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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 茜 | 理想与现实之间: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的张力及其消解

奋进的 大学教育科学 2024-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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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与现实之间: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的张力及其消解
张 茜
作者简介:张茜(1993-),女,江西萍乡人,中国人民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高等教育管理、语言教育研究;北京,100872。(原文载于《大学教育科学》2022年第3期 P94-101)



摘要:学术职业社会化是博士生顺利入职学术领域的前提,对于博士生培养质量提升具有重要意义。基于博士生个体叙事视角,对学术职业社会化过程中的张力关系进行质性分析发现,在学术职业社会化的不同阶段,博士生面临着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博弈、学习者与研究者的冲突以及学术法则与市场法则的张力,制约了学术职业社会化的效果,亦禁锢了个体对学术理想的纯粹追求。通过重塑博士生学术职业理想与身份认同,构建融合广度与深度的课程体系,完善导师指导过程及学术职业社会化支持制度,有助于化解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的多重张力,为学术生涯做好准备。  关键词: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张力;消解策略



一、问题提出

学术职业社会化是博士生入职学术领域的基础,对于个体学术成就、博士生培养质量乃至整个高等教育系统的可持续发展都至为重要。在学术职业社会化进程中,博士生阶段的训练是塑造专业身份认同、完成学术职业社会化的关键时期,其主要任务是引导个体从“学术自然人”成长为“学术职业人”。然而,从现实来看,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的情况并不乐观。日益加速的现代化用工具理性侵蚀着高等教育场域,博士生在成为研究者的道路上被各种量化指标捆绑,论文发表数量、影响因子等成为学术考核的重要标准,关于学术的理想在现实压力之下逐渐褪色。同时,现代社会的分化趋势促使学术研究专业化程度不断提高,在严格的学术分工体制下,作为初出茅庐的新手,博士生在学术职业社会化中可能面临着沦为螺丝钉的命运。在学术组织外部,随着博士生规模全球性扩张、学术劳动力市场竞争日趋激烈,学术职业的不确定性正在加剧,给博士生未来的学术生涯描绘出一幅黯淡景象。这种高度不确定性降低了学术作为职业的吸引力,影响了学术职业社会化效果,导致流向非学术领域的博士生比例不断增加,“以学术为志业”的理想正遭遇着现实的解耦。正如韦伯(Max Weber)所言,学术生涯是“一场鲁莽的赌博”,那些心怀理想的年轻人,并无钱财以抵御风险,在财富统治的学术职业条件下,其处境是极其危险的。学术职业理想与现实风险之间的冲突构成了学术职业社会化中复杂的张力关系,如何寻求其中的平衡和消解之道成为帮助博士生顺利完成学术职业社会化、为从事学术职业做好准备的关键。

鉴于此,本研究试图从博士生的自我经验与学术实践出发,采用质性研究方法对博士生在学术职业社会化过程中面临的张力关系进行探究,并进一步思考化解学术职业社会化内在张力的逻辑与策略,以期为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工作提供参考,推动我国博士生教育实现高质量发展。


二、文献回顾


社会化(socialization)是博士生经验研究领域的经典理论范式,学术职业社会化则是博士生社会化研究的核心议题。所谓社会化,是指个体在与社会互动的过程中,接受所扮演或向往角色的普遍规范,学习和掌握知识、技能与品性,适应社会环境,同时为下一阶段的社会角色打好基础的过程。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是指博士生通过与周围环境互动,吸收、内化学术职业所需要的角色知识、研究技能以及价值规范,逐步适应并融入学术组织,进而胜任其相应角色的过程。传统的研究视角倾向于将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理解为“进入学术领域—完成学术训练—成为研究者”的线性发展模式。事实上,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是一个复杂的、非线性的过程,可能延续,也可能中断。在这一过程中,博士生主要面临四大任务:第一,专业知识与研究技能的掌握,其关键问题是“我能胜任这项工作吗”;第二,体验博士生的现实生活,思考“我想成为一名博士生吗”;第三,了解学术职业,确认自己是否喜欢并适合这项工作,关键问题是“我真的想从事学术工作吗”;第四,融入学术组织,成为其中的正式成员,进而回答“我属于这里吗”。

