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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内国产剧最高评分,《漫长的季节》凭什么封神?

书单君 书单 2023-05-27



#01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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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国产剧似乎又迎来了春天。过年时有人在看春晚,有人在看《狂飙》;刚过去的五一,有人选择堵在路上,有人选择宅在家里,一口气刷完了《漫长的季节》。


作为年度第二部高分爆款佳作,《漫长的季节》具备了许多显而易见的优点。导演辛爽擅用多线叙事,注重人物塑造,能够将社会现实和人性探讨融入到剧情中,他的上一部作品《隐秘的角落》已是经典之作。


演员方面,有范伟、秦昊、陈明昊、侯岩松等一众实力派飙戏,年轻演员李庚希、蒋奇明的表现也是颇有亮点,演出了生动细节。随便举个例子,傅卫军(蒋奇明饰)初遇殷红,面对她用手语说“谢谢”显得不知所措,等到一个人独处时才开始回味,并演练自己的答覆。


这很真实,这就是年轻人第一次心动的样子。


台词方面,善用各种拟声词和俚语俗话的东北话,天生就带着幽默感和接地气。看桦钢厂子里的同事拌嘴、王响和龚彪吵架,甚至邻里街坊的招呼、男女之间的调笑都让人忍俊不禁,每一集的金句段子也成了追剧的动力之一。



影视技术方面,第一集的一个长镜头就足见水准:王阳在阳光明媚的日子认识了沈墨,镜头以他欣喜的面容为中心转动,乌云逐渐笼罩上来,他面前的远景变成了碎尸案的现场。


再比如灯光,沈墨大爷站在电影院门口阴沉地看着养女,他那长长的阴影在灯下绵延着,一直覆盖到沈墨身上,象征着两人的真实关系。如此精致的镜头语言,一般都用在剧情片里,在国产连续剧里实属少见。



以上种种,都是成为佳作的主要元素,但是一部剧“好”却不一定火,还要看接受度和传播面是不是足够广。所以《漫长的季节》能够让观众深切认同,是因为它在缅怀一个时代的同时,又在映照着眼下的世界。



#02
“向后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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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东北?

电影《钢的琴》有一个经典画面,巨大的烟囱被定向爆破,在漫天的烟尘中缓慢倒塌。曾经在这片建筑里上班、并以为自己将终老于此的人们站在远处,一言不发地看着,抽着烟,嘴里呼出大团的白气。



共和国长子在改革开放、国企改制阶段的失意,和东北劳动人民在时代变迁中的创痛一脉相承,没经过90年代的人很难理解。就像一台运行向来稳定的列车,逐渐失速颠簸,乘客还没来得及反应,它已倏忽解体,将人们抛向空中。


愤怒,恐惧,无助。更多的感受,是迷惘。


这样的东北,一度鲜有文艺作品去表现。媒体人叶三曾评论道:


“二人转,刘老根大舞台,春晚上的小品,乡村爱情故事,现在再加上快手、喊麦和社会摇。换句话说,东北文艺是茶余饭后闲磕牙的东西,上不了台面或豆瓣。”


如今不但能上文艺青年扎堆的豆瓣,还能一举拿下9.5分,并非一日之功。


优秀的影视作品绝非无源之水,它来自于“新东北文学”将近十年的蓄力。《漫长的季节》原是作家班宇发表在《十月》的一篇小说,虽然情节不同,但其内质是相似的。和王响一样,班宇塑造的许多人物都留在那个漫长的季节里,凛冬将至,又迟迟不来。


班宇13岁的时候母亲下岗,两年以后父亲也没了工作。他从业于东北大学计算机专业,业余时间会写写摇滚乐评,本没有文学上的执念,一定要去塑造什么、书写什么。但当他开始写小说后,记忆里的一切便开始涌来,一发而不可收。



在班宇最为著名的作品《冬泳》里,水是最重要的载体,承载着历史的暴力和现实的投影。在小说结尾,“我”走进水里,想起落水身亡的朋友,看到女友被杀害的父亲,决定以自杀来了结一切。


