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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笑果文化的最可恶之处

刘夙 刘夙的科技世界 2023-05-17
  5月15日,上海笑果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旗下脱口秀艺人李昊石(艺名HOUSE)被封杀。
  事情的起因,是5月13日笑果文化在北京的一场演出上,李昊石讲了一个段子,说他去上海之后收养了两条流浪狗,是从山上捡回来的两条野狗。这两条野狗还在山上流浪时,是食物链的顶端,能够“像炮弹一样发射出去”追猎松鼠。看到野狗追松鼠的这一幕,他的“内心只闪烁出了八个大字——作风优良,能打胜仗”。有现场观众偷录了视频,事后流传到网上。从中可见,说完这八个字后,台下一片哄笑,还有不少人鼓掌。
  演出结束后,当即有观众在微博上表示了反感,因为“作风优良,能打胜仗”出自中国军队的建设口号,李昊石用来形容野狗,就是把解放军比喻成野狗,是对人民军队的侮辱。这一舆论事件迅速升级,大量爱国自媒体和官媒先后下场,谴责李昊石的低俗演出。于是短短两天时间,就导致了李昊石被公司无限期雪藏,在网络上近于身败名裂。笑果也遭连累,被北京市文化执法总队立案调查。
  要我说,笑果文化是够可恶的。最可恶之处,就是给我这个从未看过现场脱口秀节目、本来完全置身事外的围观者的记忆也带来了巨大困扰。
  现代心理学对人类的记忆做了深入研究,首先把记忆分为短期记忆长期记忆。长期记忆又分为内隐记忆(implicit memory)和外显记忆(explicit memory,也叫陈述性记忆[declarative memory])。内隐记忆是一种潜意识的记忆,比如骑自行车时使用的调节身体姿势的一整套技巧,人们往往意识不到自己记得这些技巧,也很难表述出来,但到了合适的时刻却能“不由自主”地运用起来。
  外显记忆则是可以有意识地回忆起来并明确表述出来的记忆,又可以再分为语义记忆(semantic memory)和情节记忆(episodic memory)。语义记忆是对可以用语言表达的抽象概念和知识的记忆,人们在回忆的时候,想到的也只是这些抽象的概念和知识。情节记忆则是对个人曾经体验过的一段经历的全方位多维度的记忆,抽象的概念和知识,视觉、听觉等感官体验,以至当时的情绪,都融合其中;人们在回忆这些往事的时候,脑中也会多少复现当时的整套场景和体验。正因为情节记忆涉及多种维度的生动体验,所以通常会比单纯的语义记忆给人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这就是笑果文化的可恶之处。我不知道李昊石和他的同事是不是知道,他这个段子会引发网络上巨大的负面反响,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通过自己有意无意的失言,引来了爱国者情不自禁的全面围剿。恰恰是这些忠心耿耿的口诛笔伐,一下子把这个本来并不见得有多出色的段子炒作得沸沸扬扬。由此造成的后果,就是对我这个被动的围观者而言,“作风优良,能打胜仗”这八个金色大字,本来最多也只能形成一种抽象的语义记忆,现在却彻底和野狗追松鼠的生动画面绑定,成为2023年5月这段情节记忆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以后但凡我听到或看到这八个字,无论再怎么克制,也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个生动画面,于是这就不幸成了我一生都抹不去的记忆。
  不仅如此,以后我也再见不得松鼠了。松鼠是中国很常见的野生动物,甚至在城市里也常见。我上班的时候,在前往办公室的路上,或是在离开办公室的路上,就经常可以见到赤腹松鼠,甚至还见过倒毙在路边的松鼠尸体(不确定是不是野狗咬的)。以后,但凡我再见到松鼠,无论再怎么克制,也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野狗追松鼠的生动画面,进而想到那八个字。我怀疑,还有其他很多人,也会犯和我一样的毛病。毫无疑问,这些都是笑果文化的过错。
  更麻烦的是,我素来是喜欢学外语的,连这个爱好,都被这段记忆蒙上了阴影。背过单词的朋友大概都听说过语义记忆和情节记忆这套理论,因为由此可以引申出一个非常实用的背单词技巧,就是尽量不要干巴巴地背单词,这种语义记忆来得快,忘得也快;但如果能把单词融入情节,用其他各种线索辅助记忆,那就比较容易记得牢。最近我在学德语,德语中松鼠这个词是Eichhörnchen,对初学者来说是比较难记的。然而,我不慎把这个词也和李昊石的低俗段子联想在一起,虽然记得更牢了,但也导致我以后在德语文献中一见到Eichhörnchen这个词,便又不由自主地想到野狗追松鼠的生动画面,进而想到那八个字。这段可怕的记忆,实在是给我带来了无穷的烦恼。
  希望大家为了后半生的安宁,都能以我为戒,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不形成不正确的语义记忆,更不要形成不正确的情节记忆。祝你们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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