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留学生访谈｜十年国内就业巨变，80, 90, 00后如何抉择？

《教父》中有句话真实概括了许多职场新人的状态——“大多数年轻人在拥抱自己真正的命运之前，都走过很多错路”。

据调查，在过去十年间，国内就业环境一直在变，且变革飞速。总有人站上大热行业的风口，也总有人在行业转弯时被甩下列车。传统行业与新兴行业此消彼长，有些行业则长盛不衰。

何为内卷，为何内卷？十年光阴间，从行业飞速变革中，或许可以参透一二。这种行业趋势的巨变，又裹挟着留学生走向何方？

今天，80、90、00后海归们说出了自己的职业经历，他们拥抱着时代变迁的同时，也留下了时代的烙印。

 “留学背景只能对职业生涯的后期有帮助” 

 Phoebe 

80后，英本，银行业

Phoebe07年从帝国理工毕业后就回国工作了，在英国的暑期拿到了当地某知名银行管培生offer。

她原本就学经济金融，一直想从事银行业，并且非常熟悉总部在英国的那家银行。管培生期间，她一边轮岗一边工作，后来从销售经理一路做到了支行行长。“30岁做到支行行长，在当时算是年轻的。”

“后来零售银行在数字化的发展下，优势不那么凸显。另一方面，我接触了财富管理，觉得这一块前景非常突出。所以转向去了一所加拿大私人银行，有机会去英国、香港等地培训。”

银行周围的高楼大厦

Phoebe认为，留学生在外资企业会有优势，他们在英文和国际视野方面尤其突出。“前期工作中，倒是和国内重点大学的毕业生区别不大，毕竟都是筛选进来的，而在职业生涯后期有外籍背景就不一样了。”

“关于留学生入职优势，具体得看企业的性质。外资企业本身偏向国外，留学生求职会有优势。而在同届毕业生中，民企和国企优势较小。”

“对外跨境的业务，外资企业早年刚进中国，这些年下来中国经济腾飞，民企和国企，现在更倾向于国内的211、985，甚至党员，现在对国外大学会看中排名。早些的话看招聘的岗位，应届生常用的岗位，英文好比较容易进。”

现在招聘学生水平越来越高，互联网时代，学生得到信息的渠道也比较多，信息不对称降低。在读书的时候很多留学生就会去考CFA，这也是造成内卷的原因，得到信息的人会更努力。从证书上来讲，含金量显著提升。

Phoebe所在公司的会议室窗外景色

另外，留学生的心态变了。在过去，去留学是去发达国家生活；而现在，去留学的地方可能很村，便捷程度不如国内大城市。

“过去100年来比较热门的行业，从工资排名，金融一直是前几位的，这是造成内卷的原因，那个年代顶尖的人已经在这个行业里了，并不是985或211。学历是一方面，赛道平台，金融一直是顶尖行业之一，如果我们从大趋势来讲。”

 “你总要为自己做决定” 

 Johan 

80年，华东政法本/美硕，非诉讼律师

Johan自称比较擅长念书，求学基本没经历什么波折。从小记性比较好，高考顺利，选择法学专业也有不怕背书的原因存在。大学毕业后，他计划出国读研，那个年代的留学生还属于珍稀物种，比较少见，大部分家庭都希望子女大学毕业后尽快开始工作，分担家中压力。

但Johan的家庭条件不错，父母思想也比较前卫，非常支持他出国深造。Johan凭借优异的成绩顺利申请到了美国的研究生，两年后研究生生涯也在按部就班的努力中圆满结束。

“我虽然在国外成绩不错，也交到了不少朋友，但还是比较恋家的，再加上我是独生子，所以我毕业就直接回国了，做这个决定并没有考虑太多事业上的因素。”

虽然他没在事业上多做考虑，但那时学成归国的留学生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名校留学生的身份和踏实的功底，让他顺利地进入了不错的律所。

堆积的文件

一向顺风顺水，以为事情只要按部就班就可以顺其自然做好的Johan在工作后也经历了短暂的迷茫期。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要去做合伙人，甚至是要不要继续待在律所。他进入律所是因为“学法律当然要做律师”的惯性思维，但工作后他真正面临了无法“顺其自然”的窘境。