《漫长的季节》同样也采用水作为核心剧情的载体,桦钢的水排向小凉河,小凉河通向松花江,散乱的抛尸地点通过城市下水的回溯,才形成完整的线索。王阳获取爱情,是通过主动跳进水中,逼迫沈墨真情流露;最后他也像《泰坦尼克》的杰克一样,在水中为自己的爱情和人生画上了句号。



如果要追寻这种悲剧的原因,“向前看”是做不到的,只能“向后看”,面向历史的残余。用班宇自己的话来说就是:


“旧的时代尚未结束,新的时代无从开始。时代列车上的每个乘客,都扶着栏杆,一言不发。

前一段时间上映的《平原上的摩西》,也是改编自东北作家双雪涛的同名小说。这部小说发表在《收获》2015年第2期,被文学界的核心权威刊物收录,也意味着双雪涛的叙事得到正式的认可。


90年代末,双雪涛父母买断工龄离厂,一家人搬到一个叫做艳粉街的地方。

这条街的生活环境和他们之前的厂区天差地别,低价出租的房屋阴暗潮湿,到处都是脏水和垃圾,街上来来往往的,大多不是“正经人”。


● 双雪涛在艳粉街上


在搬过来之前,初中生双雪涛以为全世界的父母都在厂子里上班,晚上回家时穿着工作服,身上有油渍。搬过来以后,他在这条街上看到清晨下班的妓女,不上学的混混打架、抢劫,后来他把这些人都写进了小说里。


“厂里人”是看不到这些的,他们以为那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要竭力避免接触的、堕落的世界。他们想不到的是,出了厂子,他们也可能成为混子、街溜子、舞女和服务生。


他们心中的完美人生,和王响心心念念的一样,儿子接父亲的班,父亲接爷爷的班,按部就班,班班可考。


作家郑执的父亲便是如此。他先是上山下乡,回来接了老爷子的班光荣进厂。90年代后厂子效益每况愈下,他被迫辞职下海,在人流密集的沈阳北站开了一家抻面馆,把郑执供上了香港的大学。


但好景不长,郑执的父亲被“朋友”设了局,骗掉了所有的积蓄,于是以酒浇愁,又患上了癌症。正上大学的郑执接到母亲电话赶回来,看到原本高大魁梧的父亲瘦成了一副骨架,母亲把家里所有的钱拿出来,只够交他一个学期的学费。


怎么办?郑执尝试了一些赚钱的方法,都不成功,最后只能去借小额贷。等到毕业时,利滚利欠了贷款公司二十多万。


● 万顺啤酒屋


他想不出该怎么还,每天喝酒,期望喝醉的时候能不想这事儿。因为没钱,酒也只能喝劣质的,把自己喝进了医院。躺在病床上他猛然发现,从人群中拔萃而出成为“天之骄子”,还是在走父亲的老路。


他开始写小说。他去了沈阳和平区阜新二街五叉路口的万顺啤酒屋,这里被称为“酒鬼乐园”,充斥了失意的人们。他观察这些人的喜怒哀乐,得出了一个结论:


普通人一旦行运不顺,一生都很难再爬起来。



郑执的代表作《生吞》,故事有两条线索,一条是刑警老冯追凶,一条是几个年轻人的青春挽歌,两条线索的交点是十年前的两个凶杀案。


和《漫长的季节》的结构一模一样。



#03
“向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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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影视作品的《漫长的季节》,在短短12集里不但讲好了故事,还处处可窥见前期“新东北文学”所揭示的底层世界。


班宇、双雪涛、郑执等人讲述的重点,是东北这片热土,是如何走向冷漠的。

他们的写作在市场化写作泛滥的今天,重新激发了文学的能量,照亮了一代人所面临的结构性危机,让世人无法再装作视而不见。


就像鲁迅评价他们30年代的前辈——以萧红、萧军、端木蕻良为代表的第一代“东北作家群”:


