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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谈 | 李立宏:有声语言艺术用“情”联结世界


2021年第2期

语言跨界谈

配音艺术家谈语言和语言生活

[编者按]配音是一门语言艺术。配音演员必须深刻理解、体验原片演员已经创作完成的人物的感情,然后调动自己声音、语言的可塑性去贴近人物,使经过配音的人物形象更丰满、更有立体感。本期“语言跨界谈”邀请到四位配音艺术家,请他们谈配音语言创作心得。



李立宏

中国传媒大学讲师,配音表演艺术家。配音代表作有1994版《三国演义》(刘备)和译制片《阿凡达》(杰克)等,解说代表作有《舌尖上的中国》等。



有声语言艺术用“情”联结世界


近些年,有声语言艺术的创作队伍在不断扩大,演讲、朗诵、播音主持、话剧表演、影视配音等等,获得了越来越多的关注与发展。但是,我们关于有声语言艺术的界定,却依然模糊。


两千多年前的古希腊,城邦里的哲学家斥责诵诗人,说他们的“艺术”侵蚀了人心。如今,到了互联网时代,有声语言艺术不仅没有走向衰落,反而越发融入生活。我时常会问自己和他人:声音如果只是回旋在耳中的微小振动,为什么却能借助语言,抵达心灵的深处?


经过了这些年的尝试,我逐渐确信,有声语言艺术的根基是理性的语言,而它的灵魂,则来自于感性的“情”。


张颂教授在《朗读美学》里曾经提到朗诵表达的“情绪”“情感”,以及创作者的“情感积淀”。在我看来,“情绪”是显性的、即兴的,“情感积淀”是隐性的、内浸的。但是,这些仍不足以构成完整的“情”


举个例子。多年前在华盛顿的一场演出,我为当地华人朗诵老舍先生的《想北平》。当时,舞台上只有一支话筒和一束追光,我站在光圈里,看不到台下的人,但知道他们能看见我。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向前迈了半步,停留在光圈的边缘,使观众不再能看清灯光下的我,以期观众更聚精会神地聆听。在黑暗中,我“诉说”着北平。观众席是静默的,可我却听到了“声音”,那是来自他们的回应,仿佛他们也看到了北平——老舍的北平。那种感觉难以形容,它就像某种分子,弥漫在整个现场,让空气也染上了北平的味道。


这不是某个感官的知觉,它是一种感知的意境,就像是语词的奔流,又或是情愫的触发,但在本质上,是“在场”的意识交融


我把它称为“情韵”


当时选《想北平》这篇散文,是因为我能感觉到,自己与这部作品有着强烈的联结。我在北京长大,老舍用语言构建的世界,与我的记忆重合——那景、那情,那难以言表的怀恋,让我产生了非说不可的欲望和自信。我的目标很明确:用有声的语言,去唤醒他人,念起故土的天空、流云、鸽哨、蝉鸣……这种欲望的根源,并非来自于我,而是来自老舍。我是在代替老舍,道出那份沉甸甸的乡情。


那一刻,我不只是我,更是一座桥梁,桥的一端是作者,另一端是聆听者。


想起古代书画艺术的“画韵”,它不是具体的某个线条,某个颜色,也不是你有多少技巧,而是观者看到了你的风骨,感受到了你传达的意境。它在视觉之中,又在视觉之外。“情韵”与之相似,它联结了所有参与者,让彼此之间实现了某种未知的“通感”——它已经远远超越了听觉感知的范畴


“情韵”,是“情”的最高境界。它令我着迷,但是要想达到它,首要的不是练习,而是“悟”


简单来说,就是要让作品和自己发生关系。我要去了解作者,理解他的精神世界,他的微妙情感,他的最初欲念,然后在脑海中,重新构建出一个世界。那些过往的生活境遇,对未来的遐想与寄望,在这个世界中循环往复出现,最终汇集、交织,成为以他为主角的故事。古人说“言生于象”“象生于意”,单纯“言”的表演,远不及对“意”与“象”的演绎


