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到只剩内衣”，很严重吗？

该案中，一个名叫萨瓦娜·雷丁的13岁女孩被请到副校长办公室，搜查随身物品。

有人举报，她在学校里给了别人处方剂量的布洛芬（这违反了校规）。

——什么也没搜到。

于是，副校长又指示雷丁脱光衣服（只剩内衣），看看有没有在身体部位藏药。她被告知：“将胸罩拉到一边并摇晃，并拉出内裤上的松紧带，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暴露了胸部和骨盆区域”。

雷丁感到屈辱，但还是照做了。当时“我低着头，让他们看不到我要哭了”。

“萨瓦娜·雷丁案”，学校被判违宪

“进入青春期后，你对自己的身体感到尴尬，”长大的雷丁回忆道，“更不用说赤裸着站在你每天都会看到的专业人士面前了。这简直太可怕了。”

雷丁妈妈知道这事后起诉了学校，认为脱衣搜查不合理，违反了宪法第四修正案。

2009年4月最高法院裁决雷丁案时，露丝·贝德·金斯伯格是九个法庭中唯一的女性大法官。

在口头辩论环节，一些男法官轻描淡写了女孩因脱衣搜查而感到的羞辱。

法官斯蒂芬·布雷耶说：“我想弄清楚，为什么这是一件重要的事？我们十几岁上体育课，都必须脱光才能换衣服啊”，他问，“这有多糟？”

“而且，同学有时候会把什么东西戳到我的内裤里……”

据《声名狼藉的金斯伯格大法官》，法庭爆发出一阵笑声，“法官托马斯笑得最大声”。

金斯伯格受够了。“她不仅仅被要求脱到只剩内衣，”她辩道，“还被要求提起胸罩抖一抖，看里面有没有藏东西，还要拉开自己的内裤，也抖一抖。”

“雷丁被搜查后，什么也没发现，她在副校长办公室外呆了两个多小时，她的母亲也没有接到电话。是什么原因……让她处于那种屈辱的境地？”

针对口头辩论中发生的这一幕，金斯伯格罕见地在公开判决前就向媒体谈论了雷丁一案。

“一个处于敏感年龄的女孩，在这个年纪，无论她是发育早了，还是尚未发育，都会因身体状况受到羞辱。

他们从来都没有做过13岁的小女孩。我认为我的同事，至少他们中的一部分，不能理解这一点。”

想想西安地铁拖拽事件中，那些四处求“无码种子”的人吧。衣不蔽体可能造成的心理创伤，不仅仅发生在13岁女孩的身上。

金斯伯格，美国历史上第二位女性大法官。

她影响了最高法中几个最重要的女性权利案件，是推动性别平等的关键人物。

金斯伯格最出名的一个时尚单品，是她搭配在黑色法袍外面的蕾丝或颈饰——不过，这不仅仅是装饰，还是作为女性的无声宣言。

“你知道，标准法官袍是为男性设计的，领口处预留了露出衬衫和领带的位置。因为设计者从未想过，有一天女性也会穿上它，世界会发生巨变。

所以，桑德拉（首位女性大法官）和我认为，在法官袍上加一些女性化的装饰也没什么不合适。”

实际上，金斯伯格平生很少表现出“脱衣搜查案”中的激动言行。她一贯克制、冷静，心里清楚“哪场仗更该打”。

熟悉她的人知道：金斯伯格要的是“胜利”，而不是“大声说话”。

她说：在我的那个年代，鲜有女性学习法律。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对绝大多数女性来说，重要的不是拿到了什么学位，而是嫁给了什么人。

“女人，和土地一样，最终是要被占有的。”

刚入行那会，金斯伯格说自己近似于“幼儿园老师”——美国近百个法条都存在性别歧视色彩，但没人觉得有问题。

这些法条包括：

• 丈夫是社会的主人，应由他来选择家庭的住处，女性必须无条件服从；

• 公司有权解雇怀孕妇女；

• 没有丈夫担保，女性不能贷款；

• 丈夫婚内强奸妻子无罪；

• ……

  
  

她意识到：是法律本身出了问题。“推翻这数百条法律，成为我的目标”。

举个例子，金斯伯格经手的著名的女性权益案件之一：莱德贝特案。

在此案中，金斯伯格不仅持续发表异议，还利用政治局势将其推上了国家议程。最终，《莉莉·莱德贝特公平酬劳法》成为奥巴马担任总统后签署的第一条法律。

——而在这之前，女性职场薪酬不公，几乎被视为“天然的常态”。

“我不是在要求什么性别优待。我所求的仅是，让男人把他们的脚从我们的脖子上挪开。”——金斯伯格温和而内敛，年纪大了之后性格开始显山露水。这大概是她在互联网上最火的名人名言。