具体到学术职业社会化阶段,魏德曼(Joh nC.Weidman)从个体认知视角出发,将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过程划分为预期阶段、正式阶段、非正式阶段、个人阶段。其中,预期阶段指博士生入学前的教育经历以及对角色的最初期待;正式阶段即个体进入博士生教育后的课程学习、科研训练;非正式阶段为博士生与其他成员之间的交流互动;个人阶段指博士生在先前经历、正式与非正式学习中不断成长,形成自身价值倾向和身份认同的过程。洛维茨(Barbara E. Lovitts)将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过程描述为零阶段、依附阶段和独立阶段。零阶段(即预期社会化阶段)指个体依据先前教育经历对其学术职业社会化进行预先评估;依附阶段通常发生在博士生涯的前半段时期,主要任务是进行学科知识、理论与研究方法的学习,同时与导师、同伴等建立联系;在独立阶段,博士生通过学位论文写作、答辩以及职业准备等过程,逐渐从学习者成长为独立的研究者。加德纳(SusanK. Gardner)通过实证调查将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为正式进入博士生项目之前的学习与适应时期,标志着个体预期社会化的发生;第二阶段为入学至通过博士生资格考试,这一阶段主要依靠专业学习、人际交往等活动促进社会化;第三阶段为获得博士候选人身份之后,关注的是学位论文研究以及未来职业发展。在前人研究基础上,密尔(Shari E. Miller)指出,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主要经历了前期社会化阶段、正式社会化阶段以及实践阶段。前期社会化阶段主要表现为个体在读博之前的角色期待以及社会化的预期目标;正式社会化阶段要求博士生利用学术组织所提供的资源积累社会化经验,实现专业知识、能力、思想等层面的转变;实践阶段指博士生融入学术组织以后,积极参与各类科研实践活动,逐步建立起身份认同。

通过文献梳理可知,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是一个复杂的动态发展过程,涉及到专业知识学习、研究技能发展和职业身份认同等诸多内容。长期以来,学界对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问题进行了积极探索,尤其随着近年来博士招生规模扩张以及就业意向多元化,这一经典议题重新引发了学者们的关注和反思。然而,既有文献虽重视对学术职业社会化过程的研究,描述了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的不同阶段特征,但关于这一进程中隐藏的冲突和张力的分析却存在不足,使得研究结果对于改善博士生培养过程、指导博士生的学术职业准备作用有限。因此,本研究将目光聚焦于个体在博士生阶段的学习生涯,尝试对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中的矛盾与张力关系作出解释性理解,继而提出可能的消解策略。


三、研究方法


尽管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的发展过程是可见的,但其中的张力关系却是隐蔽的,因此本研究拟采用质性研究方法挖掘这一过程背后的深层张力。质性研究方法是在自然情境下,将研究者本人作为工具,通过访谈、观察或实物分析等方式收集资料,对人们赋予意义的现象进行描写和诠释。其研究旨趣在于以阐释性和自然主义的方式来探索世界,运用归纳性方法从研究资料中形成结论,从而获得对研究对象所建构意义的理解。针对学术职业社会化中的张力,本研究主要基于博士生个体叙事视角,通过质性访谈对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的发展状况进行考察,以揭示他们在学术职业社会化中经历的真实困境和身份实践。

考虑到本研究关注的是个体在博士生培养阶段所面对的学术职业社会化张力,访谈对象的选取主要以高年级在读博士生和毕业不久的博士(已进入学术职业岗位)为主,因为他们能够更为清晰、完整地回溯自身的学术职业社会化发展历程及其冲突。最终,依据研究需要和资料获取的可行性,本研究采用目的性抽样方法确定了来自国内高校的10位高年级(博士三年级及以上)在读博士生、4位博士后人员以及5位青年讲师作为受访对象。并且,为提高原始材料的真实性和有效性,在调查对象选择过程中,本研究还考虑到了不同高校层次、学科背景、性别与年龄等样本分布特征,调查对象的基本情况如表1所示。根据受访对象的不同情况,访谈主要通过面对面交流和在线音频的形式开展,每位受访者的访谈时间约为40~60分钟。基于质性研究的伦理,研究者事先就研究目的、研究内容、保密原则等与受访者进行沟通,在征得受访者同意的情况下进行了录音,后期主要通过整理录音材料和现场文字记录形成原始资料,并对其进行主题编码。


