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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横江厦 | 郑小琼

2016-10-18 青年作家杂志社

在横江厦 ( 组诗 ) 


,19806月生,四川南充人,2001年南下广东打工,有作品散于《人民文学》《诗刊》《独立》《活塞》 等,有作品译成德、英、法、日、韩、西班牙语、土耳其语等语种。


 

雨落在螺丝间,那些锈会长出蓬松的羽毛 

雨落在机台上,那些齿轮在冷却油间松弛 

雨落在啤机切割线上,雨水在空荡荡的空中停顿 

它被剪裁、雨落在空荡荡的厂房,雨落着沉默的烟囱 

 

雨打湿我的眼睛,雨水落在疲惫的厂房,生锈的厂房 

停工的厂房,雨水在腐烂,在生锈,在衰败,在碎裂的灯泡上跳荡 

雨水落在散乱的零件,抛在弃的编织厂,豁嘴的大门,雨落在车间 

雨落在库房,一小滴雨落在生锈的路灯,雨像幽灵穿过 

衰败的工业区 

 

雨落在浑浊不堪的发电房,我遇见散落的螺丝、扳手、起子 

电线、开关把手,雨落在野草萋萋的花园,雨落在无人的宿舍

雨悬挂在半空,静静地,像失业的工人,寻找落下的位置 

 

雨落在露天的旧货仓,它衰老,有如年迈的看门人 

他孤独,对着生锈的雨水,雨水仿佛为昔日失去的繁华哭泣 

雨落着,就像倒闭的厂房,雨是琐碎、残余,它在低低 

叙述失业、衰败、凋敝、灰暗的乌云纠缠着雨滴 

伤感的纯洁,我与雨在空旷的厂房行走,与雨声、与野鸟、与杂草 

和一颗空荡荡的心在一起,

 

雨落在“厂房招租”的招牌,它蓝色的底牌像天空,白色字迹 

像雨,在落着,

 

在孤独的看门人皱纹间,雨落着,雨落下,心啊 像

另一滴伤感的雨,静静地,落下 

 

语言 

我说着这些多刺的油腻的语言 

铸铁——沉默的工人的语言

螺丝拧紧的语言  铁片的折痕与记忆 

手茧一样的语言 凶猛的 哭泣的 不幸的

疼痛的 饥饿的语言 机台上轰鸣着的欠薪 职业病 

断指的语言 生活的底座的语言 在失业的暗处 

钢筋潮湿的缝隙间 这些悲伤的语言 

 

......我轻声念着它们 

 

在机器的轰鸣间。黝黑的语言。汗液的语言。铁锈的语言 

......正如年轻女工无助的眼神或者厂门口工伤的男工 

他们疼痛的语言 战栗的身体的语言 

没有得到赔偿的伤残手指的语言 

 

内在锈迹斑斑的开关、卡座、法律、制度。我说着黑血烘烤的语言 

身份、年龄、疾病、资本......恐惧、嚎叫的语言。税官与小吏们。 

工厂主。暂住证。外来工......的语言

跳楼秀的语言。GDP 的语言。政绩工程的语言。孩子学费的语言 

 

我说着石头。加班。暴力的语言 

我说着的......深渊。生活的楼梯。伸向不可捉摸的远方 

在徒劳的风中,紧紧抓住生活的栏杆的语言 

 

我说着—— 

这些多刺的油腻的语言,它们所有的刺都张开着 

刺痛这柔软的时代!

   


孤独

把我的孤独融进铁制品的孤独 

淬火的制品闪烁着我的,她的,铁的......孤独 

它们成为高楼的、水泥道的、火车的、飞机的......孤独 

 

人群中的扣钮般的孤独,卷闸门的孤独,路灯的孤独 

手机的塑胶盒盖与短信的孤独,森林中一棵树的孤独 

云层中水滴的孤独,日暮缓缓燃烧尽一天,光阴消逝的 

孤独,在人群中的孤独,他们伸手握住陌生的闪电、门 

电视机的飞鸟......我把自己囚在一个铁框里,流水弯曲 

拐过城市的底下,窨井盖的孤独,那株绿色植物在厂房 

盛开与凋零的孤独 


拧紧 

如果我伸手拧紧一个松动的螺丝 

如果两个螺丝松动

我在伸手拧紧它们 

如果整台机器的螺丝松动我还是伸手拧紧 

而我要拧紧,将它们紧固 

让一台机器像机器一样运转 

就像一台机器不断地松动着螺丝 

它催促我像我一样不断伸手拧着 

 

