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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太极专辑 | 温远辉:书写广州的粤味记忆

温远辉 跨界经纬 2021-12-04


书写广州的粤味记忆


温远辉


\\ 温远辉,羊城报业传媒集团有限公司副总经理,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委员,中国诗歌学会常务理事,原广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诗人、文学评论家 \\




这是一种缠绵的细碎的书写。书写的对象是既新潮又古老的广州城,是作家记忆里粤味十足、习俗民情很地道很市井味的一座商都,一座充溢熟悉的气息、满布爱恨情仇的家园。作家写下了广州城从上世纪50年代至今60多年历史的沧桑变化,更写下了平凡卑微市民命运的沧桑,他们的挣扎和奋斗,他们沉沦的情与爱、搀扶和相守,他们心灵的卑微,却总是顽强地透出人性的微光,就像南国的天气,总是风雨不断,却四季暖意不绝。


透过作家的缠绵的细碎的书写,我看到广州城是多么熟悉,又是多么陌生。我熟悉的是我看到感受到的新潮的一面,我陌生的是它另一面的古老。而挥之不去的古老的味道,才最令人遐思和着迷。我仿佛看到,进入时光隧道的广州城,变成斑斓的碎片,如同深深的小巷,雨水清扫过石板路面,树影斑驳,清幽的屐声响起,怀旧的、相思蚀骨的气味,由远而近飘荡过来……



这样的阅读感受真的很粤味,当然,也很梁凤莲味。因为,它正是梁凤莲的长篇小说《羊城烟雨》带来的阅读效果。

梁凤莲是广州土生土长的作家,准确地说,是生长于西关的才女。她是文学博士,曾出国访学,是出色的学者,也是才华横溢的作家。著名画家卢延光老师赞誉她是“中西合璧的女作家”。于文学而言,她是多面手,写过文学评论,写过散文,写过长篇小说。她写评论和散文,分别出过文集多部,文字数量惊人,成就也惊人。仅长篇小说而言,便已创作出版了三部,分别是《巷娈》《西关小姐》和《东山大少》。这部《羊城烟雨》则是《羊城烟雨四重奏》系列中的第三部作品。在我的印象中,梁凤莲是从不恃才傲物,只会勤勉用功的模范劳动者,像一只蜜蜂,不停歇地采花酿蜜,酿学问之蜜、文学之蜜。我曾以为,她的采酿过程是快乐的,后来才惊觉,快乐只是表面,是花开灿烂的一面,而底里却是惆怅的、感伤的,甚或是忧郁的、忧伤的。曾德雄博士在评述她的散文时,说她有“强烈的悲情,悲情的背后是不自欺,是对真实人生、人性的细腻味”。“悲情”二字,放在一位城市里的现代感强烈的生活得有滋有味的学者型女作家身上,着实会骇人一跳。但我以为,这评说真是洞若观火、入木三分。其原因就在于,梁凤莲用情太深。我指的是,她对广州这座城市的历史和文化,这座她和家人、祖先共同的家园用情太深。深深的情感唤起她的责任感,责任感又带给她些许焦虑,甚至自愧和自责,当然,也会有自励和自许。



在这部作品的后记里,梁凤莲说:


“我真心不想我的城市的过往,一点点地褪色,一点点被遗忘。”


而在书的前言里,她谈到了自己的创作动机,创作构思,自己对城市历史和文化的思考,对人生的体察。她认真地、细致地剖析自己的心灵,诉说自己缠绵悱恻的情感。她说:


“因为广州那么独特、那么有意思的生活就算存在,也应该在文学的书写与表达中。”


“我需要通过这样的书写,找到故乡真正的归属感,找到我们本地人跟这座城市关联的以及相互依存的理由,这不是复制、假设所能到达的。”


“在书写中让昨日重现,只是想探讨这座城市史的过去的生活构成与过往的肌理,在想象与回忆中体验广州不同人的经历的层次与维度,而小说则是这两者,关于探讨与体验最好的融合。”


她还说:


“‘通过凝视的透明减轻命运的重负’就成了我写作这部小说时的指南和力量。如同书写广州的记忆是我的持守。”



