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界太极学术 | 董小英：建筑叙事（二）
3.1 现实中的建筑叙事
如果从叙事的角度考虑问题的话，普通建筑与建筑中的艺术品的区别就不大了。
人们想到建筑，首先想到的是安身立命之所，就想到住房，一个温暖的家，如果没有家了，就会感觉到连立锥之地都没有了，流离失所，成为流浪汉。所以，居所对人来讲也是生命的要素之一。
对家的记忆
我生下来以后睁开眼睛看到的家叫做北京市文昌阁4号，是一个小的四合院，有北房、东厢房和西厢房，就是没有南房。中间是院子，我可以在院子里面晒太阳，玩耍。我听我大爷说，我会走以后，特别乖，保姆郑大娘让我站在哪里，我就站在那不动，后来他说这孩子是不是傻呀？就给我买了一对安哥拉长毛的小兔子，白白的长毛，红眼睛，我就开始追这两只兔子玩，后来大爷说：哦，闹半天不傻呀。院子里有我哥哥种的桑椹和薄荷树，薄荷叶子贴在脸上凉凉的。
四合院
我住过的第二个家是二十四栋，几号我忘了，是一个二层楼的二楼，楼梯是在外面直接上到楼上，不通过一层。厨房在楼梯口，在家门外面。我这记得那个时候北京风沙很大，一刮风不但出外面要用纱巾蒙着头，而且窗台上厚厚的一层土，都可以写字。也就是说，窗户缝不严，会透风漏土。烧煤球炉子，而且没有暖气，冬天要把炉子挪到屋子里面来取暖。
我和姐姐被爸爸接到长春以后，住的是一个临时的宿舍，叫“工字楼”。我没有床，爸爸就把两个单人沙发对起来，我就睡在沙发里面。虽然有点不够长，但是我还是很喜欢这个四面都被围起来的软软的窝。
后来搬到长春市北安路北三胡同5-1号，是一个日本人盖的平房，两家一栋，两户联体房，各走各的门，各有各的院子，中间用木栅栏隔开，院墙是红砖的。
日式榻榻米
日本式的房子有暖气、煤气、冲水厕所，最重要的特点是榻榻米，也就是说，进门以后会上一个离地面有30、40公分高的木板地面，有一个推拉门，推拉门被废了，只留下两道木轨，其他的房门也都是西式的。四室，房间较小，湖蓝色漆的木框的双层玻璃窗，而且窗上有一个气窗，冬天可以开气窗透气。窗台的因为有榻榻米的关系，就觉得窗台很低，直接坐在窗台上就像坐在椅子上一样。有厨房、厕所和洗脸间。因地板离地面有距离，下面又有暖气管道，有通风口，所以有一个很大的空间。房子是尖顶的，也有一个空间，所以我们虽是平房，却等于是住着三层，这地下是耗子，最上面房顶上住的是野猫。猫本来应该是抓耗子的，可是猫和老鼠中间住着人，猫鼠互不干扰，可是都来祸害人。猫会晚上就会叫，时常偷吃厨房里的东西，耗子会顺着暖气管道与地板的间隙中爬上来啃东西。
三味书屋
鲁迅的百草堂我去看过，院子很大，可是长得都是野草，有一些种的树木和花儿。我们家的院子虽然没有那么大，可是很实用，种菜、养鸡，在当年的副食供应不好的时代，这对人是最重要的东西。我在院子里就不仅仅是玩耍，春天要帮着大人种菜，之后要管理菜，如给西红柿掐尖打杈，每天最重要的工作是剁鸡食喂鸡。天暖的时候，鸡住在鸡窝里，冬天太冷，鸡就会放在洗脸间，白天把它们放出去，晚上再把它们赶回来。早晨放出去之后，要打扫鸡粪，把洗脸间用水冲干净。
房子除了外表美观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否适合人居住，就是舒适度。其中有电、暖气、煤气、上下水管道等等这些都是舒适度的指标。
