣袖遮住孩子们的脸。为什么要遮脸?就是怕望月给人带来不好的预兆。

  但这个风习在不知不觉中被转换成褒义,“月见”又成了一种优雅一种嗜好。其转换的背景是在平安中期以后,日本流行阿弥陀净土信仰。这个信仰传布的是阿弥陀如来翻山越岭来到这里,正好与山那头挂着的月亮在形象上有连接重叠的一面;再从日本神道背景来看,神道强调“月见”中含有咒术之趣。“月读命”是日本掌控夜国之神。日本人在“月见”之时供上团子和里芋,以示对月神的感谢。在京都有月读命神社,表明“月读命”身为月神而以古物神为祀。

  京都的桂离宫是日本的名园。这里的“桂”由来于中国故事“月桂”传说。与再建银阁寺同年的一六一五年,采用小崛远州等人的设计而营造的桂离宫,以月见台为主体,月当头的庭园楼阁随处可见,表现出对“月见”的处心积虑。营造者智仁亲王,是为下轮天皇的候补人选,但他与当时的为政者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闹翻,被驱逐出权力圈。这里的有趣点在于,如果说以“月见”而著名的银阁寺,是将军足利义政权力的象征,那么,这座桂离宫则是智仁亲王为逃避凡间而隐居的场所。一个是权力的象征,一个是隐居的象征。在文化史上,足利义政保护能的艺术,为此而让其集大成者世阿弥走向幽玄之美,是通过银阁寺这个权力的“月见”而得到灵感;但智仁亲王则以一个失败者的隐居之眼,通过桂离宫的“月见”而体验到幽玄之美。同是月见,其路径不同,心境不同是多么显而易见。

  在设计师和茶人小崛远州为主导的桂离宫设计者当中,有一部分人还同时参与了日光东照宫的设计。众所周知,日光东照宫是家康的灵庙,是德川家的象征,是胜者的笑傲,当属名副其实的太阳建筑。对照名副其实的月亮建筑桂离宫,对设计者来说,阴阳秉持或许是个重要的平衡支点。但这种包含桂离宫月见桥的庭园,则成了以后大名建造庭园的范本。作为不反旗德川幕府的证明,庭园和月见在这里又成了一种媚俗(上)的仪式。用清高淡远(月见)和空灵幽深(庭园)将自己埋葬的同时,也是对为政者的歌功颂德。所以有日本人说桂离宫是败者的象征,其出处就在这里。真可谓阴阳割昏晓。冈仓天心说小崛远州这样的茶人,追求的是“夏日的一群树林/微微可见的海洋/淡淡的夕月”。说的是虽然刚刚觉醒的灵魂依然没有从过去黑暗的梦境中摆脱出来,但已经沉浸在软柔灵光的甘甜的无意识之中,对彼方天空里的自由充满憧憬。可不,桂离宫弥漫着的正是水月镜花般的迷离氛围——“淡淡的夕月”。


赖久寺所藏小堀远州像



  日本也有月亮之歌。

  老一代日本人都会唱带着哀调的大正时期的月亮之歌。如野口雨情的《十五的月亮》:

十五晚上的月亮啊一路平安

奶奶得空休息了

十五晚上的月亮啊

我的小妹出嫁到了乡下了

十五晚上的月亮啊我的妈妈

我还想要见到她

  还有西条八十作词,成田为三作曲的《金丝雀》:

忘记了歌唱的金丝雀啊

停在象牙船的银桨上

漂浮在月夜的大海上

想起了忘记的曲子

  当然,不能不提《荒城之月》。土井晚翠作词,二十四岁英年早逝的天才作曲家泷廉太郎作曲的《荒城之月》。那还是明治三十一年的事情。荒城之月,是一种怎样的月呢?

荒城十五明月夜,四野何凄凉。

月儿依然旧时月,冷冷予清光。


浩渺太空临千古,千古此月光。

人世枯荣与兴亡,瞬息化沧桑。

  你看,多凄凉多哀愁。荒城之月,曾经的荣华,曾经的富贵,都被远久所毁灭。站在被远久毁灭的遗址上,感叹世上只有月之光月之色千古不变,依然泛着清光。一首天籁般的无常之歌。

  当然日本还有经久传世的以月为题材的美术作品。如大正九年(1920)桥口五叶的木板画《神户霄月》,现收藏于东京都町田市立国际版画美术馆;大正十五年(1926)上村松园捐本着色画《待月》,现收藏于京都市美术馆;江户时代歌川广重的锦绘《名所江户百景星月夜》,现收藏于山口县立萩美术馆;明治十八年(1885)月冈芳年的锦绘《月百姿四条纳凉》,现收藏于山口县萩美术馆。这都为日本独特的月文化增添了浓浓的一笔。

