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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刘夙 刘夙的科技世界 2024-02-17

  2021年的气候异常,是稍有常识的人都能体会到的现象。进入10月以来,包括上海在内的东南广大地区气温偏高,迟迟不肯入秋。这种反常天气也体现在植物身上,就是本来早该开花的桂花一直不开,而不该开花的樱花却在这时节二次开花了。虽然樱花里面也确实有年年秋季都会二次开花的“冬樱”类品种,但今年不光是冬樱,连不是冬樱的河津樱、染井吉野等一般品种也在稀稀拉拉地开花,这不免让人担心明年春天的盛花景观是否会受影响。

  在气象学上,“入秋”有着严格的定义。中国的标准是,如果连续五日的日平均气温都降到22°C以下,10°C以上,就表明已经入秋,这五天的第一天就作为入秋的日期。这样来算的话,到我今天(10月15日)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上海确实还没有入秋。不仅如此,因为刚下过两天雨,空气特别闷湿,宛如梅雨季节。

  这样一种入秋的定义,与中国人的传统认识是不太符合的。就拿二十四节气来说,早在公历8月上旬的时候就已“立秋”,到10月上旬的时候已经是“寒露”了。虽然二十四节气主要反映的是黄河流域的气候,但即使在黄河流域,8月上旬也仍然是天气最热的时候,远远谈不上“立秋”。

  比起二十四节气来,另一种对入秋的定义更具体生动,就是“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这句话出自北宋大型类书《太平御览》卷二十四,但未载出处。北宋后期的诗人唐庚则在友人为他整理的遗著《唐子西文录》中引用了一首唐诗的残句:“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以此观之,要么《太平御览》那句话是直接来自这首诗,要么这首诗也是引用了唐代的常用格言。

  毕竟,早在西汉时成书的《淮南子·说山训》就已经说过:“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这种通过微小的迹象就能察觉事物发展趋势的能力,一直就是中国士人最推崇的“圣人之智”。比《淮南子》更早,战国时的《韩非子》也已经说过:“圣人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韩非子这两句话,到东汉初年时便演化为成语“见微知著”。

  两汉以后,“一叶落”作为与秋天相关的重要典故,被历朝历代的文人雅士不断化用,新意迭出。唐代是诗歌发展的黄金时代,因为写水太多而号称“千首湿”的中唐诗人许浑,在《早秋》一诗中照例又湿了一把:“淮南一叶下,自觉洞庭波。”不仅把《淮南子》的“一叶落”与楚辞《九歌·湘夫人》中的诗句“洞庭波兮木叶下”联系在一起,而且“淮南”和“洞庭”两个地名遥相呼应,构成隐约的对仗,诗思颇巧。

  唐代大诗人李白在《赠别舍人弟台卿之江南》中则写道:“梧桐落金井,一叶飞银床。”把宋玉所作楚辞《九辩》中的悲秋名句“白露既下降百草兮,奄离披此梧楸”与“一叶落”联系起来。自此以后,能让人察觉秋天已到的“一叶落”的树种,在诗人笔下就越来越多地具体化为梧桐了。北宋学者司马光的五律《梧桐》中有“初闻一叶落,知是九秋来”,便是表述得最直白的诗句之一。

  今天科学发达,天气预报虽然做不到百分之百准确,但很多时候已经足够应用,基本不需要人们通过亲自观察物候展望天气变化了。但在社会领域,见微知著的功夫还是非常需要的。

  10月11日深夜,民谣歌手宋×野在微博上抱怨,他原定于16日举行的成都商演因为有人举报被迫取消。根据成都市相关部门对举报信息的公开回应,宋×野在2016年10月因为涉毒被行政拘留,并被列入禁演黑名单。但是根据文化部印发的《关于进一步加强营业性演出管理的通知》,涉毒艺人在受到刑事处罚或行政处罚三年之后,只要没有复吸,就可以继续商演。事实上,从2020年起,宋×野在北京、上海、南京、武汉、青岛等地均被获准参加商演,因此成都方面一开始也觉得没有理由不批准。但在举报的压力下,相关部门只能通知演出举办方,举办方不得已取消了演出。

  我从来没听过宋×野的歌,也不感兴趣。我也支持有必要对涉毒艺人加以严厉处罚,但是我一直以为,这应该是由成文法所规范的事情。而这几天的舆论走向却让我意识到,中国这几年越来越像是一个成文法与习惯法共治的社会。虽然成文法规定“三年解禁”,所以宋×野的商演完全合法,但习惯法却要求涉毒艺人“永不复出”,于是可以通过举报、舆论压力等方式提起干涉——而且还成功了。

  我并不是说习惯法所反映的诉求不合理。一个社会的法律应该充分照顾这个社会的传统,不能“不接地气”,这在法学界也是老生常谈了。但中国这种习惯法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公平。首先是被惩罚主体的不公平。宋×野在诉苦之后,被人人喊打,微博也因此被禁言,估计以后也不可能再有商演机会了,惩罚不可谓不严厉。但如果要公平起见,那么从2020年开始,所有批准他商演的人也都应该承担责任。可惜,我怀疑不会有几个人敢于不屈不挠地把这些人揪出来批斗。习惯法通常都“刑不上大夫”,主要是用来对付没有权力的平民的。

  其次是被惩罚事件的不公平。虽然中国的成文法也经常被人吐槽为“高糊普选”——高标准立法,法条模糊化,普遍性违法,选择性执法——但至少在原则上,它要求执法尺度前后一致,而大多数执法人员也兢兢业业地在向这个方向努力。这样人们才会据此形成一种稳定的预期,从而可以照此规划未来行为。在我看来,“三年解禁”的成文法,不管有没有道理,起码给了宋×野一个稳定预期,这大概就是他一直没有考虑转行的原因。但是习惯法突然给了他当头一棒,完全破坏了他的职业规划,难道他没有抱怨的权利吗?

  不过,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真正有意义的是见微知著,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明白在今后的年代,成文法与习惯法共治将越来越成为中国法制的常态,从而做好必要的准备。这正如当古人见一叶落时,哪怕周遭还是一派盛夏风光,也必须开始考虑准备秋衣。如果等到气象学上定义的秋天真的到来时才准备,那就来不及了。

  对了,其实秋天挺好的。唐代诗人刘禹锡写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只要心态豁达,这世界上就不存在不好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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