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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院+古典语文学:小众的学术与浪漫的出走(下)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北大外院人 Author 新媒体中心

本文作者为北京大学20级法语系齐洹呈,原载于“北大外院人”公众号。

梵文、拉丁文、古代汉语,是当今世界语言学研究严格意义上的活化石。在北大,正有这样一群人日日与古老的语言文字相交——古典班的他们堪称是“语言活化石”的守护者。

可是,许多人甚至不知晓这一群体的存在,更遑论关注他们的学术与生活,了解他们的守望与感动。本篇推送将分为上下两期,探访这条小众学术研究的道路上,那些浪漫的出走者的初心和使命。



小众的学术与浪漫的出走

外院+古典语文学


 明月相照 

“在古典班学习本质上是一个要寻找快乐的过程,不然就很苦,学不下去。”


在日复一日的追逐与苦行里,要紧的是发现乐趣。古典学本身“是好学问”,它是灰烬里开出的一朵鲜花,是了无生机但又生机无限,在研究的过程中就蕴含着彼此心照不宣的温暖和喜悦。一块泥版拓印着几千年前的文字,那些神秘的文明渐渐被风化为密密麻麻的符号,单是看一眼就觉得辛劳。可是,经过千千万万遍的描摹、辨认、分析,把实物和研究课题之间建立起一座桥梁,在所有疑难迎刃而解、所有信息纤毫毕现的那一刻,一如孩童发现了一种新的颜色,一瞬间感慨万千:“哇,原来是这个样子。”


这样的感觉在学习新语言的过程中数见不鲜。从开始的磕磕绊绊到可以进行流畅的对话,再到感受到这种语言所作的诗歌之美、遣词造句之美,然后突然有一天,你在思考问题的时候,那些字母在你的眼前浮动起来,嘴唇开合之间,就是它的发音。“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那种感觉,就真的是他已经不再是一门外语了……如果你喜欢一门语言,总有一天这些感觉都会有的。”


秒针雕刻岁月,日影匍匐前行。但心存理想和热爱的人总会得到时光格外的钟情,时光在他们这里看起来很慢很慢,足够聚沙成塔,造炬成阳。

古典班讲座“柏拉图《理想国》中城邦的统一与幸福”现场


古典班的生活也会给学员们非常实用的“奖励”。在这里做学术,能感到它的魅力是层层叠叠的,每深入一点,就会到达更美的境界,再情不自禁地更深入一点。最直接的用处似乎是,古典语言的语法系统和现代语言相较有同有异,可以加深他们对外语学习的理解,“在真正去学习这个东西之前,如果只是走马观花,不可能真正地明白它所表达的意思。”而愈学愈发现,在古典语文学项目里,永远在学新知识。


古巴比伦的英雄史诗《吉尔伽美什史诗》,“太漂亮了”,那样轻捷的文字、绚丽的故事,刻印着苏美尔的民族文化印记,描绘着一位君王在死亡面前的谦逊;苏美尔是人类历史的起源,在两河之间的旷野上诞生了最早的文字、最早的史诗、最早的法典;你所接触到的那些照片、手稿,兴许没有旁人触碰过,上一位或许就是夏鼐和陈寅恪……对人类历史来说,每个文明都有自己的辉煌。《Fate》系列里帅气逼人的“金闪闪”是这辉煌的外焰,乌鲁克国王吉尔伽美什其人的背景与历史才是它最醇厚的荣光。“中华文明、古印度、古巴比伦、古希腊、古埃及……我觉得这么多文明在一起,一定会有化学反应的,我不能辜负这样的机会。”


当然,对于从事学术研究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解决问题更令人愉悦了。“最快乐的就是写完一篇论文的时候。写一篇论文总得解决一个问题,解决了问题就会有成就感,那时候吃什么都香;突然有一个想法,解决了一个问题,就特别高兴。”

阿卡德泥版-第五块


陈飞老师第一次为古典班同学上课的时候,第一感觉是吃惊。古典语文学本身已经足够小众了,但在“中古”和“西古”面前,亚非古典学又更加势单力薄,或许就学生数量而言,把它设立为一个独立的方向都有些过于兴师动众。还在念书的时候,陈老师就习惯了只有三五个同学的状况,上课时教室里的人两只手数得过来是常态。但古典班的第一堂课就让他有点措手不及,“我去上第一节课,推开门,哇,一个屋子里坐了十几个人。”陈飞老师的惊喜里交织着欣慰和诧异,“我第一句话就是,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时刻。”


从那以后,这十几个学生和个位数的老师之间,就缔结了一种牢不可破的战友情谊。“都是一起流着泪学希腊语,每次上完希腊语都一起去吃高碳水的东西,怎么不是战友情?”西方古典学的一位同学笑着说。


老师们说,除了做研究和写论文之外,最让他们感到温暖和愉快的就是和同学们一起讨论问题。看着学生为一个问题认真思考、下苦功夫、充分准备,这让他们很感动。而看到极个别的同学学习状态欠佳,老师们也会担忧着急,并配合、关心他。


“每个老师给我的印象都非常深,真的。”董逸飞真诚地说,“亚非古典学的老师们都是各自领域里非常杰出的人物,让我特别敬佩。像研究苏美尔文明的拱玉书老师,这学期我在上他的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的课;还有陈飞老师,我上过他的阿卡德语课。还有历史系的颜海英老师,她真的非常热情,对同学们也非常好,会在课堂上尝试不同的形式,不会让你觉得无聊。”