我看见的仅仅只是松动的螺丝 

机器看见的仅仅只是我伸手拧紧 

螺丝看不见螺丝在松动 

我伸手看不见我在伸手 

 

我和机器都看见自己像机器或者我一样运转着 

 

是的,机器应该感受到它像我一样在伸手在运转 

此时像我伸手拧紧松了螺丝,而我感觉 

我像另一台机器在运转 

一颗松动的螺丝是机器的全部 

一双伸出的手是我的全部 

 

此刻我伸手感觉我像螺丝一样松动了一下 

此刻机器用松动的螺丝将我拧紧 

 

旧村落

低矮的忧郁的旧村落,灰暗的门 

豁嘴张开着,关节弯曲的荔枝树间 

被废弃的村礼堂,残破的往昔,终结于 

阴凉的蛛网间,榕树下的老人谈论着 

大跃进时的饥荒,时代有过深刻的悲哀 

像屋前的蕉叶丛,阔大的阴影遮住 

他们一生的命运,清澈的寒溪深处 

流经过偏执 、荒诞的记忆,拐进蓝色的 

大海,剩下高悬的明月,饱含卑微的 

纯粹的泪水与贫困,照亮他们的心灵 

暧昧的灯下,粉红色超短裙的少女 

她们有着人世间辽远而幽暗的欲望 

她们的肉体饱含内陆乡村温柔的苦楚 

她们在风中欲言又止的眼神 浓重的 

迷茫——这不知所措的词,像鞭子 

抽打着肉体与精神,我们,或者眺望的 

不可捉摸的未来,风深深卷送着这些 

脸庞,在瞬间,低矮的旧村落 

红尘的少女,我,庞大的时代 

都融入莫名的空茫的隐形的未知间 


荔枝林中

多少年时光从我的身体里一晃而过 

多少人还留在这里 

在机台打磨青春、生活,多少人 

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在这里 

在荔枝林间一小片天空中,它为我保持 

一小块宁静,断指在远方,工伤在远方 

哭泣在远方,悲伤在远方......剩下仅仅我 

在黄昏,短憩,我躲在荔枝间 

听鸟鸣,看花开,一小束树枝朝着我 

生长,一只小小的昆虫在眼前嬉戏,一棵 

小草在微风中摇拽......它们弱小的,身影 

像叶隙间的碎阳光闪耀,也像思念,小小的 

微苦的,迷茫而漫长啊,它在疯长,将我淹没 

我起身,遇见的寒溪水 

它们不安地流动,遇见的黄昏 

正从电子厂的楼角升起,遇见的自己 

在躲藏,像流水,怯怯地,无望的,飘零在水 

之上 

被工业的漩涡卷入,伤痕也沉默地 

被卷走,打包,消失得无影无踪 

 


鸣叫

比梦与大海的栅栏更长的鸣叫 

喧哗的机台 一座座孤独的岛屿 

铁片与机器的噬合着 像命运的齿轮 

转动 闪烁 蠕动......在劳作的深处 

在工厂的机台 我抵达的港口—— 

错动的头颅和肩胛骨 我们疲倦如同 

荻花般的脸......在白炽灯下 

垂下辽阔的绝望与迷茫 

 

我们透过机器看软体动物样的大海 

柔软地起伏着——在深蓝色的海洋下 

贴着汹涌的鸣叫 更为悠长的命运 

鸣笛——弯曲的铁片弯向内心蔚蓝的大海 

 

在不同的人群间 我与自己的命运重逢 

那些遥远的岛屿在大海上漂浮着 靠近 

在异乡的机器的长鸣中 我们与大海交换 

体温......命运的机台奔波 喘息 

 

寒冷

在某台废弃的机台间 锈迹斑斑的时光 

无法窥探的往昔 窗口夕阳疲倦的曲线 

孤零零的影子灰烬 像大海边遗弃的铁锚 

燃烧的炉火熄灭在湿漉漉的雾间 

 

庞大无法认知的现实在雾中 顺着大海 

命运安静地 安静地起伏着 

我没有读懂它的寒冷来自何方 

狭窄的甬道 更为迷茫的黑暗......

 

铁锈间任意出现的面孔 没有名字 

在废弃的机台挖掘着弯曲的命运 

时间将在他们的身体滋生贫穷褐色的锈 

像衰老而疲倦的机台遗弃某个角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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