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民主体制的前途，美国的国运，都悬于这次判决

Original 信息正义编辑部信息正义 2024-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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宪法上，川普是否有资格参与2024年总统大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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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临风

编：新约客

关于川普的名字是否可以出现于选票上这个案子，科罗拉多州最高法院于2023年12月19日做出历史性的复审裁决。该裁决认为川普不具备担任总统的资格，因此他的名字不得出现在该州的初选选票上。川普自然不服，向联邦最高法院上诉。2024年1月5日，联邦最高法院同意受理。这个案子(Trump v. Anderson)的口头辩论将于2月8日开启。

科罗拉多州最高法院以4票赞成、3票反对的决定引发了这场政治和法律地震，多数意见认为：川普参与了叛乱，包括怀有推翻2020年总统选举结果的企图；试图改变计票结果；怂恿他人伪造相左的选举人票结果；逼迫副总统违反宪法；煽动向国会的游行。因此，“对以上诸项的总结是：川普总统不具备担任总统之职的资格”。

裁决认为，各州有权依据宪法评估总统候选人的资格。“如果采纳川普总统的看法，科罗拉多州也无法将连年龄、居住地和国籍”都不符合宪法要求的人“排除在选票之外”。

科罗拉多州最高法院（《纽约时报》截图）

这事非同小可，如果开了先例，州政府可以决定谁不能在选票上，美国的选举制度就出问题了。所以，科罗拉多州最高法院判决的多数意见特别强调：“这并不是一个草率做出的决定。我们深知眼前这些问题的重要性和影响力。但我们也深知自身的神圣职责正是无所畏惧、不偏不倚地执行法律，在依法做出裁决时不受公众反应的左右。”

他们所沿用的宪法修正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南北战争后，国会于1868年通过第14宪法修正案以解决南北战争后与奴隶相关的问题，并加强公民权利和平等法律保护。其中第3条款明文规定，南方官员不能再担任公职：

无论何人，凡先前曾根据合众国宪法以国会议员、或合众国官员、或任何州议会议员、或任何州行政或司法官员的身份宣誓维护联邦宪法，以后又对合众国作乱或反叛，或给予合众国敌人帮助或鼓励，都不得再担任国会参议员或众议员、或总统和副总统的选举人(elector)，或担任合众国或任何州属下的任何文武官员。但国会得以两院各三分之二的票数取消此种限制。

后来，在尤利西斯·格兰特(Ulysses S. Grant)总统的敦促下，国会于1872年通过了《大赦法》(Amnesty Act)，取消除了最高级南方联盟成员之外的所有其他联盟成员的资格限制。值得注意，这个《大赦法》并不影响该修正案对未来的效力和适用范围。

针对科罗拉多州最高法院的判决，关于川普是否具备担任总统的资格的这点，法律界有两个反对意见：1）1/6国会山暴乱发生以后，国会对川普的弹劾案因票数不足没有过关，川普并没有被判罪，因此他不符合“叛乱”的罪行；2）根据第3条款的文本，该条款不适用于总统的职位，因为总统是民选的，不是“合众国官员”。

第一点理由很容易被推翻，因为第3条款中有关取消候选人资格的条件并不需要经过国会的行动，也并不需要经过法院的审判程序。

关于第二点理由，在2023年9月发表的一篇法律评论文章中，芝加哥大学的威廉·鲍德(William Baude)和圣托马斯大学的迈克尔·斯托克斯·保尔森(Michael Stokes Paulsen)反驳《华尔街日报》上迈克尔·马斯卡西(Michael B. Mukasey)的一篇观点文章。马斯卡西认为，第3条款“仅指委任官员，而非民选官员”，因此，总统非合众国官员。真不愧是咬文嚼字的法律专家！

威廉·鲍德（左）和迈克尔·斯托克斯·保尔森（右）的这篇论文《（宪法修正案）第3条的范围和力度》有126页的篇幅，在SSRN可下载。鲍德为芝加哥大学法学院法学教授，并担任宪法研究所所长。是宪法学和原典主义学者。保尔森是圣托马斯大学法学院教授和杰出大学主席，属于政治保守派。

鲍德和保尔森的主要观点是，对宪法“条文的普遍理解”、“该条款的结构和逻辑”、“明显含全面覆盖的意图”、“将总统和副总统排除在除名条件之外似乎有违常理”。这等等因素“让我们相信，不假思索的结论正是正确的结论”。

这个修正案第3条款只使用过一次，历史上从未有过总统候选人因第14修正案第3条款的规定失去参选资格。可想而知，它给联邦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们带来的压力何等巨大。最高法院应当如何裁决？他们应当按照“政治常识”，让选民用选票裁决，让美国避免宪法危机？还是从宪法的法理来做裁决？

大法官们如果不愿承担政治后果而否决科罗拉多州最高法院的裁决，那么，最高法院不是失去了自己的职责吗？最高法院的任务便是诠释宪法，不参与政治。然而，如果按照法理来做判决，根据保守派法律人士的理念，对宪法的解读应当按照原典主义(originalism)，或作文本主义(textualism)的解读。（这两个词汇之间的区别只是范围问题，而不是哲学问题：原典主义具体指的是根据成文时的文字含义解释宪法，而文本主义指的是根据文本的普通含义解释所有法律文本，撇开文本本身不包含的因素。）