四、学术职业社会化的张力

关系分析


在知识经济时代,尽管学术职业的吸引力不复以往,但对大多数年轻人而言,这依然是他们选择读博的重要动力。只是,学术职业社会化过程并非一帆风顺,途中充满未知风险和挑战,亦面临重重张力与冲突。本研究结合上文魏德曼、密尔等学者的观点以及访谈结果分析,依照时间序列将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划分为预期社会化、正式社会化、身份认同三个阶段,并对不同阶段中博士生面对的张力关系展开具体分析。

(一)预期社会化阶段: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张力

预期社会化阶段是指博士生在正式进入培养单位之前,依据过往的教育经历和角色期待,开始尝试角色转换与调整,初步定位学术职业社会化目标的过程。在这一初始阶段中,博士生尚未真正体验学术生活方式,对于学术本身及其风险缺乏切身认知,因而对学术职业的认知更多是建立在自我想象与他者言说的基础之上。这种基于先前经验推测和想象形成的认知并不牢固,却深刻影响着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的预期目标。通过访谈发现,博士生群体对于学术职业的最初期待正在从单一的学术目标向多重混合型目标转变,除了学术兴趣之外,经济收益、就业压力、文凭期待、生活方式等也是他们选择读博的重要驱动因素。例如,高年级博士生S03表示,“当时觉得就业形势不太好,所以决定考博,我对科研也有兴趣,只是我的这个兴趣不算特别执着,没有说非搞学术不可。因为真正适合做科研的人非常少,可能只有百分之几吧……我不是‘被选中的人’”。青年讲师S09也坦言,当初决定读博并不完全是出于对专业的热爱,就业问题也是必须要考虑的,因为要给自己的将来找一个“生存饭碗”。高年级博士生S01则认为,选择读博就像是选择一种生活方式,“我工作过两年,稳定但也没啥意思,后来和一些博士朋友交流,看着他们的研究状态和生活方式,我还是很向往的,所以就下定决心读博了”。

在预期社会化阶段,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目标的多元化倾向无疑与个体学术追求和阶层趣味的变化有关,但其背后亦映射了高等教育场域中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之间的较量。一方面,不断扩大的高等教育规模强化着大学内部的竞争逻辑与工具性色彩,教育评价的量化、商业化性质愈加浓厚,经济利益驱动明显。在工具理性影响下,分数、升学率、文凭等指标不断渗透到大学教育实践,学习时光被各种量化表格填满,早期的科研训练也经常被简单化为边缘性的项目参与实践。博士后S19回忆说,“我的大学生活过得挺忙碌的,要修的课程比较多,我又比较在意绩点,复习起来挺费劲的……在意绩点,主要是因为如果想评奖学金或者保研之类的,就让你不得不看重这个”。高年级博士生S10谈到了自己本科期间的科研经历,“我们课题组分工很细,导师会把每个人的工作分配好,安排给我的比较简单,也比较杂,比如盯着实验过程,帮忙整理数据或跑跑腿……这个过程虽然也可以学到一些东西,但总觉得这不像是在做科研,更像是‘搬砖’,我还是站在门外的”。可见,在个体进入博士生教育之前,关于学术理想和价值信念的培养一度受到忽视,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的预期效果。

另一方面,现代社会的高度分化导致学术研究日益专业化和常规化,这种专业化分工奉行一套工具理性规则,较之其他组织模式更具技术效率优势。然而,过于彰显的工具理性遮蔽了教育的价值理性,难以保持其“为了人的发展”的整体性指引。于是,那些有志于学术职业的年轻人在进入学术领域之初便面临着教育内涵窄化、片面化的风险,令他们在满怀好奇踏进学术之门的同时心怀隐忧,担心其最终的命运不过是被训练成为学术机器上的一颗小小齿轮。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对此进行了生动描述:“某一专业的精英学者很像工厂里这样一个工人,他终其一生无非是做一个特定的螺丝钉或手柄,隶属于一种特定的工具或一台机器。”