这是领悟“情韵”的最重要前提之一。我还想聊聊另一个前提,就是“真”


另一次朗诵演出,我用了大量的时间,沉浸于一部作品中。那是清明节期间,我在北京的民族宫剧院参加“纪念碑”朗诵会,作品是瞿秋白《多余的话》节选。看到文字之初,我很震惊。因为作品所表达的,是瞿秋白的自我剖析,真诚、坦荡、毫无掩饰。他仿佛还在那里,停留在那最后的时刻。他所谓“多余的”文字,颠覆了我以往对他的所有认知,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和作品之间产生罅隙。


我开始翻查资料,包括他的笔记、别人对他行刑前的记录,等等。我看到了他的疾病、弱点、压力、逃避,还有他的勇气、渴望。他有着很强烈的文人气质,但是面对死亡时,他的淡然又那么超脱。


在演出之前,我的脑海中不断重复着一个画面。那是行刑前,瞿秋白一个人抽着烟,盘腿坐在公园里,一副镇定、从容、轻松的样子。死亡,对他是一种解脱,这似乎合情理,但是我更渴望窥视他的内心、触摸他的灵魂,以期在心中还原出最真实的他。我反复地看着文字,一遍、两遍,不知多少遍,我被深深触动了。来自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长期积郁,使他不堪承受,这样的“去死”是他求之不得的。但他并不是“一死了之”,他以自己的真诚与坦荡回报组织、同志、爱人对他的信任。这样的勇气令人折服!我有极其强烈的欲望,想让所有在场的人,都能和我一起看到,他告别这个世界前的最后的样子。


临近落幕,朗诵与交响乐同时结束,一切归于宁静。我知道这一刻,瞿秋白的内心是宁静的,我也是宁静的,我也渴望所有人都能看到那份宁静,那才是真实的他。演出过后,一位学生告诉我,看见我挥手作别时,他几乎脱口喊出:“别走、你别走……”我相信,这是人与人、心与心的沟通。它是有情感、有意味、无形却有感的交流。只有真实的“情”,才能让表演者和受众,抛弃琐碎杂念,挣脱理性的桎梏,以初生般纯粹的意识,彼此沉浸在虚与实的想象中。


“情绪”“情感”“情韵”,共同构成了“情”。“情韵”,是“情”对躯体有限性的挣脱,它从一个人的内心出发,直抵另一些人内心深处。


这不仅体现在朗诵演出的现场艺术上,即便是基于媒介传播的形式,诸如纪录片解说、有声读物,也同样让人们彼此发生着某种联结。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风味人间》,为什么深受大众喜爱?它们明明是关于美食的节目,却引起了受众对“声音”的“食欲”。我们应该看到,互联网增加了有声语言的丰度,它与媒介之间,将结合得越来越紧密。


那么,伴随着互联网诞生的网络有声读物,它还需要“情”吗?


通常来说,符号化的语言表意,会相对含混、多重。声音,给了我们一扇窗口,让听者能以一种直观的方式,去捕捉“真相”。


有声读物恰是纯声音的存在。遗憾的是,由于商业利益或是某些观念的误导,有声读物的从业者,不少依然流于表面功夫,或是只有情绪,缺乏“悟”和“真”,更无从谈“情韵”。有人认为,这是因为媒介的存在,消解掉了有声语言艺术的在场感。但是我认为,对“情韵”的接收是人的本能,它始终伴随着我们,虽然它也很容易被遗忘、忽视。


网络有声读物正踏在这条界限上,一边是门槛低,艺术性欠佳;另一边是它拥有庞大的受众,传播广泛,生产者众多。它没有传统艺术那种阳春白雪的形象,但它具备激发“情韵”的基本特质。因为它是更加纯粹的有声语言形式——没有场景演出,没有恢宏建筑,只有最基本的音素。它有理由成为有声语言艺术的未来。


因此,我们应该给予更多关注,帮助有声语言艺术的新从业者,他们将成为新的桥梁,联结这个世界的听众。


世界,是可以用来“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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