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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评论员 陈  迪

安徽盲人考生王宠，通过今年高考考入东北师范大学。由于学校缺乏服务残障人士独立生活的设施与条件，例如说如果让王宠同学独自入住学校宿舍与大学同学共同生活的话，无论是校方还是学生家长其实都判断那会是相当不现实的。因此，最后的折衷方案是，由东北师大校方全额出资为王宠同学租房，就在学校边上，皆大欢喜。

新闻读到这里，可以说是一个非常温暖人心、非常正能量的故事了。主人公自立自强，排除万难考入大学，梦想当一名数学老师；学校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尽全力为残障学子实现人生理想保驾护航。然而，就是这么好的故事，一放上网，评论区里的画风就不对劲了。在我昨天看到的第一条微博下面，前十条二十条的热评，那都是对学生家庭的一边倒的辱骂。要不就是说学校又没欠你们盲人的，凭什么“浪费”这么多资源；要不就是骂“学校到底是招了个学生还是招了个祖宗”；要不就是抓住学生家长曾经提出希望配备导盲犬这一条，骂他们要求过分，狮子大开口；最后还要配上一句网络流行金句“你弱你有理吗”，然后下面还要一群人点赞说这是“三观正”。这些人这些话都算什么跟什么呀？简直完全没法看，但我在这里也不能骂人，只能一条一条来说理。

首先，给残障人士投入更多资源创造生存发展条件，这叫“浪费”吗？毫无疑问，如果我们要让残障人士也能获得平均水准的普通社会成员在城市空间里面的生存体验，社会将会需要为他们支付比一般成员高得多的人均成本。人行盲道、建筑物前后的无障碍通道、自动开闭的大门、升降机，这些东西都是要花很多钱的。可是，这钱能省吗？当然不能，为什么？

这其实是在回应一个很根本的问题：我们的社会为什么必须顾及所有成员的生存与发展，甚至包括那些投入产出比分明够不上一般水平的成员，例如说，残障人士？我们人类之所以要组织社会，之所以要组成共同体，一个根本性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任何成员都有活路可走。我们来到这个世上，是强是弱、是美是丑，出身是优渥还是贫寒，身体是健康还是残障，这些东西其实通通都是完全的随机事件。为了让你与我，都能够在碰巧抽到那张最糟糕卡片的时候，还能够至少维持作为一个人的尊严活完这辈子，所以我们才要联合在一起，共同为彼此不可控的命运投保。

当我们看到公共财政在为社会弱势成员例如说残障人士投入资金的时候，我们的第一反应绝不应该是“我纳的税又被他们占用了”，而应该是“如果我出现在那个需要帮助的位置上，也会有其他同胞为我花钱”。如果一个社会不兜底、不能理所应当地向弱势成员倾斜更多资源，却是放任所有人尽其所能地自肥、并且“拔一毛以利天下不为也”；那么，这个所谓的“社会”，又和退化回归丛林状态有什么区别呢？而届时，那将会是一幅人皆相食、人皆不得安生的无止境的绝望光景。

回到东北师大，王宠同学的家长会提一些愿望，例如说，希望配备导盲犬，这真的这么不合理、真的值得那些网民去破口大骂吗？很多去过欧美国家旅行的人都有这种印象：“怎么外国这么多残疾人？满大街都能见到。”这其实根本就不是西方人残疾的多，而是他们的设施更为合理，方便残障人士出门。而国内这方面的公共设施是应当检讨的。大家平时都能看到的，中国城市人行道上的导盲道，那经常都是个笑话。东北师大为什么会乐意为王宠同学租房，而不是让他住宿舍就可以了？因为校方自己也知道自家的基础设置还支撑不起视障人士的独立生活嘛。王宠同学的家长希望有导盲犬，是不是也是因为发现学校内校道没有充足的导盲设置，无法让王宠自己去上课，所以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呢？更何况了，在合法的框架内、在不伤害他人的前提下，追求自身福祉的最大化，这不正是现代人最正当的生存方式吗？问个导盲犬有什么好喷的呢？校方给得起自然会给，给不起也不可能勉强自己，这里没有任何人胡搅蛮缠、只有开诚布公地交换意见，用得着网民去先机构之忧而忧吗？简直莫名其妙。

围剿弱势人群，放纵着“你弱你有理”之类的话语背后嫌贫爱富的情绪，是现在中文互联网上非常恶劣的风气。许许多多的人都习惯了在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氛围中争先恐后，然后为了维护自己仅有的那一点所得，又回头去合理化那种本来已经让自己喘不过气来的阶梯挤压。当看到现代公共福利与社会救济向比自己弱势的人群倾斜资源的时候，又会被害妄想般地自以为自己的资源被弱者分享了、被穷人占用了。但其实说实话啦，如果连一眼看上去就需要帮助的人都拿不到那个钱的话，公共预算再花不完，也不会轮到这些嫌贫者的头上，一个子都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