我爸爸带我去参观过日本人盖的银行，现在是长春市人民银行。它坐落在市中心，人民广场的边上，是一个半圆形的建筑。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两样东西，除了金库有各种仪表的厚厚的玻璃钢做的大门之外，一个是它的空气净化系统，也就是说，在当时没有空调的情况下，日本人用一间屋子，里面不断喷水，下人工雨，把空气洗干净了，然后把洗干净的空气通过管道输送到银行的每一间屋子。这就是集中空调，是现在看起来比较笨，但在当时已经很先进的了。第二个是监控系统。当时同样也没有录像机或者是监控系统，它使用的办法是在每一条走廊的尽头都镶有玻璃，这种玻璃的反光可以一直回到经理控制室，因此从控制室可以看到所有的走廊的动静，也就是监控了整座大楼的人的出入情况和活动状态。
长春的日本关东军司令部
关东军司令部是非常宏大的高楼建筑，远远比所谓的满洲国的皇宫要高大，要雄伟得多，可见权力、办事机关在关东军司令部，溥仪就是个小得可怜的傀儡。它现在是吉林省政府的办公大楼。它与银行和各大部（伪满洲国的行政部门，现在多为白求恩医科大学的医院）之间都有地道联通。
我和我妈妈下乡住的房子是队长家的一间仓房。从城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五七干部，知识青年，任何村里都没有多余的房子给这些人。虽然当时一村儿只落了一户，也是相当困难的。队长只好把自己的仓房，确切地说是仓房的炕给腾了出来。这是一个外面看着是三间的泥土房。北墙是土山，也就是说根本就没有北墙。这房子是挨着土山挖出来的。北风吹不着，相对来说冬暖夏凉。队长一家住在东屋，我和妈妈住西屋。 之所以能够挤出来就是因为东北没有床，而是炕。一间屋子一个炕，屋子多大，炕就多大。所谓的“挤”，就是说同一个炕上缩小了每个人的睡觉的空间。
我和妈妈的屋子，南边炕上放了我们两个人的褥子，挨在边上放了一个小箱子就到头了，可见这屋子有多大。北边是两个囤，一个是放小米子的，一个是放玉米的。我们住的炕本来是炕谷子的，就是说，小米在脱壳之前要把它炕干。所以我们睡的席子底下，经常是会放着一层谷子。炕一烧热了，谷子里面的水气往上跑，褥子都是潮乎乎的，人睡在上面直出汗，很不舒服，尤其是夏天。一下炕，地上是一个木条钉起来的地窖盖。走路总要小心，不要踩到它，怕掉到窖里去。地窖里面放土豆、萝卜、白菜。夏天时候基本是空的，到冬天就是满的了。门，原来因为是仓子，所以就是几个木条钉的，是透笼的，是可以看到外面的。妈妈用面打了浆糊，然后把破布粘在上面，把门上大的空白处封起来了。其实就是自欺欺人，想要向门里窥视，到处都是缝。我们家的西墙外有个沿着山坡挖出来的小厕所，只有一个位。这样西墙也至少有一小半是西北风吹不到的。即使这样，冬天这屋里也是呆不住的，因为窗户就是一层窗户纸，而且。并不严丝合缝，窗框歪歪扭扭，到处都是缝子。西北风一刮屋里就跟在外面一样。所以，一到冬天，农活没了，我们就回城。因为我们的住所是在半山坡上，我们吃水要到沟底，一个自然的泉眼去取水。沟是松花江的一个小支叉，沟底很宽，水很浅，都是水草，养鹅和鸭子特别好，都不用喂。也很奇怪，虽然是江水，但是还有泉眼，泉眼被木头圈起来，从底到水面有一米多深，水清澈见底，泉水不停地从圈着它的木头上流出来。但是从泉眼到家里，有一个近似于45°或者是40°的一个大上坡。天晴的时候还好办，等到下雨的时候就很难上去了，全是泥，很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我挑一桶水上不去，最后倒掉半桶，走边儿上，斜着走才勉强上去了。我前两年回去过一次。现在沟已经被水坝围了起来，变成了一个小水库，里面可以养鱼。但是队长家的房子已经找不到了。