“那个时候就发现自己之前做的事情都是别人叫我做的，也是时候自己做决定了。”工作第二年，和上司之间的矛盾进一步加剧了他的挣扎，于是他决定暂时离开律所，给自己一点理清想法的时间。离开律所后Johan进入了某五百强企业当法务，三年时间里积累了一定的客户资源。

律所一角

在企业的经历让他有了对比，由此得出还是更喜欢在律所的生活。他于是离开企业去了另一家律所，准备走合伙人的路子。“非诉合伙人最重要的是要抗业绩压力，看你能给事务所挣多少钱。”

对于非诉律师来说，客户是关键。他因为有企业的经历，再加上重回律所之后注重客户积累，所以最终成功当上了合伙人。

“对于非诉律师我来给大家澄清一下，非诉一开始可能会起薪会高一点，但从长期来看，诉讼和非诉没有所谓的高下之分，新人还是要听从自己的想法来决定。非诉的业务会杂一点，想走这个方向要有心理准备。”

 “回国发展比待在国外要好” 

 Bowen 

80后，英硕，银行业转贷款公司

Bowen硕士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在英国某知名银行，从普通职员做到管培生，最后做到支行行长，用了五年。后来去了一间小的贷款公司，大概做了七八年，现在不做了。

“我认为是否回国分两种情况：在国外留学，除非是顶尖学校，可以赚高薪；也有很多不是顶尖学校的，出国读个学历而已，在国外很难留下，应该回来。家里的资源和国内的就业环境，也都是回来的理由。说实话，在国内发展几年赚的比国外多。所以其实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回国发展要好很多。”

对于最早回来的一批留学生，那时外资企业对这样的人才需求特别大。“我们英语好很多，邮件之类都需要英语，非常好找工作。但现在难了很多，留学生和国内高校毕业的人区别没那么大了。”

16年过去，此一时彼一时。Bowen有些惋惜，觉得自己没有赶上国内互联网大厂这波浪潮。“在我们那个年代低廉的房价下，一份普通互联网大厂工作，已经能够过上小康生活了。”

“比如进了国内顶尖的互联网大厂，起薪就是几十万，你在国外根本不可能拿到这些钱，也就不需要出国，尤其是对于985、211的学生。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进大厂，大部分还是找一个很普通的工作，每个月几千块，都是内卷出来的。”

“不过对于小白来说，也是需要沉住气的。再打个比方，05年的时候，刚入职3000左右，像进我们这种企业无法赚大钱。但在职业发展上，大企业对你的帮助还是很大的，它会一直指引你的职业发展，一直去做一些正确的事情。”

 “我成为了我当年最喜欢的那种导师” 

 Alex 

81年，国内211本硕/美博，大学教师

Alex去年招了自己的第一个博士生。虽说她学的是传说中生化环材四大天坑专业之一的材料，但是作为当年拿国奖出国的博士，进入本科任教没有现在那么卷。与Johan不同，她在学业上吃过不小的苦头。

“我当年读研的时候就想直接去企业，但是导师觉得我不错，希望我读博继续做学术。在我申请学校的时候也帮了我很多。”

她起初也是左右摇摆，最后还是听从了导师的建议，也顺利申请下了奖学金。到了美国开始学习之后，麻烦才开始。她的导师还很年轻，正是做事业的时候，经常指使她做一些杂事，而且非常push。她表示不堪重负的时候，导师只是让她反省自己。

随着矛盾越来越大，她自己的研究压力逐渐上升，她的心理状态也越来越差。她最终决定和系里联系，更换导师，这也直接导致了她延毕两年。

经过了这个大坎之后，事情就顺利了很多。回国后Alex成功入职了一线城市的一所本科院校，现在自己也是博导，在对自己门下学生进行指导时，她非常注意言行，下定决心不要成为给学生留下心理阴影的导师。

“有句话说PhD是permanent head damage，我是完全同意的。现在想要读博进入高校的话，要求越来越高，还会对你的paper有要求，有一些人可能还要做博后，非升即走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客观来说得到高校教职是越来越难了。”

 “不要在读书的时候远程创业” 