引述她这么多的话,皆因前言的信息量很大,值得细细阅读,认真揣摩。里面说的是创作谈,也不啻是作家的心灵史;既是解读作品的钥匙,也是了解作家思想和心灵的神秘的花园小径。前言有一个颇有意味的题目,叫《青春永远忧伤》。是呀,从前言里,我读出了作家的缱绻、眷恋、抉择以及决绝。而这些,在作品中都可以得到一一印证。


许多年来,我一直对梁凤莲心存敬重,这不仅是因为她是学者和作家,她的成就令我慨叹,更重要的是她的气质和情怀,她对理想的坚持和甘于寂寞、默默持守。她孱弱多病,看似柔弱的身躯,却蕴涵着巨大的能量,以近乎执拗的偏执的姿态,守护自己对一座城市的情怀,并且坚持不懈地研究和书写这座城市的生活、历史和文化。对广州这座城市,她始之于研究,继之于散文描述,最后是用长篇小说来进行全息全景的动态呈现。仿佛她这一生就是要承担这个使命,她为此进行长期的学术准备,储备知识,丰富学养,然后通过散文进行文学尝试,激活自己的感悟力和磨炼自己的表现力。其间,还借写作文学评论来砥砺、梳理、校正自己对广州历史文化的认知和哲学把握。她用相当长的时间来构思人物关系、命运和情节,思考如何准确把握和精准表达出这座城市生生不息的生命的精髓。后来进入长篇小说创作,已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算下来,她为此坚持了近二十年了。这是怎样的坚忍的心劲和执着的毅力啊。



“聪明的或者得势的作家比比皆是,而我只是想在书写里做一个偏执的热情的痴迷者,始终认为书写广州,就是想让这些文字负载一些任务,也许这是徒劳无功的所谓的使命,也许这是一个漫长的无比艰苦的过程,但是我还是要怀着信心,并且不能懈怠,坚持到不能坚持为止。”


这是她的心声,也是她创作经历的写照。


广州是有韵味的城市,是值得大书特书、寻幽探奇的地方。这座有着2200多年历史的古老又时尚的都市,掩埋了太多精彩的故事。相对于它的文化积淀和多次历史关头风云际会的重要作用来说,文学的表现真是太弱了,尤其是长篇小说,至今仍无法与之匹配。虽然有不少的作家,用生花妙笔描摹过它的风采,传递出它迷人的气息,远的如欧阳山,近的如何卓琼、张梅、张欣、杨万祥、叶曙明等等,这些名家笔下诞生过妙文佳作,也有过宏制佳构的大作,比如《三家巷》,比如《破碎的激情》。总的来说,还是太少了。原因很多,但有一点大家都认可,那就是若非与之心气相通的本土人,若非在此浸淫多年,真正熟悉和它心气相通,是无法写好这座城市,写出它的内里乾坤,写出它的风情和神韵。




我在广州工作生活了三十多年,至今仍觉得自己是个游客,是寓居者,无法走进它真正的天地,喜欢它,却总觉有无形的隔阂,总是皮泛式的、雾里看花式的感受。如同走进西关旧巷老街,街景是熟悉的,空气也是熟悉的,却只能溜达在外面,走不进深宅大屋、市井人家,至多是隔着趟栊,打量内里两眼,不可能获知其堂奥,也不会有息息相关、心气相通的感觉。根源就在于语言的隔阂,以及其文化的多元繁杂,让人无所适从,无法以旧的审美标准和习惯来评判它适应它,找不到审美言说的方向。


其实,这正是广州的魅力所在,也是它的慧黠所在,它将许多试图向其献殷勤者绊倒在趟栊前,让他们踟蹰不前,抱惭而去。这也说明一个无情的事实,非本土作家似乎难以堪当大任。这也是大家不断期待愿意致力于创作本土人文风情作品的本土作家出现的原因。而梁凤莲的出现正当其时,她的自身条件,她的努力,她的成绩,获得了大家的期许,得到了大家的关注。



