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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秀作业 | 龙门石窟唐窟的年代研究成果及相关问题

通识联播 2022-06-09

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李崇峰教授开设的《佛教艺术和考古:南亚与中国》课程是本学期的通识核心课程之一。今天博雅哥为大家带来的是钱雨琨同学在这门课上写作的优秀作业《龙门石窟唐窟的年代研究成果及相关问题》。


钱雨琨同学是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2016级本科生。在这篇文章中,钱同学分别分析了丁明夷的《龙门石窟唐代造像的分期与类型》(1979)、温玉成的《龙门唐窟排年》(1992)和李崇峰的《龙门石窟唐代窟龛分期试论——以大型窟龛为例》(2013)这三篇有关龙门石窟唐窟年代文章的精当及不足之处,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思考。


Vol.1166

优秀作业



龙门石窟唐窟的年代

研究成果及相关问题


钱雨琨 | 考古文博学院

北京大学2016级本科生


对龙门石窟唐代洞窟的年代研究,历代学者都曾做出过努力。这些努力又可以分为两种,一是对基础材料的调查、整理和刊布,比如自称“甘愿为研究人员当铺路石”的刘景龙,其和杨超杰主编出版了《龙门石窟总录》十二卷[1],对龙门石窟各窟龛的形制及各壁面的内容做了较为详尽的文字叙述,并辅以实测图(包括平面、纵剖面、横剖面和各壁立面图)及照片图版。本书并非严格意义上的石窟考古报告,因此读者也不能苛求各窟中每一龛以及每一尊造像的实测,但本书在其叙述结构之内存在的一个较大缺陷是:对于大窟壁面(包括前室和主室)的小龛,文字著录部分中有较为详实的叙述,且能与图版部分一一对照,但却无法确知其在壁面上的具体位置,一方面由于图版照片的清晰度不足(当然,这应是当时出版条件的限制所致),另一方面,在各壁面的立面图中,没有对各小龛的位置做出准确标示,这一点,在如宾阳南洞这样的壁面满开小龛的大窟中,对读者的阅读和接受造成了障碍。又如刘景龙、李玉昆主编的《龙门石窟碑刻题记汇录》[2],收录了各窟(包括小龛)的碑刻题记,从年代研究的角度看,其中的纪年题记以及功德主可与其他文献互参,具有年代价值的那一部分题记是十分宝贵的。此外,近年出版的《龙门石窟考古报告:东山擂鼓台区》[3]对该区九座洞窟做了详细的考古学记录,可以想见,在日后考古报告逐步出版的情况下,石窟的年代研究会更为精确。


对龙门石窟唐代洞窟年代研究做出的第二种努力,是基于上述基础材料的积累,做出的排年和分期研究。[4]典型的有丁明夷《龙门石窟唐代造像的分期与类型》(1979,以下简称丁文)[5]、温玉成《龙门唐窟排年》(1992,以下简称温文)[6]和李崇峰《龙门石窟唐代窟龛分期试论——以大型窟龛为例》(2013,以下简称李师文)[7]。下面分别从研究方法、研究目的等角度评述上列三文。


图为龙门石窟

丁文

首先是丁文。从研究方法来看,本文将造像分为“小像”和“大像”两部分来处理,此二者之间似缺少一个严格的界定,但这样的区分无疑是明智的,就以着双领下垂式大衣的结跏趺坐佛(在“小像”和“大像”两部分,均属第一型)为例,Ⅰ式“大像”的特点在Ⅲ式(如潜溪寺主尊大衣披覆座上,下垂作三角形),甚至Ⅳ式(胸臂间雕出V形纹样)“小像”中有体现,而有些特点(如宾阳北洞主尊束腰方座雕出力士托扛)则不见于“小像”。[8]因此,“小像”与“大像”分别排队无疑是合理的选择。