 Nikki 

95后，美本/现读美研，视觉摄影创业者

Nikki创业的最初目的是锻炼自己，正巧又碰到了一个正在找合伙人的摄影师，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便开始了创业之旅。可喜的是，最后还回本了。

Nikki父母也创业，她表示以后也不太想在公司为别人打工。她现在持股，自己不做了，跑到网页战投方向做实习，主要想学习怎么投资。“我以后肯定还想创业。”

Nikki现在所在的战投部还是挺卷的，需要加班。目前看来大部分留学生都在卷，而且很多的“卷”在她看来是没有意义的。

留学生里存在一个行业鄙视链，认为进了部分公司就是高大上。“我觉得这样的鄙视链没有太大意义。比如一个朋友说他去国内某知名科技公司实习了，能赚多少钱。大家仍然处于一个攀比状态，这个方向就是错误的。”

“举个例子，大家都觉得有些投行很好，但其实并不是每一个部门都很好。有人卷到认为只要进了那家公司就好，不管部门，这是我的看法。”

头脑风暴“发觉地“

Nikki喜欢自己去创造价值，这也令她的创业一直坚持到了现在。“如果我去公司里打工，我会觉得这是在为公司创造价值，老板赚到了但自己和老板没有太大关系。我认为现在虽然很多人去大厂工作，但10-15年后很多人还是会选择出来创业的，毕竟天花板摆在那。”

Nikki觉得创业最大的挑战是管理员工，需要激励员工，和他们建立关系，因为从员工的视角出发，他们看不到老板在，也就没有了动力。之前研究生还没有毕业的她，需要忙于学业，现在回国了就方便了很多。

她个人建议是：“千万不要在读书的时候远程创业。我当时还特地去找了大学教授，给出的答复仍然是需要多陪陪员工。很难顶！”

 “家才是唯一的城堡” 

 Emma 

92年，英本，前大厂HR/现公务员

Emma在英国读的是管理大类，13年回国之后通过朋友的内推渠道进入某大厂做HR。

“管理类的留学生实在太多了，我成绩没有多优秀，就业完全没有优势。所以当时大厂的朋友给了我内推码之后，我就直接去应聘了。”

大厂HR实际上工作量非常大，大厂不养闲人，工作时间长，加班是常态。这样的工作强度在前三年她感觉还好，然而在第四年的时候，她的身体出了问题，过劳肥胖，工作难以继续。

除了身体上的消耗，这份工作对她的内心也是一种叩问。HR这一职位，要求从业者在身为打工人的同时还要站在经营者的角度考虑问题，她在工作中难免会做出一些两边不讨喜的事。

“大厂也不总是一直在扩张，我难做的事情就是下发裁员通知。把人叫过去通知的时候，对方可能前一天刚加班到深夜，今天就要收拾东西走人，我会有一种负罪感。”

身心的消耗让她决定辞职修养，回老家考公务员，努力了一年半之后顺利上岸。虽然收入锐减，但生活规律，工作内容也没有之前那么复杂，她觉得非常值得。

天津夜景

“我现在和我爸妈住的地方只有公交车3站地，这种距离非常让人有安全感，而且工作也让我总算是找准了生活的节奏。虽然也有人说出国镀了金回来还不是进体制，但我觉得只有见过更大的世界，才更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我感觉自己已经没啥休息时间了” 

 Aidan 

97年，中南财经政法本/美硕，律所刚入职

前段时间有一档律所实习生竞争正式名额的节目播出，Aidan也是节目的忠实观众。虽然节目有艺术加工，但也展现出了律所工作的一角，通过这个节目Aidan在正式工作之前就对律所工作有了简单的了解。

“压力还是挺大的，大家进来了都白纸一样啥都不懂是不行的。和我一起进来的有个同事，真的非常厉害，感觉干啥都比我好，最气的是他长得都比我高。”

虽然Aidan是根正苗红的五院四系加名校海硕，但是开始工作之后依然觉得压力山大，因为这个学历配置在同事中非常常见。

除了同事带来的压力，工作本身的压力也不容小觑。他做的是非诉，加班概率更高，在赶项目的时候可能还会出现一个团队连轴转的情况。

有的时候回家还要继续赶工

非诉业务要求忠实于客户的商业目的和利益，必须从客户出发，对于刚刚起步的他来说挑战是比较大的。

“虽说很多东西都是一回生二回熟，但是我现在就是处于一回生的阶段，就是摸不着头脑。需要整理归纳的部分非常多。”

