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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沙 | 我的艺术是我的生活

戈沙 艺术学人 2018-10-05




夜歌(版画) 戈沙


我常常在寂静的夜里,翻看那已经褪了色的速写本,这时往往会随着弯弯曲曲的线条走进遥远生活的梦境中……

  

每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有一段难忘的经历。

  

父亲,中国人,祖籍河北省。迫于生计,早在上世纪20年代就到俄罗斯的远东铁路线上做工、做小买卖。或许父亲天资聪颖,虽然斗大字不识几个,却能用流利的俄语同当地人交谈。

  

母亲,俄国人,生在哈巴罗斯克一个贫穷的农家里。12岁父母双亡独自流浪在黑龙江和乌苏里江沿岸的城市里。

  

她15岁在俄国——认识了父亲,虽然年龄相差十几岁,还是在几片面包的诱惑下跟了父亲,既没有婚礼,也没有宴席。

  

第二年的春天,寒冷还属于北方,他们踏着黑龙江上的冰雪来到中国。在黑河镇母亲怀上了我。当我快要降生的时候,父亲又跨江到俄国去了。一去就是三年。

  

母亲不会说汉语,在邻里的帮助下使我来到人世。为了活命,母亲外出什么活都干,我成了屋里的“麻雀”,母亲用麻绳把我的一只脚捆绑在窗台上,让我在土炕上爬来爬去,一直爬到我会走路时,父亲才从俄国回来。母亲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生活,把家搬到黑龙江岸边的山村里。我放马,母亲种地,父亲除了赌博之外什么也没有学会。

  

1938年我的家搬到长春,我捡破烂、煤核和一切能卖钱的东西。10岁我开始上小学,学习很差,因为我说不好汉语,后来父亲用皮带改变了我说俄语的习惯,但捡破烂的习惯他没有让我改。14岁我开始独立谋生,做过洋铁匠、杂工、小贩,还当过招待员,饱受过人间的凄苦。


说到与美术结缘,是更小的时候。我常常独自到大自然中去,把那些美丽的花草、树木和昆虫画在捡来的纸片上或画在木板上。大自然不仅成了我的朋友,也是我童年最好的老师。

  

16岁认识了从日本回来的王盛烈老师。他教我素描,并告诉我北京有位大画家徐悲鸿,那里有他开办的美术学校。从那一天起我就日夜梦想着北京。

  

可是,1947年末正是战乱的年代。铁路、桥梁都已经破坏。大年初一的早晨,分不清是鞭炮声还是枪声,我告别了父母,独自顶着大雪,沿途乞讨向北京走去。过了公主岭,为了躲避土匪的追逐,深夜累倒在路旁,雪落在我这个冻僵的躯体上。当太阳出来的时候,不知道我是雪人还是冰人。是一位好心的老大娘,用两碗滚烫的小米粥才使我活了下来。这时,我才懂得了信心对于人是何等重要啊,有了它,我才能不停地搬动那早已冻僵的脚,躲过三次土匪和一次兵痞的劫难,千里跋涉来到北京。

  

感谢吴作人、艾中信两位恩师,是他们引导我进入国立北平艺专做了一名旁听生。

  

1948年,是我人生的转折。从华北大学到中央美术学院,是我思想与艺术走向成熟的一刻。罗工柳是我参加革命后艺术生命的领路人,我从他身上学到了“落花无言,人淡如菊”的哲学人生道理。既要有追求,又不要贪婪,保持一种淡泊坦荡的胸怀。1951年毕业后我主动到了大西北。在西安,石鲁把我留在他的身边。我这个不甘寂寞的人,借着在西北画报当记者的机会,走遍了少数民族的帐篷、土屋、戈壁沙滩、丝路古城。并取名戈沙,以示自己的追求。可是命运之神,后来偏把我安排在另一方——东北边陲,在吉林日报社当了一名美术编辑。

  

1953年父亲去世,母亲和妹妹回苏联,这一去就是三十三年未见面。两个国家同两个家庭一样,开始是朋友后来成了敌人。在那些年代里,一味追求艺术是不可能的,而又有俄罗斯海外关系的我,领略并感受了一个又一个政治风暴。那种残酷性有时甚至超过自然的灾难。下放农村“接受再教育”,对我来说没有个性化的东西可言。不管怎么我还是从一个个的风暴中走了出来。在那样的年代里,想要再回到日夜向往的大西北已是不可能的,我只能面对事实,到我能到的地方和我能接触的人们之间,画我能画的画。在北方,我画雪,它洁白无瑕,净化着大地,也净化着我的灵魂。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我常常独自走在皑皑雪地上沉思,回味着童年的梦。