另外,丁文“收集的造象材料共六百余张,包括佛与菩萨两种。其中,有纪年者一百七十一张。这是我们进行造像排队与分期的主要依据。”[9]亦即本文以纪年龛像为主要依据进行造像排队。笔者观察到,这一点在“小像”的排队中践行地较“大像”更彻底,以“小像”结跏趺坐佛的排队为例,除一型Ⅲ式(3)、Ⅵ式(1)、(3)、二型Ⅰ式、Ⅲ式(2)、Ⅳ式(1)、三型Ⅱ式(2)这几个龛像无纪年外,其他均为纪年(至少记年号)龛;而在“大像”排队中,除万佛洞、奉先寺(即大卢舍那像龛)、惠简洞这三个纪年窟外,其余洞窟的佛、菩萨像的年代都难以确知。这其中有一个问题。本文在分型定式时,佛像的型一般以大衣披覆方式确定,而各式的特征只在“小像”的排队中做了说明(即本文表一),“大像”各式特征没有做总结,只举例进行介绍。笔者认为,“小像”的排队是科学的,作者应经历了以下工作流程①罗列所有的纪年龛像,②将其以时序排队,③比对时间上相邻近的两个(或一组)像,④当造像样式发生较大变化时用式别做出区分,⑤列表归纳各式的起讫时间和特点。反观“大像”,这样的流程似乎行不通了。“小像”各式的流行时间是令人信服的,如“佛 结跏趺坐类 一型 Ⅲ式 显庆年间出现,至总章年间无大变化”,但同样的表达用在“大像”上,如“佛 Ⅰ型(着双领下垂大衣——笔者注) Ⅱ式 高宗后期”,却让读者有些摸不着头脑,原因在于“大像”较“小像”在数量上本身就不足,而其中年代明确的又较少[10]。因此,笔者认为本文对“大像”的处理是较为粗疏的。


在分型定式的基础上,本文作者做了小结,总结了唐代造像的七种型,并归纳了一些佛、菩萨像的一些要素随时间的变化趋势,进而做了分期。实际上,笔者认为这里的分期是之前定式的二阶操作(对各式进行上述②~⑤的操作),即按时序排列各式,当式别之间特征差异较大时,用期别做出区分。至于本文末尾的“造像的类型”部分,其中的大部分内容可以归入各期进行叙述,实际上无需单立一节。


图为龙门石窟

温文

其次是温文。本文以大窟为线索,紧抓纪年题记在年代卡定方面的作用,得出了每个大窟的年代范围,并从早到晚进行排年。文末“结语”部分则在排年的基础上做了分期。本文可以视作丁文的延伸和李师文的铺垫,这体现在以下方面:


⑴本文将龙门唐窟分为大洞、小洞、小龛三类,并给出了明确的界定,“凡洞窟后室高宽深三个长度中有一项超过300厘米者,即列入大洞;凡三个长度中有二项超过100厘米者则列入小洞。除此之外,均列入小龛之中。”[11]上文提及丁文在“小像”与“大像”之间没有严格界定的问题,本文的这种界定被李师文基本沿用[12]。这样的界定不一定最合适,但在操作上是必要的。


⑵以大窟为中心,小窟、小龛附之,弥补了丁文对“大像”分析的不足。李师文同样采用这一方法,且所用的纪年题记基本不超出温文范围。[13]


⑶对洞窟的分析更为全面。丁文从题目即可看出以造像为中心,且只涉及佛、菩萨像,而本文则将研究面拓展至洞窟平面、造像题材与组合、个体造像(包括丁文未述及的弟子、神王、金刚像)特征、洞窟装饰等各方面,这一点同样被李师文沿用。


⑷运用基本的地层关系判断年代。在石窟寺考古领域内,最基本的年代信息来自两个方面,一是上文多次提及的纪年材料,二是窟龛、造像之间的叠压、打破等基础的地层关系[14]。温文中提及的几类地层关系中,最常见的当属小龛打破大窟(包括前室和主室)的壁面。高宗以后各大窟的开窟活动与正壁造像活动在时间上多紧密相联,开窟为了造像是显然的,因此窟壁小龛的营造时间一般晚于大窟主像。这种关系贯穿温文全文。[15]这一点也见于李师文中。[16]


此外,温文提到的宾阳南洞和药方洞的几处地层关系值得关注。


①宾阳南洞“南壁西部有一大龛(即现编第159窟S52龛——笔者注),……从大龛龛楣部分可以明显看出,大龛所在的壁面要高出右胁侍菩萨所在的壁面约5~10厘米,这一情况表明大龛开凿的时间早于右胁侍像。”笔者认为这一分析不能成立(即使结论无误),观察S52与右胁侍菩萨像,两者之间不存在打破、避让这两种关系,组合、依附关系便更无从谈起,因此要想从地层上分析二者是不可能的。