(二)正式社会化阶段:学习者与研究者角色的张力

踏入博士培养单位进行学习之后,博士生便开启了学术职业社会化的正式阶段。一般而言,该阶段主要指博士培养阶段的第一学年和第二学年,即自个体正式入学至通过博士生资格考试。这一时期,博士生既要作为一名学习者完成专业课程修读、学科知识学习和资格考试,也要作为一名研究者逐步进入科研现场、参与学术训练与实践,为下一阶段独立研究的开展做好准备。理想状态下,学习者与研究者的身份角色是依次递进、有序过渡的,课程学习和知识积累对于博士生后续研究工作的影响举足轻重。然而,从访谈中发现,在实际社会化场域中,博士生这两种身份角色的过渡并不顺畅,作为学习者所习得的课程知识体系经常无法为其独立研究实践提供有效支持,使得一些博士生感到无所适从,造成角色转换过程的张力,并且在多数情境下发生碰撞和冲突。高年级博士生S13就表示,“学院的课太多了,课程质量参差不齐,一般由老师讲课或者学生轮流做presentation,其实没有学到多少做研究的知识,反而越来越迷茫了……到了第二年,突然就要跟导师做课题了,就好像默认我已经什么都学会了,感觉挺无助的”。高年级博士生S05也有类似体验,“上课讲的东西很难转化到之后的研究中去,感觉课程之间的关联性比较差,就像是‘东一课西一课’,不能串联起来构成完整的知识系统,而且关于本方向的前沿问题很少涉及”。

区别于本科和硕士阶段,博士生的学习方式和知识结构是一个从公共普适型向个体专攻型转变的过程,体现出鲜明的个体性、精深性,旨在为将来的专攻研究奠定基础。但事实上,目前许多院校提供的课程知识依然是公共性、确定性的,难以满足博士生学科知识建构和研究工作的实际需求。课程供给与研究需求的失调加剧了博士生正式社会化阶段中的迷茫感和无助感,继而产生一种“课程知识无用”的感觉。对此,受访博士生展开了诸多应对策略和自学实践,通过旁听课程、研读文献、参加学术讲座、网络学习等方式充实自身研究基础。如高年级博士生S16表示,“博士阶段要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但是开设的课主要是基础理论性的,关于研究方法和思路的探讨很少,导师也没时间指导,我就会去其他学院旁听,主要是方法类的课”。高年级博士生S05也提到,因为专业课程中所涉及的前沿性知识较少,基本上都是通过自己看文献、听讲座去补充的。自学过程并非一蹴而就的,需要时间的付出,也需要耐心的打磨。但在通常情况下,由于毕业时限要求和论文发表压力,学院和导师并未给予博士生足够的自主学习空间,其结果便是,他们很可能在没有完成知识体系建构和把握学科脉络的情况下就进入课题研究,提前承担起研究者的角色。博士后S11便提起了自己的经历,“博一的时候我一边上课,一边跟着老师做项目,感觉挺累的,一开始很焦虑,自己什么都不会,又没人手把手教你。整个课题做下来花了挺长时间的,博士论文也就在课题基础上找个方向继续做了,无所谓喜不喜欢吧,重新找选题的话时间上太赶了”。

博士生提早进入课题的做法是危险的,尽管短期看来或有助于研究技能的增长,但这其间隐藏着博士生作为学习者与研究者之间的角色冲突:学生在尚未习得所在学科知识地图之际,便迅速被带入各类专门性的研究工作当中,由此其全面陶冶被忽视了,亦无法获得对学科的总体性判断和预见。在这种超前培养模式下,博士生往往难以形成稳固的学科知识结构和研究基础,当面对接下来独立科研中的诸多难题与创新任务时,他们很容易陷入一筹莫展的境地,其学术职业社会化道路可能更为艰难,且与曾经的学术理想渐行渐远。