  而发生在江户时代一个故事说:一位衣着寒酸的男子,有天路过一群赏月的俳句诗人。你也来一句怎样?这帮诗人带着戏弄对他说。那位男子在递来的纸上写上“弦月”二字,周围便一片哄笑:啊呀,今夜是满月啊。果然是门外汉。这时只见那位男子微微一笑,继续写道:弦月如钩心中盼,今宵满月更待时。这位以非常的智慧完胜对手的男子就是小林一茶。

  而在日本历代天皇中,素有“异形之王”之称的后醍醐天皇的望月名句,被视为是历代珍品中的珍品:

叶月。长月。夜月。

月的寒夜。

  当然,日本人也不会忘记多少年前动漫大片《美少女战士》中的出场语:爱和正义的美少女战士,水兵月。代表月亮,消灭你。



  在日本,望月起伤怀,源于平安歌人大江千里。《古今集》收录他一首和歌:

长空望月,思绪纷然,悲从中来。

秋色人所与共,只有我不胜其哀。

  而天皇家的嫡系子孙在原业平,则开了将失恋与月的惆怅相连的先河。歌人曾经交往的女子突然失踪。次年早春,在梅花开艳,月色撩人的夜晚,歌人旧情复发,来到失踪恋人的住所,独自开轩望月,至月西斜,遂咏歌:

月非旧时月,春非去年春;

唯有踽凉影,依然昔日身。

当然日本历史上还有一位让自己的女儿多次入宫,拥有三代天皇之外孙的藤原道长,当权力达到顶峰之际,便假托满月唱歌:

世我所知,一如我所思。

皎皎望明月,圆满无缺时。

将权势的辉煌与满月无缺相连,是这位日本天皇家的麻烦制造者的杰作。

被藤原道长的谋略剥夺了荣光之座的兄长道隆,其女儿定子是一条天皇的中宫,而为定子侍奉的是清少纳言。这位清少纳言在《枕草子》中里写道:“月色分外明亮,以牛车渡川。随着牛步过处,水波漾散月如水晶般碎裂,委实可赏。”

哦。她是在赞美割裂之美,赞美月的被割裂之美。满池碎片,满波碎纹。这位宫廷美女是否想与道长的满月论,作观念上的对峙呢?

兼好法师的《徒然草》则更直接地将满月与残月相比,残月更具情趣表面化。这里将荣枯无常与满月残月相连,透出了不完整美的思想。而日本美学的核心概念之一的幽玄,则干脆强调这么一种风情与灵感:薄云笼罩着的月亮,秋霞洒落的红叶。而这种风情便是幽玄之姿。

如果说张爱玲对月亮的体验是“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那么写《源氏物语》的紫式部则更将自己的心情放了进去:“凉月西沉,夜天如水;寒风掠面,顿感凄凉;草虫乱鸣,催人堕泪。”前者胜在技巧,语言的技巧;后者胜在真意,内心的真意。

如果说莫言用“像颜色消退的剪纸一样,凄凄凉凉地挂在天上”来描述月亮;那么村上春树则用“可怜巴巴的月亮像用旧了的肾脏一样,干瘪瘪地挂在东方天空的一角”来描述月亮。一个是“颜色消退的剪纸”,一个是“用旧了的肾脏”。虽同为东洋人,思路有异是肯定的,但是不是村上更胜一筹呢?


  月有色吗?

  如果有的话,是白色吗?

  但是,日本明治时期的散文家高山樗牛,写有《月夜的美感》著名散文。他推定“月亮的光是青色”。

  因为是青色,所以比红、黄等热色要冷,表现在人的情感上就是安慰、寂寞。

  因为是青色,所以比黑、白等明色要萌,表现在人的心理上就是幽邃、深远。所以,高山在散文中写道:“要之,青所表示的感情是沉静,是安慰,是瞑想,在色相上和赤所表示的全然相反。赤是活动之色,烦恼之色,意欲之色。用比喻来说,赤如大鼓之响,青如横笛之音;赤如燃着情欲的男子,青如沉静之女;赤如傲夏的牡丹,青如耐冬的水仙。”简约之,青是什么呢?原来,青就是“横笛之音”,青就是“沉静之女”,青就是“耐冬之水仙”。

  曾与冷泉天皇两位皇子谈过恋爱的和泉式部,在日记里写月光下的私情,说又过了两三天,在某个月白风清之夜,坐在屋檐下独自赏月时,亲王派人送了信:“回想前夜缠绵欢,身随明月西沉叹”。我也想起那个明月如昼的夜晚,便提笔回信:“两人共赏同一月,独自一人望夜天”。后有日本人评论说,这不就是“沉静之女”的“横笛之音”吗?