非诉涉及的许多实用技能也是在学院里学不到的，而且作为新人还要做许多杂事，比如对合同和整理会议记录之类的。虽然起薪不错，但是对他来说就现在而言工作没带来什么幸福感。

 “我身上有个纹身是我自己纹的” 

 Harper 

00年， 伦敦艺术大学本科，纹身师

“我是蛮小的时候就想纹身了，但是我家里人总觉得那不是个正经工作。”Harper从小学画，中学的时候就产生了纹身的想法。

去伦敦上大学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纹身，因为纹身的面积比较大，还是分开几次纹完的，在这个过程中Harper和英国纹身师傅也逐渐熟悉了起来。

“那个时候还挺傻的，自己还给想纹的图像赋予各种各样的意义，虽然我是学艺术的，但是现在想想那时候很非主流，幸好纹身师傅和我聊得比较深，没完全听我的，最后的效果比我想的要好很多。”

他去过的一家店

除了自己疯狂纹身，他也起了给别人纹身的想法，就和老板商量在店里打工兼做学徒。他因为本身有绘画功底，上手比较快，再练习皮上很快就练得不错了，但是仍然需要真人练习。他就在自己的社交软件上询问，第一单是自己大学的助教给予的支持。后来逐渐也得到了更多的练习机会。疫情回国之后，Harper在一家纹身店工作，也在准备自己开店。

有亲戚觉得出国深造一番，回来做纹身很不可理喻，但Harper的父母很开明，他们也是开公司的，决定送他出国的时候也没有指望未来他能有多大成就。毕竟现在留学生遍地是，他们最希望的就是孩子能快快乐乐，做自己喜欢的事。

“其实我们这一行不容易，好多人颈椎不好，一纹就要几个小时低着头，客人的忍痛能力也不一样，有的还会纹着纹着爆哭。但我还是想干这个。”

 “想让我给你看看星盘吗？” 

 Eleanora 

01年，新加坡本科在读，星座博主

Eleanora的专业从属于computer science，但是本人对代码并不感冒，出国是父母决定的，他们的想法很简单：“某某邻居家的孩子和某某同事的孩子都出国了，要不你也去吧。”

留学已经成为了一种相对普遍的现象，Eleanora的专业也是家里给选的，课程成绩基本都是及格就好，所以她把大把的课余时间都花在了研究星座上，在某平台上有6万粉丝，平时也会接广告，可以cover一大部分生活开支。

研究塔罗牌

“所谓星座其实也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但对于信的人而言，星座真的太有说头了。光是星座命名中包括的希腊罗马的神话我就能开一系列视频。”

虽然学的是CS，但她对大厂并不感冒，也很惧怕加班，想要毕业后考一个朝九晚五的单位，这也是父母的希望。然后业余时间继续钻研星座，据她所说，这个领域很多人都是瞎掰，基本的天文知识都不懂。星座不光是玄学，也存在科学道理。

但是全职做博主没什么安全感，一份正职工作对她来说也非常重要。

“我也不想当全职的博主，那样的话生活太局限了，也很容易为了生活去追一些热点，那样就没意思了。有人会觉得我想过稳定的生活很没志气，但我不想把兴趣作为职业，在保证自己生活的同时还能有时间研究星座，对我来说太幸福了。”

十年光阴，行业巨变，大环境对人才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竞争的白热化导致“内卷”成了大势所趋。

但回头看看，不同时代对“成功”的定义，其实是不同的。或许，进入大厂或考公考编并不意味着未来无忧，独立成就自己的事业也不一定顺风顺水。

时代环境变化中，对于个体而言，关键是什么？——看清行业飞速迭代的事实，辩证对待。既向外看，也向内看。对外要摸清行业的潮流，对内要聆听自己内心的选择。

高年级同学不必为想进大厂而焦虑；低年级同学也不必为找不准方向而迷茫。在行业飞速变化的今天，没人知道下一个“大热”会是什么。退一步想一想，紧赶慢赶的加入内卷，似乎也得不偿失。

志趣所在，能力所及，心之所往，才是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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