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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从世子曹丕所受教育看曹操的儒学思想——以建安二十二年之前为中心

2017-04-27 胡根法 北京社会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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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中后期,大陆学界关于曹操的评价有两个代表性成果,一是陈寅恪先生于1956年发表的文章书世说新语文学类钟会撰四本论始毕条后二是1959年掀起的关于曹操的大讨论。前者将曹操定为“阉宦阶级”代表人物,认为曹氏意欲代汉,“必先摧破其劲敌士大夫阶级精神上之堡垒,即汉代传统之儒家思想,然后可以成功”;后者中的主流观点认为曹操的主体思想为法家思想,他是法家思想和法家路线的代表人物。二者的共同点是将曹操的主体思想倾向与儒家思想相对立,且对后来的曹操研究影响深远。近年来学界对上述两种观点有较多思考,一些学者认为曹操的思想有明显的儒家倾向,或其思想以儒家为主。但迄今为止,似乎少有学者专门从家庭教育的角度进行相关研究。像曹操这样的历史人物,其对继承人的教育应能充分反映他本人的内在修养、基本的思想倾向或对某一具体思想派别的态度和看法,本文即从曹操家庭教育中最重要的环节——世子教育入手,探讨其中体现的儒学特征和他本人的思想倾向。

 

建安元年(196),汉献帝以曹操为大将军,封武平侯。次年曹操长子曹昂死于战乱,其后不久曹丕的母亲卞夫人成为曹操的正室,这意味着曹丕自建安二年(197)起成为曹操事实上的嫡长子,这是他成为世子的重要因素,此时他年方十岁。据《三国志·魏书·武帝纪》,汉献帝于建安十六年(211)命曹操的“世子丕为五官中郎将,置官属,为丞相副 ,又于建安二十二年(217)“以五官中郎将丕为魏太子。这说明,曹操至少在建安十六年之前就已经视曹丕为世子。本文的研究即是以建安二十二年之前曹操对世子曹丕的教育为中心,具体来说可分为二个时段:其一为建安十六年之前(即曹丕任五官中郎将之前);其二为建安十六年至建安二十二年之间(即从曹丕始封五官中郎将至他被立为太子之间)。至于建安二十二年之后曹丕所受教育情况,笔者另有专文分析。

 

一、曹丕任五官中郎将之前所受的教育

 

在这一阶段,曹操对曹丕的教育主要有两种方式,一是言传身教,二是委任专人进行教育。曹丕在所著《典论·自叙》中谈到父亲曹操对他的教育时说:

 

上雅好诗书文籍,虽在军旅,手不释卷,每每定省,从容常言:人少好学则思专,长则善忘,长大而能勤学者,惟吾与袁伯业耳。余是以少诵《诗》、《论》,及长而备历五经、四部,《史》、《汉》、诸子百家之言,靡不毕览。《三国志》卷二《魏书·文帝纪》注引《典论》

 

引文中的“上字显指曹操,《典论》完成于曹丕当太子期间,当时曹操已是魏王。从引文看,曹丕在此记述了自己在父亲言传身教之下,自小及长的学习经历,“是以二字表明,这一学习经历正是在曹操的教导下进行的。曹丕从《诗》《论》开始学起,随后逐渐“备历五经”,因此从学习的内容和过程来看,曹丕的童蒙读物和稍长时的受教内容都是儒学经典,从而表明曹操对曹丕的教育具有明显的儒学特征。曹操的儒学式家庭教育对象当然并不限于曹丕,他对其他诸子也做同样的要求。据《三国志·魏书·任城陈萧王传》,曹彰喜武厌文,曹操仍要求他“读书慕圣道,曾经当场考察过他“读《诗》、《书》的情况;曹植“年十岁余,诵读《诗》、《论》”。另据同书《武文世王公传》,曹据“典籍日陈于前,勤诵不辍于侧;还有曹衮,“少好学……每兄弟游娱,衮独覃思经典。这些事例表明曹操整个家庭教育中的儒学特征是明显而浓厚的。

 

