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说成为诸葛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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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 读
本文原标题为《左宗棠是否自署名为诸葛亮？》，摘自刘江华《左宗棠传信录》，岳麓书社2017年1月出版。
借助当年秘而不宣、今天已然公开的清宫档案，本书作者刘江华经过数年钻研，为读者拨开历史迷雾，还原一个真实的左宗棠。
《左宗棠逸事汇编》所载胡林翼与左宗棠逸事，多是关于在樊燮案中胡林翼如何搭救左宗棠的。除此之外，还有一类说得较多的，就是左宗棠自比诸葛亮之事：
1
曾文正公（国藩）善诙谈，胡文忠（林翼）益之以谐谑。恪靖侯独喜自负，曾自署“葛亮”。洎意城（崑焘）治军事，胡与谓之“老亮”“新亮”。此则逸事表明，当时胡林翼称左宗棠为“老亮”，称郭崑焘为“新亮”。
2
公（指左宗棠）刚健强毅，耄年精力不衰。……喜自负，每与友书，自署“老亮”，以汉武侯自比。厉刚介之操，又自号曰“忠介先生”。
3
左文襄功高自负，尝自署葛亮。及郭意城（崑焘）出襄军事，意气不减文襄。时人谓文襄为老亮，意城为新亮。
4
左文襄督陕时，以中兴之功，自负不凡，常以诸葛武侯自况，故自号曰“今亮”。
5
今相国左公与抚部刘公蓉先后参骆文忠幕府，赞画军谟，料事切中，人皆称为诸葛。刘公后任蜀藩，绵州之捷，贼中亦有赛诸葛之称。《养晦堂文集》收有刘蓉写给左宗棠的信，“诸葛事繁，宜加餐食。蒙以武侯一席相让，可不敢当，谨以奉璧”。由此可知左宗棠、刘蓉二人当时都被人称为“诸葛”，二人甚至还在书信中就此开玩笑。
6
光绪初，左文襄督陕甘，时布政使为林寿图。一日，文襄招饮。左右报某处捷音至，林颂其神算，文襄拍案大声曰：“此诸葛之所以为亮也。”已而臧否人物，文襄谓时下诸贤，类皆自称诸葛。这表明，出任陕甘总督期间，左宗棠自称“诸葛”。
7
吴县吴清卿中丞之督学陕甘也，按试至兰州。于时，左文襄甫肃清关内，方布置恢复新疆之策。文襄固夙以武侯命者，平时与友书札，常署名为今亮。中丞下车观风，即以“诸葛大名垂宇宙”命题。文襄闻之，喜甚。
1.胡林翼确实称左宗棠为诸葛
咸丰十年闰三月间，在给李续宜的信中，胡林翼曾有“公欲以书法压倒诸葛，诸葛仍说公胆甚大。日请邓守之先生写《箴言书院箴铭条规》，又请诸葛作《碑铭》，均一时之盛也”之语。
胡林翼此信中所说的诸葛是谁呢？真的是三国的诸葛亮吗？显然不是，而是指左宗棠。
胡林翼所说的《碑铭》，指的是左宗棠所写的《箴言书院碑铭并序》。因此，他在信中所说的“诸葛”，就是左宗棠。胡林翼常常把左宗棠比作诸葛亮。
同年五月二十日，在给郭崑焘的信中，胡林翼谈到要请曾国藩主稿向咸丰奏请不让左宗棠去四川时说：
“此稿应推涤帅为主也。老亮于自己之事往往偏执一念，不暇自谋。”
这里的“涤帅”，指曾国藩（字涤生）；“老亮”，就是指左宗棠。胡林翼在此批评左宗棠对自己的事情总是考虑不全。
此外，吴汝纶的《左文襄公神道碑》中，也采信了左宗棠署名“葛亮”的说法：
“会广西盗起，始佐湖南幕。在幕府以诸葛亮自比，与人书辄戏自署为‘亮’，人亦以‘亮’归之。”
左宗棠去世后，刘锦棠给朝廷上了《奏左宗棠功在西陲吁恳宣付史馆折》，请求朝廷纪念左宗棠平定新疆的功绩。其中，也将左宗棠比作诸葛亮：