一轮明明的月亮,有时竟然与死连在一起。

  这是在读日本作家濑户内晴美的散文《月夜》才知道的。

  在有一年的中秋之夜,她去嵯峨野赏月。“月亮升高了。已经照不进池子了,而寺庙的山披却披满了银白的月色,山影清晰地印在水面上。划船的游客已经归去,池上只遍洒着月亮的清辉,显得幽寂宁静。啊。这就是嵯峨野的月夜啊。”她由衷地感叹。

  但就在赏月的这天夜晚,接到她远房表妹自杀的电话。就是这位表妹说过:寂庵的月儿多么迷人。

是迷人的月色夺去了她的生命?美的极致是为美献身。难道一语中的?

  今宵的明月,为什么与死相连?寂庵清光辉映的庭院,嵯峨野的月夜,然道给人以死的冲动?清寂的月色,有催眠着人长睡不醒的效用?

“人为离别而相逢,人为死亡而生存。”这位女作家得出了人世无常的结论。给人瑟瑟缩缩的质感。她最后说:带着这番心情,我问天上的月亮。

  看来,月色不总是给人以甜美。所以在万叶歌人柿本人麻吕的眼里,月带有死的影子。或者说,月是死而复活的象征。他的著名的诗句是:朝霞出东端,顾盼月西沉。在他的观念中,白昼与黑夜的交替,在本质上是西天月正倾。死是其不变性。用他的话语说就是“九秋残月”。



  明治诗人北村透谷在名作《一夕观》中,学中国古人“念天地之悠悠”的情怀,视太空为“邈邈”,将历史喻为掌中玩转的“醇酒一杯”。于是诞生了“明月姗姗,未及中天。仰望苍穹,众星纷然”的好句子。但写到后来还是不自觉地滑入“幽幽秋草已深,忽闻虫声不绝如缕”的日本情怀。看来,即便是望月或月望,日本人在本质上生出的还是“秋草已深”的悲戚与无常。小说家岛崎藤村从短夜的深邃与空寂,联想到自己等待着的淡淡夏月。他说“夏月的好处它不那么过于辉煌”。照理,辉煌有什么不好的呢?但在日本人看来,辉煌的虚幻会遮掩悲情的实在。“月儿出来了。夕阳的余辉尚未从西边的天空消退,月亮就及早地放出和深夜里一样的光芒。”写有《断肠亭日记》的永井荷风说:这就是虚幻遮掩了真情。

三岛由纪夫在《金阁寺》早就断念地说,一双手触及永远,一双手欲伸向人生,这是不可能的事。美的永远存在,阻碍我们的人生。生存中所显现的惊鸿一瞥的瞬间美,会倏忽崩溃与灭亡。所以,在三岛的笔下,金阁寺并不总是霞光万丈令人心生妒忌。月光下的金阁寺生出的悲凉则使人有癫狂的冲动,杀人的冲动。“金阁在风声中,夜空下耸立着,和以往一般,内部充满暗郁的气氛。林立的细身木柱在月光的洗礼下,看来如同琴弦一般,金阁就如同巨大而特别的乐器。由于月的位置使我真的看到今夜这种情景。但是,风儿不断地从这无法鸣响的琴弦间吹过。”而柏木用尽力气的吹奏,仿佛把“池中之月都吹成千万个碎片”。

而在学问家和宗教家铃木大拙那里,发现得则是月的无心与禅的无心的合一与一如。作为无心的代表性语言,大拙好用这样一句诗:“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意思是说,竹子的阴影照在石阶上,风吹动后,似乎是在扫除石阶上的尘土。但是竹影扫尘,尘是不会动的。月亮照映潭底,但水上是不留痕迹的。这里表现的是无心的世界。这样的无心,才能达到无我。而能从无心到无我,这就是禅的极致了。月无心留影于水,水无心留月。这在剑道上就是心剑合一。这在武道上就是生死一如。



户时代歌川广重的锦绘
《名所江户百景星月夜》



在日本,有月亮就是瘟神之说。

传说新罗东海龙王之子处容,其妻美貌非凡。有一天瘟神化成人形趁处容不在家,月夜潜入处容家与人妻犯下情事。处容外出回家,发现床上有四只脚,便装样边歌边舞而退。瘟神面对不争不怒的处容,显出原形而认罪。并发誓,从今后只要看到你的画像,我就不进你家门。也就从那个时候开始,人们都将处容的画像贴在家门口,以驱避邪鬼。

而处容边歌边舞的《处容歌》就是:

古都的月明之夜

游玩兴致深夜归

进门看见床上四只脚两条是我妻子的

另外两条是谁的

原本属于我所有如今被人盗占

我又能奈何

在月明之夜犯下情事,在月明之夜边歌边舞。月的魔力可见一斑。日本学者中西进在《远景之歌》中说,韩国的处容歌的内容,在日本的《万叶集》也能寻觅。如卷十一的二三五三首:

  长谷斋摫下,藏匿我娇妻。清辉洒月夜,他人密栖身。

  万叶的月,朗朗辉辉。在如此的月色之下,这个“他人”是谁呢?显然是性侵吾妻的情事之主角月下犯情事,就像在樱花树下犯情事一样。花瓣飘落的景象,恰恰令人魂飞魄散,恐惧癫狂。而赤铜色气味诡秘的月色,也会令人魂飞魄散,恐惧癫狂。所以万叶人在三轮山(日本人观念中的神体山)看满月,周围如白昼被照亮,在惊叹这种魔力的同时,月下之人本能的冲动就是边歌边舞,边舞边唱。直至癫狂魂飞。肉体成躯壳。所以在人类的记忆中,月亮就是瘟神。当然松尾芭蕉没有直说月亮就是瘟神,而是婉转地说这个瘟神会来敲门:“今夜三井寺,月亮来敲门。”


  记得井上靖的话剧《芭蕉通夜舟》中有这样一句台词:“月亮为什么会这么美?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月亮并不属于谁吧。”正因为并不属于谁,所以这颗有着四十五亿岁的月球,谁都有解释权和解读权。

  日本语中有“朧月”(おぼろづき)词语,表象若隐若现的春天之月亮;有“星月夜”(ほしづきよ)词语,表象即使没有月亮也有满天繁星的夜晚;有“更待月”(ふけまちづき)词语,表象夜深之后升起的月亮;有“寝待月”(ねまちづき)词语,表象月亮还未升起,遂躺下等待的优雅;有“立待月”(たちまちづき)词语,表象立待可见的月亮,因为总有人想急于观赏那轮满月;有“后之月”(のちのづき)的词语,表象阴历九月十三的月与八月十五的一样,是赏玩月色的良夜,同属于“娄宿”(吉田兼好语)。此外,日本人还有“孤月”“淡月”“青月”“素月”之说,这是把自己心情放进去的诗性之说。

  在日本,白天称作“霞”的事物,夜晚则称作“朧”。春天的夜晚,能看到伴着薄薄云霞的月色,好像被薄绢遮住一般。这就是“朧”。夜晚寺院传来的钟声,在月色下也称之为“朧”。

  在江户时代,有“二十六夜待”的说法。什么意思呢?应该是十五望月的,二十六望月在时间上肯定是晚了。所以二十六夜待表明自己并不风流。用这个借口,男人们便到游廓(青楼之意)去游玩。如品川游廓在二十六日晚上是最为热闹的。

  在日本,澄明之月与清净之心属于互证的“自己同一性”。没有被污染的清净才是日本人的至上价值。史书《大镜》记载日本平安时代的大学者菅原道真所咏唱的《水中月》汉诗,其中一段为:“圆似江波初铸镜,映如沙岸半披金。人皆俯察虽清净,唯根低头夜漏深。”这里的观月,不为乡愁,也没有憎恨之心。而是对清明的再确认。古代日本人的“見る”行为,带有吸进心灵清净的灵气之心的意思。所以,清净之月也就是神性之月。所谓观月,就是说在观清净之月的同时,自己也获取了心的澄明。与西洋人望月生出狂气不同,也与中国人望月生出乡愁不同,日本人望月将其视为灵力和神性,祈望月的澄明净化自己的心灵,强化自己的生命力。从宗教意义上说具有咒术之意。你看,就是那位说出“蓬勃我乳房,教君恣意握”的短歌诗人与谢野晶子,对着月色,她也不得不收敛春情缭乱的生命:“出门花遍野,中宵月色清”,“樱花今夜月,行人净丽容”。有意味地将“清”与“净”与“月”相连。

  这样来看,月在日本人的观念中,是柔软的,平滑的,感性的,清净的。又是阴性的,寒冷的,潮湿的,澄明的。这是否就是日本人和那自杀相连的那轮明月的月文化呢?日本人没有那种“一切水印一月,一月印一切水”的禅佛思辨,他们只知道“我的心难以安慰呀/望着那弃老山上的月亮”(《古今和歌集》);或者少许诙谐一点的话就是“砍下一棵树/看着切口/今晚的月亮”(松尾芭蕉的俳句)。

本文选自《书城》杂志2015年8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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