电影《创业》
结婚以后我搬到了老公他们家的房子去住。第一汽车制造厂的宿舍是苏联人设计的房子，外墙非常厚，至少要两三块砖那么厚，为的是冬天保暖。最好的就是24小时供应热水，是工厂产生的冷却水变成热水以后的废物利用，因此一年四季都有热水洗澡，非常方便。房子里有着热水就非常方便，可以洗衣服、洗澡。洗衣服、擦洗可以使家里干净，洗澡可以使个人身体卫生，这与没有水，不能洗澡是完全两种不同的生活档次。也因为有热水，他们的冬天非常暖和，在家里可以穿衬衣，尽管外面要零下二十几度。看电影《创业》，先进人物反对“先生活，后生产”，为了国家早日出油，宁肯住干打垒，“先生产，后生活”，真的很了不起。东北太冷，太艰苦，反过来，汽车厂的工人是太享福了。如果不了解这些情况，就看不懂，体会不到文学作品中的叙事意义。
居所的居住条件反映居住者或房主的经济实力和政治实力。以前美学只讲风格，即房子的样式。而不讨论样式和风格的来源。这就不可能找到风格的本质特征和风格产生的原因。风格产生于主观和客观的因素两方面的结合。客观因素是地域、气候和当地的建材。主观因素，则是人应对这些自然状态想出来的办法。这其中包括，生活理念和审美原则，还有技术的能力。
住房从一开始就不是审美问题，盖房子的目的是为了居住，有生存能力之后才会想到审美，因此生活的理念，遮风挡雨、安全舒适就成为审美与技术的第一要求。比如做饭的地方，在现代民居中为“厨房”，属于建筑的部分，在游牧民族的居所中“火塘”就是厨房，也是建筑的组成部分。在草原上，没有树木没有其他的燃料，只能用牛粪来做燃料，因为草还要喂牛和羊，所以火塘利用牛粪燃烧做饭和取暖就是最好的一种生存办法，火塘是毡房、蒙古包建筑的一部分，谈不到美与不美。现在可以从外地运进煤气罐，所以年轻人使用煤气罐生火做饭，可是老年人还是习惯用火塘烧牛粪。外地的旅游者，在家里平时用的都是管道煤气或天然气，到了草原，要体会原汁原味的草原生活，自然觉得生火塘很新奇，是一种自然美，虽然“粪”给我们的概念是“脏”和“臭”的，是不卫生的，应该远离食品，所以美的感觉和意识，本来就是主观的。凝聚在建筑中的理念，显现出来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客观印记。
草原蒙古包
就从审美与叙事两个范畴来说，审美是主观的，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不能强迫别人；而叙事则是根据客观存在而判定的，虽然判定的过程中有主观因素的干扰，毕竟客观因素起决定性作用，主观必须承认客观事实。
建筑既然是人造物，主客观因素是合为一体的：所有的建筑的风格必然表现了人们的理念，即主观因素，尽管这理念中有客观的因素，比如说居住地区的自然条件、物产的局限和工具的水平等等，造成了主观的被迫选择，但是无论如何，即使有客观因素的限制，也有人主动去利用这些条件或改造这些条件的主观因素。比如说阿富汗那里，只有土，没有石头，西双版纳那里虽然有大树，但是可能砍伐的能力不够，所以他能砍的只有竹子，也就是说，可利用的建材只有竹子，那么就会出现阿富汗的土屋和西双版纳的竹楼两种不同的建筑风格。
普通住房一旦它的修建的年代代表了那个时代的生活水平、技术水平，那么它就属于的历史文物了。那么这种历史文物不管它多么简陋，都会被看作是那个时代的艺术水平，因此会被看作是艺术品，这就是那些非常简单的日用品，瓦罐啦，等等，像半坡村的住房了，建筑样式都会被看作是艺术品，人们会惊讶于古代人的智慧。
