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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大学生跟我下井挖煤,还说赚到钱就去缅甸找小姐 | 大暴诈02

夜行者Club 魔宙 2024-04-17

「大暴诈」是魔宙出品的半虚构故事栏目

由姜湖讲述发生在1999-2016年的中国诈骗故事
大多基于真实新闻而进行虚构的自传式写作
从而达到长见识和警示的目的


大家好,我是姜湖。

你有没有一种感觉,现在工作不太好找了。

前几天国家统计局公布了一个数据:四月份16-24岁青年的失业率达到了20.4%,有统计以来的最高。‍‍

即使找到工作,也可能拿不到钱,甚至往里赔钱。


工作赔钱的新闻

人都需要赚钱,如果找不到正经路子,就会动歪脑筋,任何年代都是如此。‍‍‍‍‍‍

在我生长的90年代,中国还很落后,人们对国外普遍有美好的向往,认为去了国外就能赚大钱。‍‍‍‍‍‍‍‍‍‍‍

当时出现很多人贩子,也叫人蛇,把国内的人偷渡到国外打黑工,其中很多人被迫沦为奴隶,或者妓女。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外面不是天堂。

当时有一部电视剧叫《梦醒天涯路》,讲的就是这件事。‍‍‍‍‍‍‍‍‍‍‍‍‍‍‍‍‍‍‍‍‍


电视剧《梦醒天涯路》的截图

我今天说的故事是诈骗讲义《内部讲义》的第一个案子,这是一个跟打工相关的案子,也是刘志成为大骗子的开端。‍‍‍‍‍‍‍‍‍‍‍‍‍‍‍‍


内部讲义是一部培训骗子的教材,作者叫刘志。讲义记录了他在1999-2016年经历或策划的骗局,并总结成行骗方法和原则。

刘志事后总结这个案子,得出骗子的第一法则:不要相信任何人。


法则一:不要相信任何人

案例:云南煤矿杀猪局

时间:1999年2月-8月


 1 

爆炸发生在1999年2月15号晚上,我当时正在同学家看春晚,电视里,宋丹丹说:“想过去看今朝,我此起彼伏。”

“轰”一声,紧接着一个黄头发的脑袋从大门里伸进来:“后庄有家爆炸了!”

我们几个当时在呲着牙嗑瓜子,吐了一地瓜子皮。我把瓜子往兜里一抄,踩着棉鞋跑出去看热闹。

几秒钟的工夫,门口的场(皖北晒粮食的地方,方言叫做场)上人就站齐了。我从一个老头的胳膊肘子底下挤过去,看到后庄老槐树底下有个火堆正在燃烧。

“刘志,是你家啊。”同学在人群中嚎了一嗓子,我反应过来后蹬腿往家里跑。

到的时候,有不少人在救火。我爸我妈都在家里,我脑子里一片空白,随手拿了个猪圈旁边的铁桶,从沟里一桶一桶往火里浇水。

浇了好几桶,屋里又有什么东西爆炸了,四面八方响起隆隆的炮声,天空炸开的烟花吞噬正在燃烧的火球。

等到火扑灭,已经是后半夜,我的家成了一堆黑灰,向上冒着热气,就像一个废掉的开水壶,里面沸腾的温度,可以把任何人烤死。

救火的人大部分散了,留下几个住得近的,都在议论刚才烧火的情况。

过了一会,一辆红色夏利从黑夜中驶来,从车上下来两个警察,一胖一瘦,张嘴一股酒味,一看就是临时被薅过来的。

“什么情况啊这是,大过年的。”胖警察40多岁,两边脸蛋上的蒙古褶很明显,他经验老道地拿着手电筒在灰堆里到处晃了一下。

邻居老徐给警察打了颗烟,凑过去说:“小刘两口子,在外地打工今天才回来,都在里边,跟炸烟花似的,大腿都炸老高。”

手电筒扫听了一下地面,散落着几张红色鞭炮皮:“八成又是炮仗着火,今晚上连这家第三起了。家里还有人吗?”

“这。”我站在人群最后面,应了一声。

手电筒抬起来扫了下周围的人,最终定格到我脸上,光线晃得我睁不开眼睛。

“你是这家的什么人?”胖警察问我。

“里面的是我爸妈。”我低着头说。

胖警察的手电筒在我脸上停了一会,接着对旁边的人说:“那个,人都散了吧,赶紧回去睡觉,明天还得过年。邻居谁方便的,让孩子先回去睡觉,什么都等明早上再说。”

夏利开走后,老徐接了我睡觉的任务,他家里的电视还在重播春节联欢晚会。

老徐媳妇给我打了盆洗脸水,说:“赶紧洗洗脸,熏得跟老毛猴子似的。”

我一言不发,站在电视前边继续看春晚。

老徐问我:“小志子,没事吧,早点睡觉,明儿还得早起。”