联邦最高法院的9位大法官中有5位是保守派，3位是进步派，首席大法官罗伯兹则是温和的保守派。如果按照大法官的意识形态和个人的表白，有6位是原典主义者。那么，如果严格地按照他们的理念，他们会如何裁决呢？这就是个非常值得关注的问题。

前排左起：大法官索尼娅·索托马约尔(Sonia Sotomayor，进步派)、大法官克拉伦斯·托马斯(Clarence Thomas，保守派)、首席大法官约翰·罗伯兹(John G. Roberts，温和保守派)、大法官塞缪尔·阿利托(Samuel A. Alito，保守派), 大法官艾蕾娜·卡根(Elena Kagan，进步派)，后排左起：大法官艾米·康尼·巴雷特(Amy Coney Barrett，保守派)、大法官尼尔·戈萨奇(Neil M. Gorsuch，保守派)、大法官布雷特·卡瓦诺(Brett M. Kavanaugh，保守派)、大法官凯坦吉·布朗·杰克森(Ketanji Brown Jackson，进步派) 。

原典主义会引到什么结论？

2024年1月12日，《纽约时报》的埃兹拉·克莱因(Ezra Klein)在他的播客上访问了该报专栏评论家大卫·弗伦奇(David French)律师，讨论大法官面前的这个案子。他们的对话解析了真正原典主义者会做什么判决，理由是什么？这个判决会带来什么后果？这段对话十分精彩，也十分专业，我们摘录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做介绍，希望缓解读者们的困惑。

https://www.nytimes.com/2024/01/12/opinion/ezra-klein-podcast-david-french.html

埃兹拉·克莱因：我的感觉是因为一篇法律评论文章的出现，这篇文章不同寻常地改变了世界。这篇文章由威廉·鲍德和迈克尔·斯托克斯·鲍尔森撰写，名为《（宪法修正案）第3条的范围和力度》（见上）。

大卫·弗伦奇：这篇文章在法学评论文章中确实是独一无二的。文章发表后不久，我与威尔·鲍德进行了交谈，并询问了下载量。一般的法学评论文章可能只有几十次。但他们很快就突破了十万次。

这篇文章本身，就是“原典主义”(originalism)法律分析的一次重磅演练。埃兹拉，我想特别指出，这个“取消资格的论点”所以有如此强大的力度，它并不是通过对宪法的进步派法律解释或自由派法律学者的角度来论述，它来自“联邦党人协会”保守派学者的原典性解释。而且不是一般的学者，而是保守派法律界的两位重量级人物。他们做了经典的保守派法律分析，即“让我们从文本开始”，然后他们做了历史性的工作，即“这些词的历史公共含义是什么？”

举例来说，“叛乱或反叛”(insurrection or rebellion)，对于当时共和国的制宪者来说意味着什么？当你开始查看历史记录时，你就会真正意识到，当时对叛乱的认识绝对足够宽泛，足以涵盖1月6日的袭击。绝对足够广泛。（编注：而且对叛乱或反叛的判定不必经过法院的审判程序。）

克莱因：我并不认为最高法院是始终如一的原典主义者。我相信他们经常会采取他们认为需要采取的立场，以达到他们想要的结果。其他法院也研究过这个问题，但并没有得出科罗拉多州的观点，包括拒绝将川普排除在选票之外的加利福尼亚州。那么，你认为事情会怎样发展？你如何看待他们对宪法这一部分的解释，以及大法官的角色，我认为他们至少有时会扮演某种稳定国家的力量？

弗伦奇：我部分同意你的观点。我确实认为，要求最高法院宣布共和党提名的领跑者实质上“帮助或支持了叛乱，或者参与了叛乱”，这是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任何时候你要求最高法院采取真正前所未有的行动，即使这种前所未有的行动是有宪法依据的，它还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因此，我认为，从直觉上讲，我很难想象最高法院会做出这种如此戏剧性的举动。但与此同时，每当我深入研究文本和历史 —— 这才是现在应该指导法院的东西 —— 时，它留给法院的选择就越来越少，因为这里的文本和历史对川普非常不利。因此，川普最好的办法就是问：“你真的想这么做吗？你真的想这么做吗？”

但是，共和国不是靠懦弱来捍卫和维持的。如果最高法院在其法律判断中认为第14修正案第3条的适用范围包括总统，而他参与了叛乱或反叛，那么它的义务就是取消他的资格。这就是它的义务。

克莱因：你几年前写过一本书，其中很多内容都在想象美国可能陷入内战的方式。你在书中设想了不同的情况，但你现在可能想补充的一种情况是，有争议地取消候选人的资格。或者我认为这是另一个版本：他没有被取消资格，尽管输掉了普选，但他还认为自己是赢了，然后他立即开始一场自我赦免运动，并对那些他认为冤枉了他的人进行广泛报复。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相信川普认为他是对的，那么对他来说，这就像是历史上最伟大的猎巫行动。他曾在他的“真理社交”网上发文称，为了应付对他的各种“虐待”，美国甚至必须暂停执行宪法。我的意思是，我们有能力承受那取消他竞选资格的后果吗？或者，如果他没有被取消，反而胜选，并试图以牙还牙，我们能承担那个后果吗？