半坡村方形住房
现代建筑，如公共建筑，人们会精心设计，风格独特，样式新颖，并且质量良好，建材的质地良好，大理石、黑色花岗岩或者说各种名贵的建材都会用到，因此，这一类建筑就会被视为艺术品。但是如果我们的普通住房设计的布局合理，我们感觉住得舒适方便，居所也会被视为像艺术品一样的等级。
每一幢房子都有建筑学和艺术的因素，对于历史来说，每一段历史都有因建筑材料和建筑方法的不同而形成的不自觉的风格，对考古学来说，日常住房如果年代久远，人们可能更看重的是它的艺术品位，把它当做了艺术品，而我们现在的住房，因为司空见惯，因为实用性，往往不注意它的艺术品位，而只注重房子质量和舒适性了。以前进入“美学”研究范围的是作为艺术品的建筑，这种艺术品超出了日常住房的需求，它们的审美情趣一目了然，但是作为艺术哲学及叙述学的研究，需要关注每一种建筑的历史、风格，即关注建筑的文化叙事。
A． 建筑风格的客观因素
图3-2、3-3 《三只小猪盖房子》
我记得的妈妈给我讲的最早的一个故事是《三只小猪盖房子》，只是不知道这是英国民间故事《三只小猪》，其中拟人化的称三只小猪为老大、老二、老三。妈妈讲的是小白猪、小黑猪和小花猪，比老大、老二、老三还好记，形象，有色彩。它们盖的房子分别是茅草房、木头房子和石头房子，这一点相同。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的是：茅草房和木头房子比石头房子好建，但是只有石头房子可以抵御大灰狼。小白猪和小黑猪太贪玩，对付工作，倒霉的是自己；小花猪勤勤恳恳，注重质量，才有安全舒适的家园。这就是一种建筑叙事，此中的建筑已经是文艺作品中的道具了。
在网上，年轻人有意识地改变了这个故事的建筑材料：稻草、树枝和砖以及故事的结局，把原来的意思改变了：在砖房还没有盖好的时候，狼来了，把老三吃掉了。故事的立意也变成了：“有崇高的理想和坚定的决心令人敬佩，好高骛远则可能一事无成，从小目标一步步做起吧。”【1】从而颠覆了以前的寓意。但不管怎样，在这个故事之中，茅草、木头和石头这三种建材一个比一个结实是共识，结实的房子给人安全感，说出了人类对建筑材料的基本感觉。
建筑风格首先受到的限制是建筑材料，当地有什么材料就用什么材料，如我国东北有盐碱地，盐碱土的特点是板结，不漏水，所以可以把盐碱土铺在房顶上，下雨不会漏。房顶是平的，秋天时可以把粮食放在上面晒。西双版纳盛产竹子，竹子是当地最便宜又最多的建材，因此傣族利用竹子的特性搭建的居所就是竹楼。当然建造简陋的住所，未必舒适。
图：竹楼、傣族小姑娘
我大哥在文革初期红卫兵大串联的时候串联到西双版纳拍的照片，竹楼和傣族小姑娘。等我前几年去的时候，竹楼已经看不到了，只在博物馆里面有样子。竹楼里面的空间大概只有不到十平方米的样子，里面并不舒服。现在人们根据竹楼的样子做成水泥的建筑：一层是空的，防野兽，放牲畜，人们只住在二楼上。楼上没有床，也是席地而坐，席地而睡。
在古代，由于交通不便，建筑材料是受时间、地域限制的，这就是建筑的第一客观因素。某一建材在某一地区普遍使用，就形成风格。民族的特色首先是区域性的建材所限制，并且所启发而形成的，不同材料的使用构成了最基本的建筑方法。民族特色的建筑首先是地域性的，因为，外来民族临时到了某个地区，只能住该地区的住房，比如，汉族到了草原上也只能住蒙古包，藏族和哈萨克族到了北京也只能住楼房，不可能把毡房带来。其次，建筑中的民族因素所包含的主观成分，即理念更多一些。
