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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 李引

前些日子意外地回了一趟家，没有了往日的兴奋，因着是赶去参加奶奶的葬礼，或者更准确些叫作奔丧。这是我近五年来参加的第三场葬礼，从08年的外婆，11年的爷爷和今年的奶奶。加上我打出生起就没见过的外公，家里的第三代老人已经全都走了。

殡仪馆里照旧一片忙乱，稀稀拉拉地坐了一些在我看来并不相干的人，大厅里8个铁炉如饥似渴地吞吐着火焰，借着烧红的煤块儿将热气传递出来。它们涨红了脸，不知是由于人多了害羞抑或是也在为我们这个家感到悲伤。我想它们是和我一样难过了吧，可它们难过了也不能哭，否则泪水立即会将炉腔内的火焰浇灭。嗯，可以难过但不能流泪。

后厅里冷得跟冰窖似的，她就安静地躺在那里，隔着不知是水晶还是玻璃做成的棺材，闭着眼。没有安详的感觉，她看上去竟是那么陌生，对，就是陌生。对于从小在爷爷奶奶家长大的我来说，恐怕我用文字很难说清跟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感情吧。

时间仿佛又把我拉回到小学五六年级时，住在奶奶家的那一年多的日子，这无疑是我最怀念的一段时光，虽然当时心里多少有些不情愿。现在却庆幸它让自己的童年更加的完整和让人怀念。

清晨，爷爷奶奶五点多就会起床，若是外面不下雨，爷爷会去黔灵公园早锻炼，一直锻炼到7点多才回来，有时会顺道去大菜场买一些当季的新鲜蔬菜。奶奶从起床开始就要给整个家里打扫卫生，大到扫地拖地洗衣服，小到用开水把每个人喝水的杯子都烫一遍。等到卫生做得差不多了，才会叫起还在熟睡的我。

不得不说的是每天的早餐，有时候想起来我会觉得他俩是在通过每天变换不同花样的早餐来叫醒睡眼惺忪的、带着起床气的我。行之有效。有时是爷爷亲手煮的面，爷爷的面里通常会用蒜苗代替香葱，浇上熟菜油，那是后来不论谁都无法重现的味道；有时是刚烧好的牛奶配上热腾腾的白煮蛋，我总是怕烫，奶奶会帮我剥好放在小碗里；有时是面包里面夹了刚煎好的荷包蛋；有时是从外面买的糯米饭，直到现在还是我的最爱；有时是我百吃不厌的方便面。当我吃好早餐心满意足地收拾书包的时候，都会看到奶奶用早上新烧的、但却已放得温热的水将我要带去学校的水壶灌满之后放在餐桌上，这几乎成了每天的惯例。

去年过年的时候去看望奶奶，她走路颤颤巍巍地，瘦得就好像一阵风都可以轻易将她击倒。或许是因为年纪比较大的关系，即使穿着厚重的棉衣棉裤她的手也没有那么温暖。她吃着炒的葵花和花生，用仅剩的几颗牙齿艰难地咀嚼。我们跟她说话，她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着，声音很小很小。记忆中她应该是个说话声音不小、高兴时甚至还会发出爽朗笑声的老人，绝不像这么羞涩。与其说是羞涩，倒不如说是有些窘迫。

所幸她还记得爸爸和两个姑姑，我想她肯定记得爷爷，那个直到最后都对她始终如一的男人。她跟我们聊天，但大多时候都只是看着我们笑，还不忘招呼我们吃糖喝水。神奇的是，在她的记忆里我们都还在念小学，看到我们已经长这么大的时候，分明看到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我始终不知道，那个时候，她究竟是为自己年华老去而感伤，还是为自己不记得我们都已长大而懊恼，亦或者，是为了那些我们大家都不愿意宣之于口的东西。

后来听别人说起，要是一个人失去了记忆，她的记忆会停留在她觉得最幸福的时候。

我不知道她后来是不是还认得我记得我，也不知她到最后弥留之际有没有想过我。可如果我们上小学的时候是她觉得最幸福的时候，我希望那段我最怀念的时光同时也是她最怀念的。

奶奶的葬礼上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流下过眼泪，从一开始在殡仪馆招待亲友，到出殡的时候抱着熟悉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她还是我印象中她的模样，而不是现在的样子。从她的遗体被送入炉腔，一直到最后看着她的骨灰盒跟爷爷的放在一起。或许是因为奶奶的阿兹海默症，我竟替她感到解脱。

2013年12月，贵阳殡仪馆。奔丧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逝去的奶奶磕三个头，烧一把香和许多纸钱。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能收到这些钱，或者只是为了让生者有种寄托罢了。

2013年12月，贵阳火葬场。清晨微雾，天还没全亮，火葬场里却已满是等待亲人骨灰的家属。

李引，家在贵州贵阳，广告人，业余摄影师，现居上海。喜欢一边游走一边用相机记录生活，想用相机拍下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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