“伏查左宗棠廉正果毅，学问深纯。道光末年里居不仕，授徒自给。旋于邑中柳庄置薄田，躬自稼穑，淡泊明志，啸歌陶然，乡人士咸以汉臣诸葛亮目之。”
2.左宗棠是否曾署名为“葛亮”？
以上所引，多为第三者转述。史实是否真的如此？
首先我们看是否真的有左宗棠在信末自署“葛亮”之类的例证？
《左宗棠年谱》转引郭嵩焘的话透露，左宗棠经常署名为葛亮，“左公独喜自负，常自署葛亮”。按照年谱的说法，由于左宗棠平日就经常自比为葛亮，所以胡林翼才会称左宗棠为诸葛亮。
左宗棠在信末的署名，主要看对方的年龄、身份，还有他写信时的处境、身份等。但翻查《左宗棠全集》收录的书信，凡有署名的，均未发现有自署为“葛亮”的。
胡林翼比左宗棠大四个月，因此在给胡林翼的信末，左宗棠一般署名为“弟”“愚弟”，咸丰七年一度也有署“柳庄居士”“湘上农人”。咸丰九年身陷樊燮案，左宗棠决心离开湖南巡抚幕府，这时，他给胡林翼的信中，多署“湘上农人”。但从未有署“葛亮”“老亮”之类的。
曾国藩比左宗棠大一岁，左宗棠在给曾国藩的信中，一律署名为“弟”“愚弟”。同治元年，曾国藩被授予协办大学士，按当时惯例，此时为曾国藩部下的左宗棠在信中应署晚生之类的谦词，但左宗棠觉得自己只比曾国藩小一岁，似乎还不能算是晚生，所以信中并没有那样做。确实如此，同治元年之后与曾国藩的通信中，左宗棠在信末署名依旧是“愚弟”。
为此，欧阳兆熊在《水窗春呓》中说左宗棠与曾国藩的书信往来中，只肯以兄弟相称，从来不肯称“晚”。直到曾国藩去世，左宗棠在所送的挽联中，才自署“晚生”——“至文正薨，乃自书‘晚生’”。
3.左宗棠在信中是否从来不称“晚”？
那，左宗棠在信中是否从来不称“晚”呢？
不是。尽管曾经在给毛鸿宾、李续宜等友人信中多次称官文为“媪相”，但在与官文通信时，左宗棠竟然很罕见地谦称“晚”——如同治七年给官文的信中有“晚近读谕旨，责防直、运”；在同治七年三月初六日给官文的信中，信末署名就是“晚左宗棠顿首”。其他，诸如同治七年三月二十一日、四月初八日、十二日给官文的信中，左宗棠的署名为“晚生左宗棠顿首”“治愚晚左宗棠顿首”“愚晚左宗棠顿首”。
官文时为协办大学士、直隶总督，是不是只要对方官至协办大学士以上，左宗棠写信时就会署名为“晚生”或自称“晚生”？也未见得。同治十年，写信给大学士、军机大臣文祥时，左宗棠信中的语气对对方充满敬佩，有“想元老谋国公忠”之类的颂扬之词，但并没有自称晚，也没有署名“晚生”。由此看来，向官文自称“晚”，恰恰表明左宗棠与官文关系之疏远，书信完全是一种公事公办、不给对方留话柄的防范心理。
除此之外，左宗棠在书信中自谦的，就是咸丰四年十月二十八日给时为湖北布政使的严仙舫的信中，曾署为“后学宗棠顿首”。由于《左宗棠全集》所收并没有署名，因此，写给老师贺熙龄，写给在考举人时有恩于自己的湖南乡试正考官徐法绩的信中，左宗棠是如何署名的，尚不得而知。
4.在署名问题上，左宗棠是个矛盾体
在书信署名上，一方面，左宗棠十分讲究；另一方面，又显得颇为随意，可谓一个矛盾体。
同治四年，时为闽浙总督的左宗棠在延平大营看到儿子孝威写给福建巡抚徐宗幹的信，因和家信放在一起，左宗棠便拆开来看。一看之下，左宗棠对儿子书信格式及署名之不合规范十分不满，便去信批评。左宗棠说，徐宗幹先生已经74岁，比自己还大20岁，孝威在信中的称呼格式应该是“愚侄左△△”，但孝威的信，字体中夹杂行书，没有完全用楷体，而且没有自称愚侄，十分失礼。