②宾阳南洞“胁侍像(指左胁侍菩萨像——笔者注)所立的圆莲座上,有显庆五年(公元660年)四月八日昭觉寺僧善德造弥勒像记(见于现编第159窟N105龛——笔者注),证明该菩萨像的开凿不晚于显庆五年。”这是龙门石窟中极为难得的一例龛直接打破像(座)的关系。


③药方洞“南力士的战裙和北力士的飘带均与南北立柱连为一体,这说明立柱和力士像是同期完工的”[17];“由力士像右腰间伸出的飘带旁,后人利用其弯曲的空间部位刻出了永徽年间的四个小龛,其中一则题记是‘永徽四年八月十日王师亮为兄造阿弥陀佛一区’,证明力士像的开凿年代不晚于永徽四年。”[18]这里涉及两种关系:组合关系、依附关系。


⑸将龙门唐窟分为四期,李师文的结论与之基本一致,仅在二、三期分界的时间上有不到五年的分歧。


笔者认为,温文有一大弱点:型式分析的主观性较强。如述及腾兰洞的年代时,作者提到了“(该)窟前室东壁上有一小龛,内造一佛二菩萨像,其造像形制是典型的永徽小龛。”[19]然而对于“永徽小龛”的形制特点,作者并没有做出归纳。这一弱点在李师文中有彻底的改观。


图为《龙门石窟窟龛编号图册》


 

李师文

最后来看李师文。由于本文以细致的类型分析为基础,因而篇幅最长。笔者认为,从分型定式的角度来看,本文几乎已做到极致,从最基础的工作来看,本文竭力避免分型定式中的主观因素,结合前人研究(尤其是对佛教法衣的研究),在造像定名(如“神王”、“金刚力士”的定名,“迦叶”、“阿难”的定名等)、法衣(如“大衣作右袒式披覆”、“钩钮式”、“偏衫式”等)描述方面都极为客观。结合笔者的阅读,本文或许有少数地方需要做一定的更正:


⑴药方洞现编号为1387号窟,李师书似据《龙门石窟窟龛编号图册》之“龙门石窟编号与旧称对照表”误为1381号[20]。此据《编号图册》图[21]及《龙门石窟总录》[22]。


⑵惠简洞金刚力士一栏似应填“×”,不应留空。


⑶造像题材、组合分列导致当造像题材为B型时,组合也只能为B型,这一点似不太符合分类原则,将组合置于题材的下一级或可解决这一问题。


⑷少数几项的分型定式标准仍较模糊,如Aⅰ式力士“体型较小、单薄但不失健壮;肋骨、双乳、腹肌明显,胸部较鼓,臂、腿肌肉发达”[23],Aⅱ式力士则“体态雄健有力;胸部隆起,腹部凸显,臂肌略呈块状凸起”[24]。作为未到现场的读者,仅凭文中所插线图及少量已发表的相关洞窟照片,笔者难以理解其间的差别。


⑸有些单项在分型定式的过程中,排除了某些特征可能具有的时代属性。如Bⅱ、Bⅲ式左侧弟子的判识性差异是大衣和内衣下摆是否外张,是的属Bⅲ,否的属Bⅱ,然而此二者均双手“于胸前合十”或“托持一物”,这样做的结果是,不论各窟左侧弟子定式的结果如何,双手“于胸前合十”与“托持一物”绝无年代指示意义,但事实或许并非如此。


从宏观上来看,李师文有两点值得我们思考:


基于这样繁复的型式分析,我们可以获得什么?笔者认为通过本文表一,我们决不能得出类似以下这样的结论:驡上洞(第三期,序号24)造像的完成时间早于宝塔洞(第三期,序号27)。属于两期之间过渡时期的洞窟难分早晚,如赵上洞(第二期,序号14)和普上洞(第三期,序号15),甚至火上洞(第四期,序号31)相比高平郡王洞(第三期,序号28),除了左侧菩萨不着掩腋外,几无较晚的特征,因此要比对它们的年代先后也是困难的。


“龙门唐代各期窟龛的主要特点及年代”一节对各期的历史(尤其是佛教史)背景做了细致的梳理,指出了各期间的显著区别,然而窟龛形制、造像特征与历史背景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是什么使圣旨一下,就能在佛事和佛教艺术上得到体现?这个问题似乎是我们应该关照的。因为对历史背景的铺陈,其目的一定是探求造像变化的原因。


