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的加里·斯奈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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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里・斯奈德的“根感”

作者：冷霜

虽然一直被目为垮掉派的一员，加里・斯奈德却温和地不承认这一说法。在去伯克利，后来遇到金斯堡等人之前，斯奈德已经在从大学退学后做过水手、林业工人等多种职业，并对东方文学产生兴趣，而1955年旧金山的朗诵会使垮掉派一举成名之后不久，他就又去了日本长期研习中国文学。他一直在自己的路上摸索，可以说，他只是途经了垮掉派，就像一颗行星穿过一大片云团。若以酒神精神来喻说垮掉一代的精神气质的话，他的底蕴也与此相距甚远，他追溯印第安和其他古民族的神话，目的在于建立，他那些语句精隽、多为短制的诗篇与一泻千里的垮掉文学有共同的关怀，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关怀却更为深远。

加里·斯奈德和艾伦·金斯堡

斯奈德的诗从一开始就追求“把词语像岩石那样安放在思想前面”，有如“银河的石径”，早期的诗给人好奇之感，后来渐渐变静观的描述而为呈现，有些诗在词语的碎片并置和语意的大幅度转换中自动产生强劲的联想的势能，按着年代读下来，会生出这样的感想，意象派诗人大多只是从“外面”、从修辞学、“语言革命”的意义上模仿中国古典诗歌，而斯奈德却以自身的体历，在漫长的写作生涯中逐渐从内面接近了中国古典诗歌的精神。我个人更喜欢他晚年的诗歌，比如为他的妻子所做的《基石》中：“同在紫星的傍晚喝茶；/新月将沉落/为什么需要这么/久才学会/爱，/我们笑了/又哀伤”，洗练而又冲淡，又如《修理一九五八年的韦利斯牌货车》中：“教我这样做的/朋友，他们/年轻时也尽读经典”，远反讽而近幽默，完全像从中国古诗中脱出。

这时的诗风，特别是在1983年出版的《斧柄》集以后，有点像从谢灵运转为陶孟，如话家常，如坐春风，可以喜欢，却不能强学而致，即使在美国其他与中国诗有亲缘的诗人中也很难找到同类。

若要找一首最能说明斯奈德诗学的诗，我想莫过于那首《革命内的革命内的革命》：“如果资本家和帝国主义者/是剥削者，大众便是工人。/党就是/共产党。//如果文明/是剥削者，大众便是自然。/党便是/诗人。//如果抽象的理性/是剥削者，大众便是潜意识。/党便是/瑜珈苦行者。”在这首诗里他写道，“最具有/革命性的意识系在/被最无情剥削的阶级里：/动物、树、水、空气、草”，他还写道，“而力量/生自咒音的种子音节”。

斯奈德对中国诗人若有启发，不在于他和中国文化的牵连，而是他独行特立的诗学，当代中国诗人近年多有强调写作的个人性，然而真正做到何其不易。斯奈德致力于发掘大自然的声音，传递民族神话的潜意识的脉动，有人奇怪他会欣赏艾略特，他说，因为后者有“根感”：的确如此，艾略特关注的是文化共同体的有机性，而斯奈德更在这种共同体的危机意识中加上了自然。当被问及对六十年代开始出现的亚文化群的倡导，斯奈德答曰，“因为这亚文化群的根在四万年前”――这是何等开阔而又独特的眼光与气魄！所以当斯奈德说“我们仍未发现北美”，而用印第安人的称呼将美国称为“龟岛”，并宣誓成为“龟岛土壤的/以及那些/生活在其上的人的盟友/一个生态环境/各式各样/在太阳底下/每一样东西均享有欢乐的诠释”时，可以发现，他是和金斯堡从不同的方面成为惠特曼的二十世纪传人，而他或许比后者更深，也更积极地诠释了惠特曼对“更多的民主”的追求。

根系深厚，方能面目清晰，这也是他在垮掉派已经风流散尽之后仍能越写越好，越写越有精神的秘密所在。不知道他计划要写40卷的《山河无尽》又已写出了多少。在一次访谈中谈到应该以什么样的诗人为师时，他说，不仅要是真诗人，还要是位大师，二十世纪美国诗歌星光璀璨，不必用大师这样的名号来为斯奈德增光添彩，但他为他的诗歌理念能做到身心同往，是真诗人则无疑，可以说，是一位有广远“根感”的真诗人。在一个所谓的“后”时代里，这两样都已是弥足珍贵的了。

（文中所引诗文均见台湾联合文学出版社《山即是心――史耐德诗文选》，林耀德、梁秉钧编）

Allen Ginsberg, Gary Snyder, Lawrence Ferlinghetti, Gregory Corso, Michael McClure, Kenneth Rexroth y Peter Orlovsky en la conferencia Ciudad de la Luz en Dakota del Norte- 1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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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霜，1973年生于新疆，北京大学文学博士，任教于中央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著有批评文集《分叉的想象》，诗作结集于《蜃景》。曾获刘丽安诗歌奖、“诗建设”诗歌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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