一部作品,要深刻地反映广州,表现鲜明的地域特色,离不开对东山和西关的描述,如民间所言“东山的少爷,西关的小姐”。这两处区域寄寓的东西,太多太深太厚了,已成为传统广州的缩影。写广州百年沧桑及时尚风俗,笔下不涉及东山、西关,几乎不可想象,尤其写广州商贸对外交流历史、商战文化、市井人家生活、岭南风情广府文化,更是少不了西关。一句话,西关这一方水土最粤味,最适合寻幽探奇了。西关隐藏的故事,西关的风采,西关的韵味,西关的独特魅力,不仅让寻访者,让游客流连忘返,也让作家流连忘返。梁凤莲深谙其理。她长篇小说里的人物活动舞台,基本是以这两个区域为主要范围,而且定位明确。你看,一部长篇小说的书名是《东山大少》,另一部则是《西关小姐》。


而这部《羊城烟雨》也基本是以西关为背景来书写的,只不过它的时间和空间的跨度更大些,从西关的西华街入笔,写到大德街,再往东,写到东山、杨基村、珠江新城,往西,写到佛山的岭南新世界,时间跨度则是解放后的六十多年。虽然如此,这部作品却并非采用宏大叙事的架构,作家对这座城市六十多年里发生的大的历史事件一一捕捉,使作品具有了坚实的时代背景,但作家着眼点兴奋点并不在那些大事件上,而是普通人家的市井生活,他们的爱恨情仇,他们的心灵世界。这样的生活形态是琐碎的、缠绵的,而不会是黄钟大吕、激情四溢,但恰到好处地写出西关人家本真的、原汁原味的生活,写出西关人家的万种风情。


清末西关小姐


比较上面提到的三部长篇小说,可以看出,作家在结构安排、人物设置、地域文化表现等方面是进行精心谋划的。《西关小姐》是围绕着女主人公若荷展开的,线索较单一。《东山大少》主要以史家父子三人为叙述中心,全篇以男性为主,带出八位男性的故事,最后以一位女性的故事来收束,结构及人物关系已趋向繁复,呈现开放形态,如同桔子的剥开,颇见异趣。《羊城烟雨》围绕着三户邻居人家来写,罗家母女二人,卢家父母及两兄弟,江家母子,由此带出海内外关系,城里乡下关系,三姑六婆、亲亲戚戚关系,如西关的街巷里外通连,又四处辐射出去。全书的结构又分上下两部分,分别以姐姐雨芊和妹妹雨荇的角度来书写,形成对比式结构。所以,《羊城烟雨》更见饱满,显示出作家创作上的日益成熟。围绕三家人而罗织故事的结构,颇有《三家巷》的神韵,是新时期的“三家巷”。


一部小说,除了精彩的故事、跌宕起伏的人物命运之外,必然还有文化上的哲学上的蕴意,使之成为作品的“魂”。《羊城烟雨》的“魂”就在于街市草民的坚韧的生命力,在于他们对待生活的态度,在灾难和不幸面前表现出来的善良、宽容、豁达和勇敢,在于他们对良知和人性的顽强守护。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尤为成功,尤其是雨妈和雨芊雨荇,集中了作家的人物理想,美丽,端雅,坚强,智慧,大气,是为人处事看似随和,云淡风轻,内心却是不轻易妥协、十分骄傲,宁愿被伤害百次,也不去伤害别人,不愿别人怜惜自己身上的伤口,却独自骄傲地舔舐内心的伤口。


英国摄影家约翰·汤姆森拍摄的老广州人


她们用心承诺,用心相守,气质何其高贵,就像传统西关里,满城争赏的素馨花,素朴,洁白,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她们让作品流溢出诗意,让作品粤味浓郁,呈现出南国的气派。


对这部作品,我不能以流俗的方式去评头论足,也不能冒充行家去导读。道理很简单,谁愿意在欣赏电影电视时,有人不识趣地透露剧情,或者在旁边不停地聒噪呢。我只能拉扯些闲话,权作资料,聊供补白。


梁凤莲说她希望她书写广州的文字“有温情和暖意”。我以为她是做到了。她的书写,成为这座城市的本土文学符号,让时间回流,让记忆充满粤味,并且充满了温情和暖意。



图片源于网络

总编辑:凌逾

责任编辑: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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