冬天的诗(版画) 戈沙

  

我画森林,它们参天耸立,博大胸怀,这使我感到自己是那样渺小。我画长白山下能歌善舞的朝鲜姑娘,在清水泉边听她们清脆的笑声;我也常住进挂满红辣椒串的茅草屋里,同老人们一起喝着浓郁甘甜的糯米酒,聆听他们讲述过去的故事。

  

一次偶然的机会,也许由于我的一副假洋鬼子形象,使我走进了影视生涯的业余生活圈里。先后拍了38部影视片。我为了能有多看、多走进山川大河的机会,好人坏人我都演,只要是我没有去过的外景地我都去。它使我熟悉了许多不同类型的人物,看到了许多丰富多彩的世界,为我的创作充实了生活,开阔了视野。


1980年夏秋之际,我有幸奔赴河西走廊,当时,在拍影片《向导》之暇,我欣喜万分地享受到了许多梦寐以求的乐趣。在风啸沙鸣中,我伴着驼铃声遨游了丝绸古道旁的古城废墟;在大漠里,我看到了海市蜃楼的美景;在火焰山下,我体验到火州的热浪;在博斯腾湖畔,我感受到了风暴的可怕;在塔克拉玛干的篝火旁,我听到了古老的歌,我看到了中华文明的文化胜迹。这一切,给我精神世界带来巨大的震颤,使我领悟到什么是人生,什么是哲理,什么是艺术。从那时起《敦煌的梦》、《古瓮的遐想》、《沙漠驼铃》、《夜歌》、《风暴》、《胡杨魂》等在我无数次切身体验中磨砺着我的刻刀,并用无法抗拒的诱惑力把这一切刻出来。



敦煌之梦(版画) 戈沙

  

当我看到焦渴的胡杨在苍穹下挺拔在沙丘上,在沙暴中的坚定不移,我想到人们赞美它在风暴中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烂是有道理的。我画胡杨时,想到的是人的品格。有的人不等风吹,自己就倒下了。可有的人死了几千年,人们还在纪念他、想着他,这就是品格的力量。我从这里寻找到了自己心中的图画,它使我懂得对生活永远不要做一个旁观者,只有去身临其境地体验,才能体现美的艺术。灵感绝不拜访懒汉,只有热爱生活的人才懂得怎样创造美。我这个人并不聪明,但我不懒。我不相信一夜之间就成“大家”的天才。成功之作都是来自生活深处的苦心浇铸的成果。我不是一个佛教徒,作为一个艺术家,对人、对事业必须有一颗虔诚的心,我相信虔诚无论是对佛,还是对自己都是美、是德的化身。我习惯用真情实感去做自己能做的事。

  

我画油画、国画,也刻木刻。我更喜欢黑白木刻,是因为它有简练、古朴、单纯的美。一切都在两个基本色彩中形成。黑与白之间构成的音符,谱成的却是既强烈又响亮的乐章。对形象的塑造,既要写实,又要写意;既要有物体本身的鲜明性,又要有艺术家个性的独创性。世界上所有的艺术手段都是为了表现——情,没有情也不成为艺术。

  

我虽然没有念过几年书,有时也写一些散文,写的是对生活的感受。我常常流泪,是对这土地、这故乡、这人民爱得太深沉。常常被那些好人、好故事所感动。2005年我白天画画,晚上学着写小说,整整用了两年的时间写完了20万字小说《幸福有梦》。它记录着我人生的经历和我身边发生过的故事。里面有我童年美好的记忆;青年时代追求的足迹;也有步入老年的忧郁。我那些来自生活的黑白版画也成了书中的插图。

  

我感谢生活给予我的一切,使我能在沉静中思考,追寻属于自己的位置。也许因为骆驼和我的名字有着不解之缘,所以我喜欢像它一样,多年来在艺术的大漠里走着自己古板而笨拙的路。我那生活的履痕,不仅留在了戈壁沙漠上,也撒落在这些画面之中。我的艺术是我的生活,我不是要人们热爱我的艺术,而是希望人们通过我的艺术更加热爱生活。因为这个世界太美了,我们应该珍惜所得到的一切。历史不会欺骗你,得到的已经是过去,新的还未开始……


来源:吉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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