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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一共有多少种性别?

思庐哲学 2021-02-09

不少人听到「形而上学」三字就会联想起「针头能站多少个天使」一类的问题。受了某类哲学史教育的人,更会认为形上学非旦毫无价值,更是思考时应尽力避免的东西。


事实上,今时今日我们问的形上问题比历史中任何时候都多,而且更为切身。其答案更可能直接引来翻天覆地的政治变化。


性别议题就是其中一例。我们会问:第三性别存在吗?男女有没有本质?甚么是男人/女人?跨性别是本质的改变抑或怎样?


本文尝试以性别议题为切入点,阐述形上学中的一些重要概念和问题,以此显示形上问题的重要性,在本文中笔者会集中处理数个问题,如有多少种性别?性别光谱背后有甚么形上学等?在本文中,「性别」一词全部均指「生理性别」(sex) 与「社会性别」(gender) 毫无关系。



一个实际的争议


「有多少种性别」不是生物学问题吗?为何与形上学有关?


为了回答这问题,本文将集中在一个实际的争议。


在 2000 年,一位生物学家兼女性主义者 Anne Fausto-Sterling,出版了一本在性别研究领域极具影响力的著作,Sexing the body。同年,出版了她与其他学者合写的另一篇获广为引用的文章,"How sexually dimorphic are we?"



这两份文献都有同一主旨:否定在生物学中无人质疑的两性异型论 (sexual dimorphism)。


所谓两性异型,简单而言就是说某一物种分雌雄两性;应用在人类中,就是说人有男女两性。Sterling 在其著作中讲述了很多双性人(intersex,另一些译法为「阴阳人」或「间性人」)的故事,并运用了类似系谱学 (Genealogy) 的方法揭露生物学区分男女两性的各种阴谋和权力操作;而在上述的文章中,她则尝试统计了双性人的实际人数,并指出其为数不少 (1.7%)。从而,她提倡一种性别光谱论,指男女两性为一连续体,而非二分 ( Fausto-Sterling, 2000, p. 31 ) 。这概念在台湾很多教材中都有被展现:




从上图的(1)可见,「公」(male) 和「母」(female) 各处于光谱的两极,其余是中间地带。我定义「光谱」的意思为同质东西的程度变化。按 Sterling 的说法,处于中间的就是兼具两性性征的双性人。换言之,这理论会描述 A 君的身体为 -30 分(男)、 B 君为 40 分(女)、 C 君为 0 分(双性人)。


一些女性主义者引用 Sterling 的说法,指人实际上没有男人女人之分,并以这种角度作为父权制度的左证。一些政治团体高举生理性别不是二分而是光谱的观念,要求政府改变其性别制度。好些地方也确实改变了,如德国最高法院就承认了生理性别不是二分,要求政府设立「第三性」,用以安放一堆「不是男」和「不是女」的人。而这种要求也渐渐来到亚洲地区。「无论我们是否赞同要更动性别的划分,这种对性别的理解值得我们认真去审视其背后的理由是否充份。


现在,我们有两套相竞争的理论。一是传统的两性异型论、二是新型的性别光谱论。正是在它们的差异中,我们可以看到科学与形上学的交界。接下来本文会逐步处理以下问题:


1. 本文会先为光谱论分类,指出所谓光谱论可以有三种表述方式,并指出光谱论要么不能完整描述所有双性人的状况,要么不能符合其性别是一连续体和光谱的宣称。另外他们不具解释力。


2. 在处理光谱论的描述力和解释力问题后,我们用一形上学的视角阐明光谱论的「男性」和「女性」概念转变有多大。我尝试指出光谱论改变了「男性」和「女性」的性质以至它们的范畴都不同了。


3. 我提出对光谱论的两点批评:a. 光谱论事实上没有处理「人分多少性别」这问题;b. 光谱论转变「男性」和「女性」概念,以至很普通的一句有关生理的描述句,都会出现范畴错误。


4. 我重新检视 Sterling 对双性人的定义,并指出包含了很差的形上学。



性别光谱论的概念问题


由于 Sterling 的说法有点暧昧,坊间对性别光谱论也有不同的观念;故在这部份我先假定「性别」真的可量化或化约为一连续体,并区分三种光谱论。笔者会顺道提出它们的内在问题。唯有先说出这些问题,我们才能将其悬置,进入形上学的讨论。