(三)身份认同阶段:学术法则与市场法则的张力

身份认同阶段主要指博士生在融入学术组织以后研究能力发展和学术职业身份建构的过程。为此,博士生需要发展独立研究的意识和能力,完成学位论文写作、答辩等一系列任务,并最终确立学术职业意向。在真正进入科研、历经现实考验后,博士生的知识体系与研究技能有所增益,对于学术职业也有了更多思考,这时他们要面对的核心问题是:我是否想要并决定从事学术职业?这一问题是不容易回答的,它意味着博士生不仅要对自身学术兴趣与能力进行确认,更要经受学术劳动力市场的严格筛选。如何平衡学术法则与市场法则的张力,形成稳定的学术职业认同,是这一阶段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面临的主要挑战。

学术职业的迷人之处在于追求真理、探索未知世界,其内在的荣誉法则是“求真”,是以放弃和拒绝为特征的。在这个过程中,以学术为志业的年轻人不仅要进行严格、刻苦的训练,更要学会忍受孤独、抵抗诱惑,甘于坐“冷板凳”。而从外部环境来看,学术劳动力市场作为普通劳动力市场的一个分支,本质上是围绕学术职业候选者人力资本的市场流动和定价行为,具有天然的竞争性和逐利性。随着博士招生人数逐年上涨,学术职位竞争不断升级,市场的逐利法则越来越渗透到学术职业当中,具体表征为对科研产出和量化评价的追求,如高校更多地倚靠论文发表量来决定岗位聘用,对于研究者的学术创见和知识贡献则较少关注。这与致力于求真、创新的学术法则存在冲突,加剧了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的压力,消解了学术职业身份的神圣外衣。对此,青年讲师S17提到:“现在发文章挺‘卷’的,至少我所在的专业是这个情况。博士毕业进高校比前几年更困难一些,即使进了高校,也要面临‘非升即走’的压力,还是得继续发论文。这和我最初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高年级博士生S11则表达了自己想要逃离科研的想法,他提到,“一开始我是喜欢科研的,但整个学术圈越来越‘内卷化’,高校的门槛高,时间成本也高,收入倒是不高。我的成果有限,不想再‘卷’了,以后打算去企业或者事业单位看看吧”。

从访谈结果可知,当市场化的逐利法则进入大学场域并深刻影响其运行逻辑时,学术作为一种志业的纯粹理想面临着来自现实的严峻挑战。在不断增长的市场力量面前,学术法则的权威和影响力日渐式微,论文发表成为博士生进入学术界、获得学术职业身份的“通行证”,也是未来职业进阶的“硬通货”。正如博士后S11所言:“我们专业其实是偏应用的,结果很多人热衷于追‘热点’,或者一些‘高大上’的研究方向,就是为了出更多成果。如果不这样做,论文成果不够的话,找工作就会遇到很多问题。有时候我也想不明白,做学术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反正就经常感觉挺迷茫、也挺焦虑的。”为了谋求一份体面的学术职位,博士生不得不仓促地投入到科研成果生产中,适应不断加速的工作节奏,急切地发表自己尚未成熟的作品。由此,学术成为一种量化的产品和指标,学者变得越来越像是“知识工人”。这或许有助于博士生产出“短平快”的研究成果,但长此以往其关于学术职业的理想和更高追求可能被遗忘,甚至陷入自我怀疑和身份认同焦虑的漩涡,放弃对学术职业道路的坚守。


五、学术职业社会化的张力

消解之策


通过探寻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的阶段性成长历程发现,在学术职业预期社会化、正式社会化和身份认同阶段中,博士生面临来自学术组织内外部的多重张力与困境,不仅制约了学术职业社会化的效果,也禁锢了个体对学术理想的纯粹追求。如何消解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的内在张力,帮助有志于学术者顺利开启职业生涯,是当前我国博士生教育改革和高质量发展进程中需重点考虑的议题。