图为《龙门石窟唐代窟龛形式与组合》[25]


注释:

[1] 刘景龙、杨超杰《龙门石窟总录》(共十二卷),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9年。

[2] 刘景龙、李玉昆主编《龙门石窟碑刻题记汇录》,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8年。

[3] 龙门石窟研究院、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龙门石窟考古报告:东山擂鼓台区》,北京:科学出版社、龙门书局,2018年。

[4] 日人水野清一、长广敏雄曾在昭和十一年(1936)调查龙门石窟,对各洞窟做出了一定的年代推定;日人曾布川宽曾做过龙门石窟唐代洞窟的分期研究。此二种研究早于上述这些基础材料的刊布,由于笔者精力所限,未能详阅,这里从略。

A. 水野清一、長廣敏雄《龍門石窟の研究》,東京:座右寶刊行會,1941年。

B. 曾布川寬《龍門石窟における唐代造像の研究》,《東方學報》第60冊,京都: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1988年,第199-397頁。

[5] 丁明夷《龙门石窟唐代造像的分期与类型》,《考古学报》1979年第4期,第519-546页。

[6] 温玉成《龙门唐窟排年》,《中国石窟·龙门石窟》(二),北京:文物出版社,1992年,第172-216页。

[7] 李崇峰《龙门石窟唐代窟龛分期试论——以大型窟龛为例》,《石窟寺研究》第四辑,2013年,第58-150页。后收入氏著《佛教考古:从印度到中国》,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442-528页。此据氏著。

[8] 丁先生有言:“大像与小像,在同种、类、型的造像之间,时间上大体是平行的”,同[5],第532页。又有言:“从对造像形式的分析看,大、小像造像形式的变化线索基本一致。在佛座、服式等方面,是大像的变化在前,小像受其影响。”同[5],第534页。结合丁文表五,时间上的同步性似乎没有很好地体现。

[9] 同[5],第520页。

[10] 况且“(造像年代)只是记录了这些洞窟营造完成的时间,并不是开窟的时间”。同[5],第534页。

[11] 同[6],第173页。

[12] 同[7],第444页,注[3]。其中,大窟的界定(“洞窟进深、面阔或高在3米以上、保存较为完好的窟龛”)与温文稍有不同。

[13] 然而,笔者难以理解温先生为何叙及一系列与行文关系不甚密切的小窟龛,如“高宗前期诸小洞”中的刘子道洞,“正壁起低坛,坛上造一坐佛、二弟子、二菩萨像”,这样的正壁起坛、一铺五身的洞窟在行文中似乎没有什么意义。同[6],第185页。

[14] 在陕西以东的中原北方石窟寺中,除造像的重妆(典型的如云冈第5窟主尊)会造成叠压关系外,一般打破关系较为常见,另外还有组合、避让和依附等关系,可参考:彭明浩《云冈石窟的营造工程》,北京:文物出版社,2017年。

[15] 但在使用这一类地层关系时,丁文的一句话是我们应该谨记的“大像中,仅万佛洞、奉先寺、惠简洞有造像年代可考。但这也只是记录了这些洞窟营造完成的时间,并不是开窟的时间。大窟的营造,要经历若干年,它的造像形式就可能发生某种变化。一般来说,大像的形式早于大窟营造的年代。”同[5],第534页。准确来说,此句对我们开展学术工作的意义在于,分析大窟时,结论应下得弱些。

[16] 李师论赵客师洞主尊造像应完工于显庆五年(660)之前,原因是“从龙门石窟开窟时正壁与侧壁龛像的经营程序来看,侧壁龛像的开凿通常晚于正壁龛像。”同[7],第499页。按,李师用了“经营顺序”一词,其前提应是洞窟正壁和侧壁在营造伊始就有统一规划,这一点笔者十分留意,但在三文的阅读过程中,似没有很好的材料支撑这一点。

[17] 同[6],第178页。

[18] 同[17]。

[19] 同[6],第181页。

[20] 龙门石窟研究所、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系《龙门石窟窟龛编号图册》,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94年。

[21] 同[20],“西山立面图10”。

[22] 同[1](第捌卷)。

[23] 同[7],第480页。

[24] 同[23]。

[25] 同[7],附表一


诗瑜 编辑  /  姚远 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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