(1)等距光谱论:它量度的是一种「等距」(interval),将 male 和 female 之间的距离量化,并将这些距离分成等份。就如摄氏温度先界定两个量度点,冰点 (0°C) 和沸点 (100°C),并将当中的间距分成一百份。4在「间距」的量度中,比例是没有意义的,例如我们实际上不能说 20 °C 比 10 °C 热两倍;但差异的比例却是有意义的,例如 10 °C 和 0 °C 的差距比 11 °C 和 10 °C 的差距大。同理,在等距光谱论中,我们也不能说甲比乙「男」两倍。


等距光谱论本身的理论问题可这样理解:居于 male 和 female 正中央的「双性人」,究竟是甚么呢?(思庐哲学编辑)是 male 和 female 两种性征都没有的「无性」人;抑或 male 和 female 两种性征都有的「双性」人?用等距的表达法,应该是两种都没有的「零性人」。但这样一来,就有一大群双性人被排除在理论的描述语言之外了。事实上,Sterling 报告的双性人个案中,通常是「同时有」某些男女性征。


简言之,等距光谱论无法描述双性情况 (intersex condition) 本身的多样性和程度分野。试想,最标准、最符合我们日常想象的双性人应是有齐两套完整的男女生殖器(这类人在现实中是罕见的双性人)。这类「标准」双性人要放在「男」端还是「女」端?另一些程度较低的,则是可以有完整女生殖器,但身体藏有发育不全的睪丸的人,又应放在哪里?


「等距光谱论」对生物男性/女性的理论图像。作者所绘。


(2)性别整体光谱论:现在想象性别光谱论为,对一个整数为 100 的「性别整体」的男女分配。A 君可能是 {75 男,25 女}。(如下面左图)它描述每个人都是一个「性别整体」,当中有不同的「男」「女」成份。一个标准男就是 {100 男,0 女};雄激素分泌较低的,就是 {90 男,10 女}。在「性别整体」中,「男」「女」两个数是此消彼长,成零和关系。


但这种概念依然处理不了 双性人本身的多样性和程度分野。现实中可不可能有人是 {70 男,20 女} 或 {30 男,40 女}?即一种性征不健全但只有极少女性性征又或男女性征都不健全。5


(3)男女指数光谱论:针对上述问题,我们可放弃「性别整体」的观念,不再以 100 为整数,分开用「男指数」和「女指数」来描述每一个人。(下图右边)这样,所有双性情况都可描述了。


这版本的「光谱」论的问题只在于它违背了 Sterling 说性别是光谱和连续体的宣称。现在性别是两个独立连续体「男」和「女」的组合。(注意,两个连续体的「组合」才是「性别」)这两个独立的连续体相不排斥,不可共量。两个指数用来描述一个人。


左图:「性别整体光谱论」;右图:「男女指数光谱论」。作者所绘。


以上三种版本的光谱论,都面临理论解释力的问题:性别光谱论的「光谱」,究竟是身体性别特征的光谱,抑或是构成这些性别特征的原因的光谱?专门点说,是表现型 (phenotype) 还是基因型 (genotype)?若是前者, 光谱论其实没有解释力。它不是和传统的两性异型论在竞争,只是希望修正两性异型论内的某部分描述用语。若是后者,传统生物学以染色体情况——有或没有 Y 染色体——作为解释身体性别特征的起点;光谱论又怎样解释?「有和没有」是二元概念,性别光谱论可以怎样修正呢?是提倡由  XXX 、 XX 、 XY 、 XXY  到 XYY 的「光谱」吗?


若是这样,性别光谱论根本不是「光谱」,而是提倡 5 种性别;这与 Sterling 宣称性别为一「连续体」(continuum) 的概念相距更远。(思庐哲学编辑)事实上,Sterling 在研究早期确实提出一种「五性系统」(5 sex system)7但后期则放弃了这观点。


接下来,笔者尝试讨论这些不同的理论背后的形上学。


性别是甚么实体?性别的形上学分析


所有理论和话语都有它的本体论许诺 (ontology commitment),即都要默认某些实体 (entity)。上述的五种性别的设想以及两性异形论,预设了不同数量的性别实体,前者五个,后者两个。我们可以进一步追问这种性别实体究竟是某些柏拉图式理型 (essence)、集合(set,很多个体的总和)、抽象对象(abstract object,如数字般的抽象实体)、稳定属性聚合种类(Homeostatic Property Cluster Kinds,由家族相似性组成的类)又或人口结构 (population structure)。这问题问及「生物学的对象是什么」这种存在论的问题,我们留待最后一段再讨论。