金斯伯格另一项知名壮举，是推翻了弗吉尼亚军事学院（VMI）百年来只招男学生的传统。

VMI称，“女人无法承受严苛的军事训练”。

大法官们不明白，这些看起来像“保护”的区别对待，实则限制了部分女性的发展。

金斯伯格认为，这违反了《第十四修正案》的平等保护条款。因为，“有部分女性的体格也完全可以扛过全套训练。学校不应该仅仅因为性别，就将她们拒之门外”。

所谓平权运动的本质，大多数情况下，意味着将女性的选择权，还给她们自己。

在她的推动下，1997年的VMI，开始出现女性面孔：

二十年后，金斯伯格对VMI的同学们说：

“我知道你们中的一部分仍然不能接受这个改变。但请多些耐心，不久后你们会为女性同僚而骄傲”。

当然，金斯伯格也接了很多男性诉讼的案子。

最出名的一个，莫过于“领不到养育津贴的鳏夫爸爸”。

在该案中，孩子的母亲去世了，父亲却无法领取政府的养育津贴。因为“带孩子是母亲的工作，只有母亲才能领津贴”。“我听过了许多妇女解放的故事，现在来听听我的吧”。

平权主义运动者认为，这是十分聪明的前进。如果它顺利成为判例，将广泛促进人们对于性别平等的认知。

确实，金斯伯格想通过把此案诉到最高法，来证明一个观点：

性别歧视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伤害。对男性来说是一件坏事，对孩子来说也是一件坏事。

金斯伯格曾反复提到她的母亲。

“她不厌其烦地教会了我两门课：做一名女性，保持独立。”

Be a lady，意为不要被无谓的愤怒所战胜；

Be independent，意思是：如果你能遇到白马王子并共度一生，这当然很好。但是，要能够照顾好自己。

当律师时，金斯伯格曾六次在最高法院中为女性权益进行辩护，五次大获全胜。作为大法官，她发出的异议不计其数。她的辩词简短、有力，并试图做到最大程度的去专业化。

她变成美国青年一代的狂热偶像。

人们把她的金句印在马克杯上：

P成超级英雄“神奇女侠”图：

时下流行的“金斯伯格”纹身：

给她起名“臭名昭著的RBG”（该梗为褒义）：

“金斯伯格大法官”这个词条本身，成了meme和流量保障。人们总是说，“期待听到金斯伯格的每一次异议”。

对金斯伯格来说，没有什么性别歧视的案件是无关紧要的。

为了取得日积跬步的胜利，“她必须保持耐心。她必须计划好策略。而且她偶尔需要装聋作哑。”

金斯伯格说：人不可能一下子就接受一个观念。我认为，社会变革需要逐步累积、循序渐进。真正的、可持续的改变需要一步一个脚印才会发生。

金斯伯格支持女性堕胎权，因为“她需要被当成一个成年人来对待”

2003年，金斯伯格成为历史上第一位主持同性婚礼的最高法院大法官

直到去年9月18日，金斯伯格因癌症与世长辞。

那是黑暗的一天。

你可能不知道，存在这样一个勇敢、正义、坚定的女性偶像，对我们这些普通女性来说有多重要。

她让女性看见了女性能做什么，并激励了更多女性去争取权力。

所以后来各界人士悼念她时，并未使用常见的Rest in Peace（安息吧），而是Rest in power（继续掌权吧）。

金斯伯格说，“我希望人们记得一个发挥了全部潜能、尽全力做好了本职工作的人。也希望人们会说，这个人曾努力治愈社会伤口，让世界变得更美好了一点”。

她在职业生涯的每一刻，都为公平而战。

她是掌权者、实干家，一个表面温和的硬骨头。

她教导我们：“不要让他们拖你的后腿，伸手去够星空。”

Safford Unified School District v. Redding

The New Yorker：How Ruth Bader Ginsburg has moved the Supreme Court.

【美】伊琳·卡蒙、莎娜·卡尼兹尼克著，骆伟倩译，《异见时刻：“声名狼藉”的金斯伯格大法官》，2018年9月，湖南文艺出版社

纪录片《女大法官金斯伯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