在现代，建材可以运往世界各地，风格也就会打破地域的限制，表现了建筑者的主观偏好。建筑材料的基本类型也构成了建筑质地给我们的感觉。无论风格还是建筑材料都有叙事的意义。
风格=建材+建筑方法+理念。
建材所表现的客观因素，包括因地制宜与技术水平的进步带来的建筑风格的改变。
1. 因地制宜
人类从现成的山洞进入人工创造的住房，使建筑成为我们的生活用品。建筑的第一风格因素一定是因地制宜。而“地”，即“地区”，则包括了建材的地方特色与建筑的选址两种因素。
a． 就地取材
首先是当地有什么建筑材料，就会考虑用这种建筑材料来建筑住房。在游牧地区，毡房是普通的居所，但在外地人看来却独具风格，与华尔街的摩天大楼形成反差。但是如果从历史的发展来看，毡房同样表现了人类因地制宜的智慧和生存能力的水平。
我们首先来看看材料的种类吧。如果承认人类从游牧到农耕，再到手工业，到大工业的话，那么对于建材的驾驭能力，也是从草、兽皮、动物骨骼、毡、土、木、石、竹、砖、帆布、到玻璃，到水泥，到钢筋混凝土的。
有的房屋是纯粹的一种材料的建筑，如土屋、连一个铁钉都没有的纯木质的房子、雪屋等。建筑一般都是复合材料组建的。我们判断一个建筑是什么材料，是根据其主要的基本材料。
原始巢居发展序列
“传说有巢氏是巢居的发明者。远古时代，有巢氏教人们在大树枝杈间，构木为巢，让人们居住在树上，躲避猛兽对人类的侵袭。随时间推移，他又教会人们用灌木、木槿的树干（类似藤条，有弹性）编成篱笆，防卫居室。用坚韧结实的野草编织成厚草席帘，覆在屋顶上防风雨。”【2】
显然，人类最早能够驾驭的就是枝条了。像猴子一样住在树上，像鸟一样筑巢，应该是比较可信的。中国人喜欢把发明者归功于一人，但从这种生活习惯来讲，应该是猴、猿人和人的本能。如果600万年前进化出早期人类，175万年前~125万年前直立人徙出东非，15万年前起为智人，从10万年前起人类走出非洲，才有了艺术、仪式和宗教【3】，有了可以证明人类的证据，尽管不知道走出非洲的祖先什么时候来到中国，或者中国是原生人类，中国人进化的时间也必然与人类大历史相同，因此建筑技术也有一个长达几万年的长期进化过程。有巢氏的筑巢技术也是众人、多年积累的经验。归功于一人，可能是便于记忆和纪念吧。
有巢氏树上筑巢
有巢氏在树上筑巢，属于创造一种新的建筑方式，大家都来效仿，并且把他载入史册，以作纪念。但是到今天，在加拿大一位名叫乔尔艾伦的男子因无钱买房，同样在树上做了一个蛋形树屋，也是筑巢，但是用的材料大部分是二手网站上免费得来的，由钢筋搭成，外表裹上实木和玻璃，选址安静且交通便利，但是，却受到罚款的威胁，因为它建造在皇室领地的惠斯勒的森林，属于私搭乱建的违章建筑。【4】古代与现代一对比，可以看到人们的思维方式的不一样了，人们的理念不一样了。有巢氏的树枝是自己采集来的，免费的，想在哪儿建，就在哪儿建，但现代，土地有了所属，有人管，不可以随便选址，而且这些材料：钢、玻璃是需要很多人劳动才能生产出来的，即不是本地材料，而且竟然可以免费得来，不知道他怎么在网上操作的。我相信现代树屋的舒适度，想想都觉得很“诗意”！荷尔德林不是说要“诗意地栖居”吗？
图3-4：蛋形树屋
图3-5自由精神球（奎里肯湾，加拿大）
图3-6 树屋（辛辛那提，美国）
这两个怪异模样的居所也是树屋，一个号称“自由精神球”，一个一边做成古代的鬼怪，一边做成现代的阳光屋。“蛋形树屋”还不如“球”更像“蛋”。不过“自由精神球”被绑在树上，一点儿不自由。人类已经不可能再回到树上居住了，这只能是个别现象，做成独特的样式，与其说是审美的叙事，不如说是标新立异的诉求。