我们先从范畴的角度来看,我暂时借用亚里士多德的说法来阐释。上述不同种类的实体,从范畴而言,都可以属于亚里士多德意义上的「基体」(substance)范畴。


是基体意味着某些属性在它之上,而不是相反。亚里士多德认为,个体是基础基体 (primary substance),个体的「种」(speices) 和「属」(genus) 即是一些第二级的基体(这里的「种」和「属」不是生物学意义的,而一些一般性更高的名,如「笔」是「原子笔」的种)。除基体外,有九大范畴 (category) 如质、量、关系等,均是依附基体而存在。例如,说「甲很高」和说「甲是男人」是两类命题。前者是将「高」归于「甲」之下,「高」本身不能成为基体,其他属性不能再归给它,例如说「高很肥」是荒谬的。后者是将「甲」归类为「男性」,「男性」本身可以再作为基体,其他属性可归给它,例如「男人有阳具」。


亚里士多德的理论固然有很多值得深究和修正的地方,在下文我也不会沿用这他的范畴分法,但现阶段而言他的理论很能说明问题。不论是五性系统或两性异形论中的「男性」和「女性」都具有基体的地位,不同的属性或特质归属于它们。例如说「男性和女性交配生出下一代」。


Sterling 放弃早期的五性系统,转而提出性别光谱论的理论转变,从形上学的角度来分析,是在实体数量上放弃了早期增加实体的进路,转而减少实体。现在,她批评的是设定「男性」和「女性」两个实体实在太多;她只要一个实体——性别光谱/性别连续体——就足以并更好地解释和描述有关性别的现象。


然而, Sterling 真正的激进性在于她不但减少实体,更是试图改变「男性」、「女性」这些实体的性质,使得它们的范畴都不同了,上面三个版本都是如此。上面我罗列了两性异型论的「男性」、「女性」可能要默认的实体,大多是「类」(kind,这里表示一种类别或某种同构型或相似性很高的东西的集合;在这里我们先悬置这分类是任意的还是「自然」的这问题);(思庐哲学编辑)而性别光谱论的「性别」是一种属性 (attribute) 或性质,而且是量性而非质性,就如「冷」、「热」,由 -273.15 °C 到数亿兆度的连续体,指涉到归属于个体 (individual) 上的东西。前者是因某种特质或本质成立的集合,后者则是特质本身。光谱论的「男性」、「女性」和两性异型的「男性」、「女性」是不同范畴的。用文字来标示,前者的性别是 maleness/femaleness;后者是 male/female。


光谱论的形上学


现在,我们看看三种版本的光谱论的「男性」和「女性」,究竟是甚么。它对于「人分男女」,「有男女两种性别」这类思想又有何含义。简言之,它能否定两性异型论吗?下文我分开三种光谱论来讨论,只会方便讨论,但它们的问题是共同的。


(1)等距光谱论


「性别」被视作如「温度」般的连续体。「男性」和「女性」现在是一个相对的形容词,就如「冷」、「热」一般。这样设想的话,光谱论的「男性」或「女性」,不论是在说表现型还是基因型,都在描述一种趋向或状况。正如「水的温度是 60°C 」在描述的是一种事态,「水」在这里对应的是「身体」:「身体的性别度是 70 性度」。


我们延续水和温度的模拟:水和温度是两种东西,水是具体的实体,而温度则是发生在水上的事态;身体和性别亦一样,身体是具体的,性别是事态。随着温度升降,水会变成液态、固态或气态,这三态是同一种东西的三种形态 (mode);身体亦一样,随着性别指标趋近「男」或「女」,身体会变成男态或女态。水的三态有不同性质,如硬、流质等;身体的男态和女态也有不同性质,如有阳具或有阴道。


「水—温度」与「身体—性别度」的最大差异在于温度改变造成水形态改变,而所谓性别度和身体似乎刚刚相反,是身体改变造成性别度改变(这就是上述提到的解释力问题)。但我们略去这差异。


来到这里,我们可以问:等距光谱论者将身体区分为多少种形态?若是两种,则它已很接近两性异形论,差别仅在于前者认为男性身体和女性身体是同一种东西,后者即认为是两种东西。如是两种以上,则论者要交代当中的区分原则,以及阐述当中的合理性。如要坚持身体只要一种形态,则要么断定身体和水不同,是类似一种不断加热都不会改变形态和特性的东西;要么断言身体在形态和特性上的改变并无多大理论意义(例如火提升温度会改变颜色,但我们不会说火有几种形态)。