同治十一年，原安徽巡抚江忠源的儿子江孝椿来信，想前来左宗棠军营效力。左宗棠回信谢绝，并毫不客气地指出，江孝椿的来信误将自己和江忠源称为同年。但与此同时，面对一个晚辈的来信，左宗棠在信末又署名为“世愚弟”，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这种在后辈面前谦称的情形，在左宗棠的书信中屡见不鲜，光绪十年，在给曾国藩儿子曾纪泽的信中，左宗棠还多次自称“弟”——“请即由尊意通融办理，弟仍将彼此商定意见终归一是之故启告总署与北洋，请其察照。”
除在晚辈面前自称“弟”之外，跟比自己小不少的同僚通信，左宗棠也时常称“弟”。比如对曾有恩于自己的潘祖荫，虽然左宗棠比他大18岁，但仍谦称为“弟”——“新疆改设郡县，……前疏请敕内外集议，批谕仍责成由弟具奏。”
在书信的署名上，左宗棠经常出现混乱。比如咸丰十一年间写给江西巡抚毓科的信，左宗棠有时署名为“世愚弟左宗棠顿首”，有时则署名为“宗棠顿首”；再比如，写给李续宜的信，多数情况下署名为“弟宗棠顿首”，但在咸丰九年六月四日的信中的署名则变成了“兄宗棠顿首”。
有时，左宗棠在信末的署名让人百思难解，比如咸丰十年写给老师贺熙龄的次子贺仲肃的信，末尾署名为“心叩”。这是什么意思呢？这个谜团，只能留待后来者了。
5.左宗棠是否自比为诸葛亮？
咸丰四年闰六月克复岳州后，曾国藩向朝廷奏保有功之人，原想保举已为同知直隶州的左宗棠为知府，但左宗棠没有同意。原因之一，左宗棠认为曾国藩此举是以知府官衔让他这个诸葛亮难堪，“以蓝顶尊武侯而夺其纶巾，以花翎尊武侯而褫其羽扇”。
这明显是以“武侯”代指自己，由此可知，虽未曾署名“葛亮”，但左宗棠确实曾自比为诸葛亮。
《清史稿·左宗棠传》就曾如此记载：
“左宗棠，字季高，……喜为壮语惊众，名在公卿间。尝以诸葛亮自比，人目其狂也。”
由上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目前的史料中，并未发现左宗棠在信中曾署名为“葛亮”等，但左宗棠确实曾自比为诸葛亮，而且当时的人也是将其比作诸葛亮。之所以有这样的比喻，大概是因为左宗棠用兵如神，戎马一生很少败绩的缘故吧。
此外，尽管多有传言说左宗棠在信中从不谦称“晚生”，但史实并非如此——在与官文通信时，左宗棠竟然很罕见地谦称“晚生”。证据也表明，在书信中称晚，并不只代表左宗棠对收信人的尊敬，更反映出左宗棠与收信人之间关系的疏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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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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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简
介
刘江华，北京大学考古系毕业，《北京青年报》编辑，青年作家，文笔流畅，广受好评。出版有《被腰斩的王朝》《王朝死劫》等历史通俗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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