猛犸棚屋是让我最惊奇的古代建筑，即使想要标新立异的现代人恐怕也想不出这样的形式。因为猛犸房屋是“4万年前至1.6万年前之间，在如今位于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大草原上，人们用毛茸茸的猛犸和其他动物的骨头建造的住所。现存最大的这类住所位于乌克兰的梅兹瑞克，是用385块骨头建成的，取材于大约100只不同的动物，这些动物的活体重量加起来超过4.6万磅。”【5】
图3-7：猛犸棚屋
你看它这样奇妙！虽然骨骼之间留有空隙，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墙，但是竟然用V字型的骨架叠摞而成一个私密空间，兽皮可以遮风挡雨，两只巨大的象牙合拢成门，让人有安全感，有家的感觉。连较小的骨头都有自己的用武之地，设计非常完美。
它比后来的任何一座人工的建筑都更让人震惊，不仅因为年代久远——4~1.6万年前，还因为它的建材！这首先要杀掉那么多巨大的野兽，然后要取得这么多它们的骨头，并且完好地搭建在一起，简直不敢想象他们需要多少年才能够积攒出这么多猛犸的骨头、牙齿。也可以想象，当时，在这么多巨型动物存活的世界，人类的生存环境有多么可怕，即使巨兽不吃人，人也需要与这些巨兽的牙缝中争夺生存空间。人居然能够杀死这些巨兽，并且以它们为食，还积攒它们的骨骼搭房子！太了不起了！制服巨兽的人自然是英雄！古代有多少传说是英雄战胜巨兽的！以前都以为是神话，这历史实物的证据说明不仅是神话，有真实的成分。这是猛犸棚屋的第一层叙事。
历史学家说，它的“地面积有大量的灰烬、木炭和赭石，说明这里是举行仪式活动的地方。”【6】如果真是一个祭祀、举行仪式的地方，那它就是所有的教堂、神庙的前身。虽然在山洞里也有个祭拜或举行仪式的地方，但是那毕竟是大自然的天然场所，这里是人工建造的场所。棚屋建筑的目的则是第二层叙事。
从猛犸棚屋可以看到，即使在4~1.6万年前，人类已经开始有了宗教活动，也就是说，除了穿衣吃饭这种生活需求之外，人们就已经有了精神的需求。是对生死的疑惑、对天灾产生原因的困惑使人们对大自然有了敬畏感，也开始思考问题。人们需要思考所有的问题：天上为什么有星星，为什么有雷电，为什么有山，有水……以及所有这一切对人类生存的影响，他们看到一些直接的后果和现状，并且来猜测、推断原因，于是就有了自己的解释，有了创世神话，有了对自己生命意义的探讨。因此思考助长了人的思维能力的发展，也使人类的精神活动成为人类生存的、生活的精神支柱。精神活动成为猛犸棚屋的建筑目的，是人类具有精神活动的证明。这是猛犸棚屋的第三层叙事。
祭祀大自然的代表——神灵及祖先的活动意味着什么？一般人们只看到了人类对大自然表达敬畏的仪式，在文艺作品中总是表现人对大自然的臣服与恐惧，其实，人类是想通过献祭和祈祷来控制大自然，通过祭司与大自然沟通，与神灵沟通，其目的就是为了使大自然保护人类，使大自然顺应人意，而不是人顺应天意——此为所有宗教的本质。这是猛犸棚屋的第四层叙事。
而祭司说天意如何，要让子民们顺从，其实是祭司假借了上天的意志，假借了大自然或神灵的意志。这是猛犸棚屋的第五层叙事。当然这第四、第五层叙事是根据人类学家对远古居民的研究联想推断的。
猛犸棚屋的建材独特，绝无仅有，是一种风格，但最普遍的建材应该是土，最先使用的建材也应该是土，单纯以土为建材的建筑同样也是一种风格。土和上水是泥，泥土的可塑性很强，土的运用和枝条的编织应该比兽骨更早，只是土和枝条的建筑无法像骨骼那样留存久远，但还留下了1.1万年的遗迹。“发现最早的人类在公元前33000年就有枝条构架和土坯房屋。”【7】