事实上,我希望以这模拟说明一点:等距光谱论并无否定「有两个性别」,也没有肯定「有两个以上性别」等命题。即使我们完全认同性别的基因型可完全量化为连续体,但水的温度是连续体是一回事,水分三态是另一回事。它只是在说「男性」和「女性」在存在论上建基于另一物。但若因为性别是一光谱所以说根本没有性别之分,就像说冰、水、水蒸气都是 H2O,所以没有三态一样(男性身体,女性身体都是身体,所以无分性别)。要否定「男性—女性」这个分类,关键在于我们应如何分类/应否分类、按哪种原则分类、不同的分类方法有没有优劣之分。


换言之,问题在于将人类身体划分为「男性」和「女性」,并将这划分方式称之为「按性别划分」是不是「合理」的又或是「自然」的。这就涉及自然类 (natural kind) 的讨论。


将「性别」界定为一连续体不能消解「男性」、「女性」是否一自然类的问题,而且还会引起范畴错误。


(2)性别整体光谱论


在这种光谱论中,「男性」和「女性」是同一种属性(性别)的正反表述。「男性」和「女性」成绝对地此消彼长的零和关系。就像在形容物体有多「反光」时,「反光」和「吸光」只是同一种东西——折射率——的正反表述。


有趣的是这种形上学其实最为男女二元,非此即彼。但这种论述同样涉及上述提到的分类问题,我们依然可以问:「 51% 男 49% 女~ 100% 男 0% 女」的身体会否形成一个自然类,使得我们称拥有这些身体的人为「男*性」吗?


我用「男*性」来显示它和在一个性别整体中的「男性」不同。在性别整体光谱中的「男性」是在一个身体内的属性,与他者毫不相干。「我」的 70% 「男性」只与「我」的 30%「女性」成非此即彼的对立关系,若有人要将「我」的 70%「男性」和另一人的 80%「女性」放在一起比较,然后问它们有何关系,是不是两者加起来可以孕育生命等,则我们只能说发问者犯了范畴错误 (categorical mistake) 。


在性别整体光谱论的语言中,「男性和女性交配可生育」一类的说法通通有范畴错误的问题。我们将「交配」和「生育」应用在两个对立的性质上只可能是文学隐喻,就如在说「软和硬在做爱」。要描述「交配」这行为,必须说「男*性身体和女*性身体交配然后生育」。换言之,性别整体光谱论最后都需要在「男性」和「女性」以外额外设定一个「男*性」和「女*性」(甚么名字都好),来描述和指称那些「男性」和「女性」未能描述的部份。确切地说,是单一身体与其他身体互动的潜能,亦即一般我们所说的「两性互动」(包括生物学意义和社会学意义上的)。而这些「男*性」和「女*性」不就是光谱论要试图突破的「人分男女」吗?


再一步将光谱论和两性异型的说法对比,「男*性」、「女*性」对应于两性异型所说的「男性」、「女性」。光谱论中的「男性」、「女性」取表型义的话对应于「有阳具」和「有阴道」;取基因型义的话对应于「有 Y 染色体」和「无 Y 染色体」。说「有 Y 染色体和无 Y 染色体交配可生育」是范畴错误 (categorical mistake) ;必须说「有 Y 染色体的人和无 Y 染色体的人交配可生育」才能描述这一层重要的现象。我们还要说出如「有 Y 染色体的人平均比无 Y 染色体的人高」一类话。故「有 Y 染色体的人」起码是一个集合 (set),关键就在于我们是否称这个集合为「男性」而已。


这样看来,光谱论只不过是用一些含糊、概括又或更具象征性的字眼来取代传统说法中的字而已。在这样再重申,要针对「男女分类」的问题,重点是在于将人类划分为「男性」和「女性」两类,并将这划分方式称之为「按性别划分」是不是「合理」的又或是「自然」的。对光谱论者而言,重点在于双性人的案例是否足以挑战这种划分;我们在最后一部分将讨论这问题。


(3)男女指数光谱论


在男女指数光谱论中,「男性」和「女性」为在一身体中两种不相干的属性。这论述同样没有处理男女是否为自然类 (natural kind) 的问题;而且和性别整体光谱论类似,无法论述两性互动。


Sterling 在反对甚么?


上文的分析为本文最终的系谱学分析铺平道路。本文将揭示某种形上学思维影响了 Sterling 。为何她会认为双性人的案例是否足以挑战「男—女」这种划分?