(一)主体建构:重塑学术职业理想与身份认同

本质上而言,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过程中的张力不仅是学术分工、劳动力市场竞争、量化评价机制等造成的结构性约束,也是个体主观上自我认知与建构的结果。所以,对于学术职业社会化张力的疏导,首先要从博士生对学术职业理想与身份的主体性建构展开。从访谈中发现,尽管博士生的预期社会化目标呈多元化趋势,但学术职业理想始终占据重要的一席之地。只不过,在学术考验和现实诱惑面前,并非所有人都能坚持理想。加之工具理性与市场法则的影响,学术职业竞争和功利色彩日益增强,投身于科研的博士生仿佛沦为知识生产流水线上的工人,于是,其学术研究的热情、兴趣和理想逐渐泯灭,对学术职业身份的认同亦不断弱化。为此,博士生要自觉进行自我审视和省思,将自我从单维度的工具性评价中挣脱出来,反思过去与当下行为的主体性实践意义,在独立思考和研究中追求学术职业的自主发展,体悟学术职业的本真价值,回归最初的学术职业理想与坚持。

另外,学术职业是对未知世界的探索,其结果常常是不可预测的。而且,随着学术职业社会化不断发展,学术研究中的困难亦随之升级,由此伴随的是愈加频繁的失败体验,甚至有不少受访者曾经陷入科研进展停滞的困局。这就要求博士生保持一种健康的心态,以平和乐观的心境应对学术职业社会化中的种种张力,合理设定学术职业目标,理性看待科研的成败与得失,建构起积极的学术职业身份认同,寻求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平衡。正如罗伯茨(Richard J.Roberts)对年轻学者的忠告:“永远不要以获得诺贝尔奖作为职业生涯的目标,甚至不要对它有任何念想。只要专注于你力所能及最好的科学研究,提出一些好问题,用创新的方法来回答,便可能获得意想不到的本质性东西。”

(二)课程建设:创设广度与深度融合的课程体系

课程是促进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的重要途径,但访谈结果显示,博士生对于课程的总体满意度不高。不少博士生反映,课程体系设置尚存在不合理之处,如课程总量较多、前沿知识和跨学科内容比重不足、研究方法训练欠缺等。这些负向的课程体验影响了博士生的学术职业认同感,增加了从学习者向研究者角色转换的压力,不利于其学术职业能力以及社会化发展。为此,培养单位要着力推进广度和深度相结合的课程建设,纾解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过程中的角色冲突与张力。

其一,重视博士生课程知识的广博性,促进跨学科知识与能力发展。随着知识生产模式逐渐从“学科中心”向“问题中心”演进,跨学科人才培养越来越成为全球博士生教育的主流趋势。为适应知识生产模式转型,高校要积极推进跨学科课程建设,加强不同学科、院系的协同联动,通过广博多元的课程体系设置、跨学科项目训练等方式推动博士生知识体系横向拓展,帮助他们形成坚实宽广的知识结构与研究技能,为将来进入研究领域奠定良好基础。其二,关注博士生知识结构的独特性,推进博士生教育纵深化培养。承前所述,博士生的知识结构具有个体性和精深性的特征,需要在积累知识广度的基础上不断拓展知识深度,实现从学习者向研究者的过渡。因此,课程建设应关注博士生知识结构的纵深发展,凝练重点学科领域课程,加强学科历史脉络、知识结构和方法的培养,促进博士生对学科知识本质的深入探索。同时,要促进本科、硕士阶段课程与博士生培养的融通,建立并完善“本—硕—博”贯通式课程体系,增强博士生学术职业能力发展的延续性、系统性及稳定性,推动学术职业社会化顺利完成。

(三)导师指导:强化过程培养与职业发展教育

“善之本在教,教之本在师。”导师是促进博士生科研能力成长、学术身份认同以及社会化的中介和桥梁。作为博士生学术旅程的“引路人”,导师有必要对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问题予以更多关注,帮助博士生平衡学术职业社会化中的多重张力关系。而导师指导的关键在于加强对博士生的过程性和阶段性培养,明确其学术职业社会化的重要节点,从而针对性地进行教育和指导。具体来说,在预期社会化和正式社会化阶段,导师需要指引方向,为博士生提供与研究方向相关的经典文献和前沿著作,在文献研读、研究主题细化、研究方法与技能习得等方面提供相应指导,夯实博士生的理论基础和学术素养。并且,要强化博士生学术志趣和职业理想的培养,以自身的学术精神和治学态度感召学生,引导博士生以学术为志业。进入身份认同阶段后,导师应以自主性支持的指导方式为主,扮演陪伴者和咨询者的角色,鼓励博士生进行批判性思考和自主决策,培养其独立研究能力。同时,导师也要关心博士生的研究进展与心理状态,加强师生之间的深度互动,激发博士生的学术信心与主观能动性,帮助他们克服科研中的困难和挫折,从学习者成长为一名优秀的研究者。