许多历史书中都提到“加泰土丘”，称为“土丘”，是因为年代久远，现在已成废墟，其实，它已经形成了城市，有街道，还有壁画：
“大约在1.1万年到9000年前，土耳其的安纳托利亚也出现了农业村镇，其中最壮观的一个村镇是加泰土丘，位于恰鲁夏姆巴河泛滥形成的冲积平原上。”“从平坦的屋顶上穿行的人行道（不是我们所理解的街道）将所有的房屋联系在一起，整个城市像蜂巢一样。用泥砖建造的房屋完全一模一样。”
“加泰土丘的房屋不是像我们所理解的那样是由街道连接的，而是通过屋顶上的人行道连接的。城市居民可能是使用梯子到达不同高度的屋顶。示意图再现了基于考古发现的加泰土丘的部分城区。考古遗址的壁画显示该地区的其他居民点也是以相似的部局建造的。”【8】
图3-8、3-9：加泰土丘复原图
图3-10：Machu Pichu (Pérou)马丘比丘
（秘鲁印加古城）
在秘鲁印加古城马丘比丘Machu Pichu (Pérou)的遗址被列为“世界新七大奇迹”，说它“新”是新被发现。几乎与土耳其的加泰土丘很像，但是可以看到它的墙壁是用石头砌成的。可是现代的阿富汗的民居，才是地地道道的土丘。
图3-11、3-12阿富汗土丘
在只有土的地方人们就利用土。阿富汗现在仍然居住在土屋中。这种土屋几乎没有形状，或者是很随意的形状，不是横平竖直的，也不是圆形的，直接在土丘上挖一个洞，就形成了住房。一个村子的房子，你挨着我，我挨着你，连接在一起，也是一种特色。许多这样的房子在土坡上层层叠叠，远看像白蚁的蚁穴，近看也就是土坡上有些窟窿。所以，有人会说：“你还会奇怪他们为什么找不到奥斯玛·本·拉登吗？ And you wonder why they can't find Osama Bin Laden?”【9】
虽然家徒四壁，可是还很有些生活气息的，至少进入了电灯时代。可是建筑本身却保留了远古时期的方法，根本没有改进。
图3-13、3-14：阿富汗土屋内部
陕北的窑洞也是直接在山坡上挖出来的。就是利用土的特性，黄土很粘，所以，根本不用支架，也不会塌下来。 阿富汗的土屋估计也是这种性质（因为没有去过，只看到图片）。但是窑洞要比阿富汗的土屋好看，门窗比较规整，上半部分还是拱形呢，自然要漂亮一些。
图3-15多瑙河岸边房子对比、3-16窑洞
多瑙河沿岸的房子。旁边也有窑洞式的门，显然已经废弃了，是依山而建的窑洞式建筑。人们已经住进现代化的房子里面了，建材是由外面运来的。
注
释
【1】《三只小猪的故事》，载《“理应歪合”那些可爱的童话》，网上下载。
【2】《不可不知的1000个历史常识》电子版，网上下载。
【3】费尔南德兹-阿迈斯托：《世界：一部历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3页。
【4】网上下载。
【5】费尔南德兹-阿迈斯托：《世界：一部历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5页。
【6】同上。
【7】弗莱明、马瑞安：《艺术与观念——古典时期—文艺复兴》，北京大出版社，2008年，第23页。
【8】费尔南德兹-阿迈斯托：《世界：一部历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55页。
【9】共19张照片。网上下载。
图片来源于网络
责任编辑：谢慧清
往
期
精
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