曹操这种重视经学教育的做法,固然与两汉“崇经术、重经学教育之时代风气有关,主要还是源于他本人的儒家思想倾向及儒学修养。据三国志·魏书·武帝纪:曹操曾能明学,”。当时人所谓“古学”,即今人常说的“古文经学”。钱穆先生认为,在东汉时所谓“‘古学’者,乃指兼通数经大意,不守博士一家章句;“此在当时,学尚兼通,即‘古学’也。(《两汉经学今古文平议》)因此,曹操“能明古学,或许表明他并非专学一家章句,而是博通儒学经典。《武帝纪》注引《魏书》曰:曹操“御军三十余年,手不舍书,昼则讲武策,夜则思经传”。由此可知,曹操在军政繁忙之余,不废儒家典籍之研习,因此也难怪他自称“好学明经”(《曹操集》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70)。曹操“明古学”“好学明经”的特点,以及他的言传身教,应该对曹丕影响至深,后者亦好学并博贯多经,即可为证。

 

除此之外,曹操还委任专人对其进行教育,如在建安十一年(206),曹操征并州时,就“留琰傅文帝于邺,即任命崔琰为曹丕的师傅,留守邺城以教导曹丕。据三国志·魏书·崔琰传》:

 

世子仍出田猎,变易服乘,志在驱逐。琰书谏曰:“盖闻盘于游田,之所戒,鲁隐观鱼,春秋讥之,此周、孔之格言,二经之明义。殷鉴夏后,称不远,子卯不乐,以为忌,此又近者之得失,不可不深察也。袁族富强,公子宽放,盘游滋侈,义声不闻,哲人君子,俄有色斯之志,熊罴壮士,堕于吞噬之用,固所以拥徒百万,跨有河朔,无所容足也。今邦国殄瘁,惠康未洽,士女企踵,所思者德。况公亲御戎马,上下劳惨,世子宜遵大路,慎以行正,思经国之高略,内鉴近戒,外扬远节,深惟储副,以身为宝。而猥袭虞旅之贱服,忽驰骛而陵险,志雉兔之小娱,忘社稷之为重,斯诚有识所以恻心也。唯世子燔翳捐褶,以塞众望,不令老臣获罪于天。

 

崔琰在谏书中援引多部儒学典籍,并结合袁绍家族的惨痛教训,分析了公子奢靡放纵的恶果,强调指出邦国民众所思者乃是“德”,并在此基础上教导曹丕谨记“社稷之为重,“慎以行正,重德修行。这份谏书显然深刻打动了曹丕,他随即做出积极的反应,废弃了用于田猎的服乘,并希望继续听从崔氏的教诲。崔琰是当时的儒学名士,曾受学于经学大师郑玄,曹操让他担任曹丕的教傅,应该意在使后者增进儒学修养,修德行正。

 

二、曹丕任五官中郎将期间所受的教育

 

曹丕于建安十六年(211)成为五官中郎将和丞相副,并有权“置官属”。三国会要·职官四》“五官中郎将”条:“建安中,魏文帝为之,置官属,以副丞相位在魏国诸臣上。官属有长史、文学、司马、贼曹、功曹。”从《三国志》的记载来看,曹丕的五官将僚属均是儒学之士,其中两任长史凉茂和邴原更是名士,由曹操亲自指定。秦汉时期的将军长史有向将军提出建议、谏言的职能,如此则凉茂、邴原二人既是曹丕的长史,也负有对其进行教导的职责,即这二人在一定程度上充当了曹丕的教傅。其实曹操对此并不讳言,他在委任邴原为曹丕的五官将长史时,曾有令曰:“子弱不才,惧其难正,贪欲相屈,以匡励之。”(《三国志·魏书·邴原传》注引《原别传》这说明曹操此举的用意在于让邴原匡正和教导曹丕。我们认为曹丕的五官将长史负有教傅的职责,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曹丕为五官中郎将时,凉茂为首任五官将长史;在曹丕被立为太子后,其首任太子太傅也是凉茂。此可佐证曹操希望名士如凉茂辈教导曹丕的意愿是持续而连贯的,五官将长史确有曹丕之教傅的职能。与邴原共同辅导曹丕的还有张范。张氏为出身于世家大族的名士曹操对其很是敬重,史载:“太祖征伐,常令范及邴原留,与世子居守。太祖谓文帝:‘举动必咨此二人。’世子执子孙礼。”(《三国志·魏书·邴原传》注引《原别传》)曹操让邴、张二人辅佐曹丕,除了匡励其德行之外,让曹丕增进以德执政的能力也应该是重要目的。