此外,访谈数据显示,学术劳动力市场的高竞争门槛、日趋严格的考核要求以及缺乏竞争力的薪酬,使得不少博士生面临巨大的就业压力和身份认同焦虑,削弱了其对学术职业理想的追求。为此,导师要重视博士生职业发展规划教育,引导博士生树立学术职业生涯目标与信念,制定学术发展长期规划和执行路径。进言之,导师不能以科研成果产出为终点,而应关注博士生学术生命历程的持续性发展,依据其学术职业社会化特点及需求进行个性化指导,为博士生求职学术界、融入学术共同体提供引荐和帮助。

(四)制度保障:完善学术评价与社会化支持体系

从访谈结果可知,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过程充满着各种未知、挑战与不确定性,增加了个体的学术职业准备压力、身份转换冲突以及职业发展风险。完善制度建设、优化学术职业社会化支持系统既是博士生培养单位的应尽职责,也是其实现学术劳动力再生产的必然要求。在实践中,培养单位可从以下方面作出尝试。

一是聚焦学术职业社会化过程,加强博士生培养的全过程指导与质量监控。明确科学合理的培养环节标准是进行过程监控和预警管理的前提,博士生培养单位要逐步建立并完善“招生—培养—就业”联动机制,在招生环节中重视对科研能力、学术志趣与读博动机的筛查,为学术界吸引更多“未来学者”;在培养过程中要继续完善博士生分流制度,严格博士生资格考试制度,畅通博士生分流选择渠道;在就业环节,要结合博士生职业兴趣与意向开展有针对性的就业指导,引导博士生树立学术职业生涯规划意识,促进学术职业能力及其他可迁移能力的提升。二是积极推进学术评价机制改革,营造良好的学术生态环境。培养单位要超越工具性学术评价理念,认真贯彻“破五唯”的政策要求,构建以学术价值为核心的分类评价体系,基于不同学科、领域的特征制定多元化学术评价标准,为前沿理论与关键技术创新提供广阔生长空间,破除工具理性和市场法则主导下的“量化考核”崇拜,使学术评价回归学术本质。三是提供多样化的学术支持方式,为博士生顺利完成学术职业社会化构筑保障。一方面,培养单位可通过增设专项研究基金、提供科研创新项目、搭建系统化学术交流平台等途径改善学术训练环境,支持博士生学术职业能力发展。另一方面,培养单位要主动关怀博士生的生存境遇,根据博士生培养类别、学科专业等建立多样化精准资助体系,丰富博士生资助方式,加大资助力度,从经济上提升博士生的主体性地位,保障其潜心科研,提高学术职业获得感和认同度。


六、结语


在知识生产模式转型和学术劳动力市场高度竞争的背景下,博士生多元化就业已成为一种新的全球趋势,但从事学术职业仍然是博士毕业生的首要去向。帮助博士生顺利完成学术职业社会化,为将来的学术生涯做好准备是博士生教育的主要任务,也是实现学术事业持续发展的重要基础。本研究聚焦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发展,对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的现实状态及其张力关系进行质性考察。研究结果显示,在学术职业社会化进程中,博士生承受着高等教育领域和学术劳动力市场中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学术法则与市场法则之间的较量,以及培养过程中学习者与研究者之间的角色张力,导致其学术职业社会化道路困难重重,“以学术为志业”越来越成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景。通过加强博士生学术职业理想与身份认同的主体性建构,创设融合广度与深度的课程体系,完善导师指导以及学术职业社会化支持制度,有助于创造一种宽松、自由的学术从业环境,平衡博士生学术职业社会化中的多重张力,促进其学术职业生涯有效开展,从而为我国博士生教育健康发展制造新动能。

(参考文献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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