让我们回到 Sterling 在 2000 年时对两性异型的观点。我们可看到她将一种特定的形上学强加在两性异型论。这可从她对「双性人」的定义中看到,她说:


We define the intersexual as an individual who deviates from the Platonic ideal of physical dimorphism at the chromosomal, genital, gonadal, or hormonal levels (Blackless et al, 2000, P.161;粗体后加)


令人惊讶的是,身为生物学家的 Sterling 及其一众同伴,没有用任何生物学方式或特征来定义双性人 ,反而用一个百分百的形上学概念——柏拉图式理型——来逆向定义双性人。


所谓柏拉图式理型,就是主张一切事物在理型世界都有其对应的理型。猫有猫的理型,狗有狗的理型,男性和女性都不例外。在现在世界千差百别的猫、狗、男和女,全都是模仿理型来存在,只有理型才是最真实和最完美的。简单而言,柏拉图式理型就是主张万事皆有恒定不变、确定而清楚的本质;而且在 A 本质和 B 本质之间有清楚和绝对的划分,两者完全没有交迭。


比如说,男性身体的本质就是有阴茎、有阳具、是 XY 染色体等。这「本质」更会排除一切女性身体「本质」包含的东西,例如乳房、乳腺和子宫等。相反,一旦有些微交迭或不符合本质,那身体就是「偏离柏拉图式理形」。


Sterling 对双性人的定义。作者所绘。


在「柏拉图式理型的偏离」这一定义下,她们甚至将 late-onset CAH 都纳入到双性人人口的计算中。所谓 Late-onset CAH 是「晚发性肾上腺素增生」,并不会造成婴儿在出生时性别不明,一般只会令患病的女生出现轻微的男性第二性征,如生胡须,在最严重的案例中,会出现阴蒂肥大。8单是 Late-onset CAH 一种情况,就占了 Sterling 团队计算的双性人口的 9 成。9


Sterling 脑中的双性人,号称占 1.7% 人口,其实只是身体性征有点不正常或有些「非典型」而已。她以那种完全质性化的柏拉图式本质形上学为假想敌,进而提出自己完全量性化的性别光谱观。


Sterling 完全深陷在「本质—固定」与「非本质—流动」的古老形上学二元对立中。在性别光谱论激进和前卫的外衣下,包裹的却是一套早已在现代生物学和现代哲学中被扬弃的本体论预设。我在上文提过生物学的本体论许诺问题,并列出了数类可能的实体。事实上,现今的哲学家在争论设定哪类实体才是最好时,一早已剔除了「柏拉图式理型」这选项。10


事实,否定「本质」不一定要绝对地非本质和绝对地流动,更不代表要拒绝分类;例如接受男女群体存在有限度的家族相似性,视 natural kind 为「稳定属性聚合种类」,就可解决问题,不落入那种假二元了。


Sterling 的思想又在后现代论述和酷儿论者的粉饰及再创造下,添加了地理和权力操作的隐喻;成了「中心—男女二元—压迫」与「边陲—性别不明—被压迫」。这种「二元」与「冲突」式的论述在今日的性别政治中随处可见,就连双性人的政治群体都无条件地接受了 Sterling 对 intersex 的预设。11


结语

全文的分析显示性别光谱论的诸多问题,更重要的是它显示科学研究者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做了很多形上学判断,而这些判断很可能是十分朴素的。当我们看见一个性别不明的身体——比如说一个有完整男性生殖器但内藏子宫的身体——我们可以增加性别,视它为男女以外的第三种身体;又或保留现行的分类类,转而扩阔我们对男性身体的想象。选择哪一边除了是经验证据的问题外,还涉及不同的本体论预设。正因如此,哲学讨论可以帮助厘清问题,使人作更好的选择。


细心的读者会发现本文有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即没有正面讨论「男」和「女」是不是「自然」类和这分类是不是「合理」的?本文似乎只是负面地批评光谱论的种种问题,但也没有否定分三种「性别」其实更自然和合理的可能性。由于要处理这问题的讨论更多东西,需要很多辩论和论证,我将留待之后的文章才讨论。


本文的要旨是,要主张性别是光谱和连续体并非不可,但本文的分析尝试指出作为光谱的「性别」以及一般人和生物学所说人分两性的「性别」,很可能是不同层次的东西。前者是「性别度」,后者则是一个种类。这种差异若不厘清,便会出现很多错位的讨论。期望本文对社会的理性讨论有所贡献。


来源:@哲学新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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