 

值得注意的是,上面提及的崔琰、凉茂、邴原、张范等人都是儒学名士,曹操敬重并让他们教导曹丕,虽与他们的声誉、能力和儒学修养有关,其实也应该与曹操本人的身份与经历相关。曹操本人即具有名士的身份,且早年与当时的名士大族交往密切,并在内政和军事上更是大量使用名士,对此《三国志》有所记载,唐长孺先生等学者也有相关研究。这表明,重视并任用名士是曹操一贯的做法,而任用名士辅导世子曹丕只是这种做法的延续,意在让他们对曹丕有所匡正,以培养和增进曹丕的德行修养和以德行政的能力。

 

曹操有时也采用教令的形式对曹丕及其他诸子进行教育,其中也可看出他的的家庭教育理念和思想倾向。他曾在一道《诸儿令》中说:

 

今寿春、汉中、长安,先欲使一儿各往督领之,欲择慈孝不违吾令,亦未知用谁也。儿虽小时见爱,而长大能善,必用之。吾非二言也,不但不私臣吏,儿子亦不欲有所私。 《曹操集》, 47页。 


曹操的意思是准备在诸子中择善而重用之,其基本要求有二点,即“慈孝”和不违背父亲之令。前一点关乎以孝悌为中心的家庭亲情伦理,似乎也应兼及仁恕之意,这很明显是儒家的观点。后一点则认为,当关系到政事时,父子之间的关系也是一种君臣关系,儿子必须服从父亲。孔子谈及“孝”时曾说:“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论语•学而》)就此对上述《诸儿令》进行观照,则曹操对儿子们的第二点要求也具有明显的儒家特征。总的来说,曹操教育儿子们要仁慈孝顺、不违子道,呈现出明显的儒家思想倾向。贾诩大概深谙曹操的这一特点,当曹丕感到自己的世子地位面临挑战而向贾诩请教“自固之术”时,后者谏言曰:“愿将军恢崇德度,躬素士之业,朝夕孜孜,不违子道。如此而已。曹丕接受建议,并“深自砥砺,下了很多功夫。(《三国志·魏书·贾诩传》)贾诩谏言的核心其实可以概括为德、孝二字,这显然是根据曹操的思想特点和家庭教育要求而给出的针对性建议。 

 

至此本文分两个阶段,对曹丕在建安二十二年以前所受教育进行了探讨。在曹丕任五官中郎将之前,曹操主要以言传身教的方式对曹丕进行经学教育,后来指定专人如冀州名士崔琰作为曹丕的教傅,重点则在增进其德行修养。在曹丕任五官将之后,曹操对曹丕的教育主要通过后者的五官将官属进行。他先后任用名士凉茂、邴原为曹丕的五官将长史,意在让他们匡正曹丕的德行,增进其以德行政的能力。曹操的上述教育举措实际上具有切实的依据,首先他好学明经,具有深厚的儒学修养;另外他本人具有名士身份,并在军国实践中大量任用名士,所以任用名士为曹丕的教傅也可看作这一实践的组成部分。在曹丕于建安二十二年被立为魏太子后,曹操先后任用名士凉茂、何夔和邢颙为太子二傅,亦可视为上述儒学式世子教育的延续。而从世子教育这一角度来看,曹操既非法家思想的代表,也非所谓“阉宦阶级”的代表,而更像是一名儒家思想的信徒和实践者。

 

(原载《北京社会科学》2017年第4期,有删减。作者单位:北京大学 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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