弗伦奇：我认为这是一个极为重大的问题。你谈到了如果他获胜会严重破坏稳定的情况。如果他输了，又是另一种极不稳定的情况。因为我们知道过去，当他竞选失败时会发生什么。国会山曾遭到历史性的袭击，有人丧生，数百名警察和抗议者受伤，数百人被起诉。那么，稳定局势的选择是什么？

老实说，我认为最能稳定局势的办法就是取消他的竞选资格。是的，毫无疑问，这会激起民愤。但这会比他合法落选时的愤怒更严重吗？此时，他会再度撒下一系列愚蠢至极的谎言。或者，如果他赢了，而他开始表现得与《第14修正案》的制定者所担心的叛乱者或反叛者上位时的表现一模一样（所带来的后果），美国能够承受吗？

克莱因：我认为，人们倾向于认真对待MAGA的潜在怒火，却不认真对待MAGA掌权的危险。如果他再次上台，你认为我们会面对一个截然不同的政府吗？或者您认为这是一种过分的担忧？

弗伦奇：我们将会面对一个截然不同的政府。川普前政府大部分的故事是不断地内耗，白宫官员们试图把他围起来，试图阻止他实现自己最糟糕的冲动。我认为，重要的是人们要明白，川普2.0不会这样幸运。他不会让任何那些共和党中的“成年人”成为阁员和助手。他已经学乖了。从政府人员配置的角度来看，他已经受够了。从任命法官和大法官的角度来看，他已经受够了。请记住，他前政府所任命的一群人阻止了他窃取选举的努力。如果他所任命的法官们支持他的立场，那么整个选举挑战就会比现在更可怕、更可争议。

因此，川普2.0会是个截然不同的人，他的政策将很简单，除了复仇就是复仇。

他的盟友们已经讨论过在他就任总统的第一天就引用《叛乱法》。总统可以自行决定，是否征召国民警卫队或现役军人来恢复他所认为的秩序。但《叛乱法》是个非常糟糕的法案，对总统的滥权没有任何护栏。因此，总统确实拥有调用军队的自由裁量权。这是非常可怕的。

我对（大选）局势危险性的看法如下，我认为那也是第十四修正案制定者的思路：谁更危险？是在野的那位领导愤怒暴民的叛乱分子？还是在朝的那位指挥着人类历史上最强大军队的叛乱分子？

克莱因：我一直在思考的一个问题是，在前川普政府中，你所拥有的是一个联盟政府，MAGA与共和党其他传统派别、商界和福音派等之间的联盟政府。而现在，如果川普再次获胜，新政府将是一个非联盟政府，一个统一的政府，完全在MAGA的控制下，以川普为首，将有更多的人致力于执行川普的冲动。

弗伦奇：我同意这点。这是比以前更愤怒的MAGA版本。我生活在MAGA之乡。我85%的邻居是共和党人，我想说的是，大多数共和党人和大多数美国人一样，在日常工作中一般都不参与政治。但在我的邻居中，在我的社区中，真正拥护MAGA的那部分人比他们激进得多，甚至在2020年也是如此。这种情况还在不断升级，埃兹拉，我没有看到温度有所下降。

可悲的是，在广大共和党民众中，他们对这种MAGA现象的不满并不足够让他们不为川普拉票。MAGA比我在2021年1月7日早上醒来时更激进、更愤怒，在很多方面也更占主导地位。我想，人们终于看清了MAGA的真面目，他们觉醒了。然而这并不是说他们真的醒过味来了，埃兹拉，更多的是他们（从政治）退出了，让MAGA掌控了一切。

结语

大法官既然决定参与，就不可能再说，这是各州的事，我们管不着。如今，大法官面临一个抉择，一是判决科罗拉多州最高法院的判决违宪，一是维持原判。2024年的大选攸关美国民主体制的前途，大法官的判决有可能改变大选的轨道，因此可以说是，美国民主体制的前途，美国的国运，都悬于这次的判决。正如弗伦奇所指出的，大法官们有勇气依据自己对宪法的理念来做判决吗？让我们拭目以待。

参考资料：

“The Constitution Says Insurrectionists Can’t Hold Office. So What Is Trump?” Ezra Klein Show, New York Times, 2024-1-12.

“Sweeping and Forcing the President into Section 3,” Josh Blackman & Seth Barrett Tillman, 28(2) TEX. REV. L. & POL. (forth. circa Mar. 2024),

https://papers.ssrn.com/sol3/papers.cfm?abstract_id=4568771.

“Was Trump ‘an Officer of the United States’,” Michael B. Mukasey, Wall Street Journal, 2023-9-7.

“关于川普被裁定无资格参与科罗拉多初选，你应该知道的”，Adam Liptak，纽约时报，2023-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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