大三升大四的那个暑假,周凌然认识了一个高中就去英国、在牛津修习古典学的同学。他当时回到北京来,邀请了北大西方古典学的几个同学,一起举办了一个小型读书会,每周约见一次。走出教室,志同道合的同学们汇聚在咖啡馆里,一起读诗。“那段时间感觉特别美好。尤其是你不读西塞罗了,而是去读诗歌,还是写得特别好的那种。”光和尘雾穿透了玻璃门和木窗棂,氤氲着低声的喧闹缭绕在他们周围,就这样,他们把思维交付给拉丁文写就的诗歌。一些入门比较久的人指点着单词和段落,为刚刚起步的学生们讲解着诗歌里的那些故事,那些得到又失去,爱过又心碎的故事;然后白日的光芒慢慢褪色,银河升了起来,只有读诗的他们还燃着激情的火焰。

拉丁语诗歌《啊,命运》手稿


然而,同行者毕竟寥寥。他们所在的领域本身褊小已极,具体到每个人的方向更不一样,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在交流时碰撞出的火花能够提供一些灵感,但是说到底,交流联合其实并不顺畅。这意味着,在某些时刻他们都必须孤独;他们必须独自走完艰难的荆棘路。这种现象与其说普遍,不如说是必然。孤独是必经之路。


但所有的孤独都有去处。“这种孤独感来的时候,往往就是你在深入思考某一部分的时候,那么当你把问题认识清楚了”陈飞老师解释说,“这种孤独反而会转化成一种自豪,一种骄傲。”


如果独自站在世界的尖锐坚角上,那就去观察群星如何在穹顶上流转。西方一位学者曾经恢复过两河时期的乐谱,那些刻写在泥版上的楔形文字最终回到本来模样,变成婉转的乐歌,重新被哼唱出来。研究古典学,不只是整理和阅读文字,还包括还原它的艺术和音乐——那是一个时代的文明,一个时代的情调——就像清华美院的陈楠老师把甲骨文做成一种表情包,孤独的学术终会与现代文明相拥。


记者去采访陈飞老师时,他正在看书,敲了两下门才吸引他的注意。老师立刻站起身来,非常热情地招呼大家坐下,还冲了两杯咖啡。那是速溶咖啡,总能方便、迅速地达到提神的效果。


热情洋溢、带有实用主义色彩的浪漫,或许这就是属于古典语文学研究者的气质和生活。


 向更深处 

“将来在这个项目上有什么小目标吗?”


“小目标啊……不要退班吧。”李如斐笑了笑,但很快严肃起来,“其实就是希望能坚持。要先把沟给填平了,然后再往前走。那么就是说,要努力地坚持。我觉得坚持都不能说是小目标,是主要目标,到毕业之前的主要目标。”他说。


这确实不是个小目标——坚持不是,不退班也不是,毕竟真的能够坚持到最后的人的确不多。出于主观或是客观的原因,一些同学表示压力太大,力不从心,不得不退出计划。“但我没有退古典拉丁语”,这或许就是他们在经过衡量之后,为自己保留了浪漫的种子。


事实上,古典班的老师们非常希望外院同学能积极参与这个项目。采访过程中,拱老师就不止一次提到“学外语很有优势啊,希望学外语的同学们多来学这个专业”。


中国的亚述学还很年轻。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东北师大成立古典文学史研究所开始算起,它只有不到四十年的历史。亚述学的研究需要静下心、坐下来,慢慢推进。“这项工作才刚刚起步,远远没有做呢。”


这项工作里有无数的高山,也有无数的珍宝。寻宝者必须披肝沥胆、跋山涉水,但最终会得见珍宝由内而外的柔和光亮。如今阻止寻宝者奔向那种光亮的第一重坎坷,就是选择是否要踏上征途:到底多少人会选择这条罕为人知的航线呢?面对这条路,大千世界里的人们,很难不去询问:研究古典学做什么呢?

德国佩加蒙博物馆复原收藏的伊什塔尔门


对比英、法、德、美四个国家,我国的古典学研究确实起步较晚。同时,西亚考古中的文物大多都流落到了西方国家,而一旦有了文物,就不怕没有人研究;因此他们的古典学发展几乎是毫无悬念地一骑绝尘。


“我们国家做这个的人还是太少,应该有更多优秀的人才来做人文学科,做古典学研究。我们需要有天赋、能奉献、有情怀的同行者。”


拱老师恳切地说出这样一番话。一幅描绘着只身幽影、寂寞沙洲、烟水孤鸿的画卷就这样展开它的画轴,那些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意孤行、甘心俯首的淡泊宁静、胸怀人类文明的求索精神,在画卷里翻滚不止。


当人在面对无与伦比的广袤天地,或是气吞山河的壮丽过往时,总会感到自己的渺小。想到那些亘古以来就一直存在于大地和河流之间的文明和历史,东起高山,西至海洋,经年的雨雪风霜改变了它们的模样。可是许多许多年之后,仍然有这样的一小批人,他们抚摸着世间最原始和美丽的痕迹,为沉默的文字作译,与古老的文明相交;他们在辽远空旷的大地上缓歌慢舞,叩问着人类本真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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