做得很好,充满着热情,和那些只玩技巧的所谓作家的作品大两样。


同样在剧中,我们可以看到的深层背景是经济体制转轨之下,“桦钢”这个大家庭分崩离析,利益问题逐渐凸显,人和人之间曾经那种宽松的关系逐渐紧绷。

厂长贪腐,下面掌握权力的人也想监守自盗,和固守旧道德的王响形成对立面,于是便有了打击报复;下岗以后,有人要挣饭钱,有人要挣快钱,蛋糕已经不会再做大,就委身丛林法则,弱肉强食,尔虞我诈,大家都没一句真心话。


这是考验人性的时刻,无可避免总有人会遭遇堕落,也总有人选择负隅顽抗,这就是沈墨为之怅然的“命”。在命运的大潮拍击下,谁又能全身而退?


所以作家们讲好了一个东北故事,其实也是讲好了一个中国故事,能引起最为广泛的共鸣。但是文学毕竟还是小众,想要更多的人接受这套叙事,还需要其它文艺手段的加持。


拿2019年的神曲《野狼disco》来说,你可能把歌词咀嚼了N遍,也无法理解专业乐评人的激赏:“东北蒸汽波”不仅是一个谑称,而是有着风格上的逻辑通畅和情感上的顺理成章,是对一个泡沫时代的幻想和迷恋。怎么着,把bp机、大灯球、郭富城这一堆乱七八糟的元素加进去,大俗就能大雅了?


先让你上头,再让你回味,观众自己就能创造故事。两年后《漠河舞厅》骤然走红,网友们立刻就扒出了歌曲背后的故事。一位名叫张德全的老人在舞厅独舞,他的妻子康氏在87年的大火中丧生,老人孤单至今,以这种方式怀念自己的爱人。


因为我们现在无暇经历这样的爱情,所以才如饥似渴地从作品里汲取。你缺什么,才会特别想要什么。


以2003年的《铁西区》为起点,2011年张猛拍出《钢的琴》、2014年刁亦男的《白日焰火》获得第64届柏林电影节金熊奖,影视作品逐渐成为讲述东北故事的主阵地。如今,将新东北作家的作品改编成电影的浪潮,才刚刚开始。


作家都不喜欢被界定在一个地域内,成为“XX”作家,因为文学应当是开放性的、世界性的。但他们又不得不承认,“东北”是他们身上难以割舍的一部分。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班宇就认为:


这是我从命运里,从生下来就带着的东西,包括我的思维方式、说话方式,跟地域文化关联非常密切。一个人怎么能摆脱掉自己的基因呢?这个事儿不现实。


说唱歌手董宝石则没有这种顾忌,他直接讴歌“东北文艺复兴”。喜欢诗和摇滚的董宝石其实并不肤浅,但他只能选择用肤浅的土嗨去点亮黯淡的故乡,去模仿一个尚在人们记忆中的老舅,这就是他“向前看”的方式。


《漫长的季节》里的中老年业余专案组,一直困在一桩陈年旧案里,向后看了那么多年,终于能迈开脚步向前看,迎接冬天的第一场雪。他们在剧中展现着与时代格格不入的笨拙,却从未放弃努力在自己的身上去克服时代,去挑战命运。




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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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前,古罗马哲学家卢克莱修提出了一个想法:站在宇宙的尽头投出一根矛,会发生什么?


他自问自答了两种情况:如果这根矛被弹回来,说明有一个有形的物体挡住了;如果这根矛继续往前飞,那就说明还有空间去承载它。


无论哪种情况都说明,宇宙是无限的。


有鉴于李雪琴告诉我们,宇宙的尽头是铁岭,那么东北人民显然有必要扔出自己的卢克莱修之矛——要么撞上些什么,要么进入新的空间。

这就是剧终处老年王响对青年时的自己说的,往前走,别回头。


这也是走出困境的唯一奥义:无论如何,我们只能往前走。



 -END-

撰稿:碎瓦

主编:左页

图片来源:《漫长的季节》《钢的琴》,部分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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