我冲老徐摆了摆手,说没事,自己再看会电视。

老徐和媳妇关灯睡觉了,我一个人对着21寸创新彩色电视机,一直看到《难忘今宵》,眼泪唰一下流出来了。

因为我意识到,17岁的自己,今天以后没有爸妈了。

我关上电视,跑出老徐家,蹲在废墟旁边,一直守到天亮。

天亮之后,气差不多散了,我家还剩个门架子,上面贴着“幸福之家”的瓷砖,“家”字头上的点掉了,成了“幸福之冢”。

两个警察七点半准时出现,争强好胜的家庭已经放完过年的第一挂鞭炮。

胖警察胳肢窝底下夹个包,手里拿着两节油条。

一看到我,就把油条递过来:“小伙子,怎么蹲这儿啊,洗把脸,吃点东西。”

我接过油条,想张嘴吃,发现两片嘴唇黏在一起了。

瘦警察递了个保温杯给我:“赶紧喝点润润,等会还得去派出所。”

我接过杯子喝了水,用手掰开嘴唇,吃了两口油条,什么味道都没有。

一夜的寒风,加上流眼泪,我脸上原本就有的冻疮开裂了,混着黑乎乎的鼻涕流到嘴里,整个人一夜之间老了10岁。

胖警察看我这样挺揪心,让我先去车里坐在,现场勘查的事情他们来做。

我趴在夏利车后座,摇下车窗,看着两个警察拿着棍子,在灰烬里四处摆弄,扫了得有一个多小时,一前一后。

回到车上,胖警察告诉我:“确实烧得干干净净,连像样的尸块都没有,得上报让市里搞技术的过来再查一次。”

警察问我还有没有别的亲戚能联系上。

我想了想,我们姓刘的在T村是个外姓,就我们一家子,我还有个哥,在北京上大学。

“你哥怎么没回来?”瘦警察问我。

“本来说昨天回来的,可能路上耽搁了。”

我一边说,瘦警察一直记录,问了我当天做了啥,我爸妈做了啥,平时在村里有没有得罪过人之类的。

我认真掰了一下手指头,他们出去打工的时候,我在几个邻居家轮流住,别的确实没啥矛盾。我爸我妈苦钱(皖北方言,出卖劳动力赚钱的意思)水平一般,全靠村里的邻居把我带大。

胖警察听完,让我回去抓紧联系我哥,争取在过年期间就定案。

这天之后我在几个同学家来回换着住,过了几天,又来过几个警察,还是没有找到任何尸体的痕迹,根据现场和周围麦田里散落的炮仗皮推断,这事就是炮仗走火,案子结了。

我一直试着联系我哥,用了各种方法,但一直没有联系上,他整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

我设想了好几种可能:

1、他临时有事去别的地方过年了(之前也有过这种情况)

2、他和父母闹矛盾了,我不知道。

3、还有第三种,我在同学家看电视的时候,我哥回家了,跟爸妈一起在大火里烧死了。

但这三种可能在找到我哥之前都没办法验证。

时间一长,村里面的闲言碎语多了起来。

我有回听村上几个和我爸妈一起出去打工的人在吹牛逼,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信誓旦旦地说,是因为我妈和外边的工头好上了,我爸要杀我妈,这事被我哥知道了,一生气把我爸和我妈都搞爆炸了。

那天晚上他亲眼看到我哥骑着摩托车,驮了至少20公斤炸药,埋到我家草垛里,然后亲手点的火。

“外姓人,就他妈的奇葩。”

听到这个,我脑子里一拱火,顺手拿起一把粪叉,一筢把那人叉在地上,然后照着他脖子上就咬,血汩汩往外涌。

旁边听热闹的人,看着我一嘴血,吓得一动不动。

我很小父母就出去打工了,习惯了在各个邻居家借住。

在他们印象中我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性格又好,他们对我的反应很不适应。

不过也有好处,这次之后,村里再没人当着我面讨论这事了。但也没有人愿意收留我,都把我当疯子,形同陌路了。

我也不想给他们找麻烦,自己在烧焦的家门口用麦穰搭了个草窝,靠拾垃圾过活,一边等我哥回来,就这样住到了春天。

爸妈死后,我就没有再上过学,整天在镇上学校附近的游戏厅溜达。有时候趁人不注意,偷几个游戏币玩两把,饿了就到学校食堂捡剩饭吃。

有一天,我从游戏厅回来,发现窝里边扔着一封挂号信,收件人写的是刘远家人,从云南寄过来的。

拆开信,里面竟是一封死亡通知。

尊敬的刘远家属:
矿工刘远于1999年3月1日在云南省玉溪市遭遇矿难,经全力救治后不幸离世,特此通知,敬请节哀。
此外告知如下事项:
1、刘远死于意外,不涉及赔偿。
2、事发突然,刘远尸体已火化处理。
3、本公司已垫付所有治疗、丧葬费用,现需支付2000元整,款项到账后寄回刘远的骨灰。
联系人:张智勇
开户行:中国建设银行 
银行账号:XXXXXXXXXX

刘远是我哥的名字,他四年前到外地上大学,年前他还打电话回家,说会给我带北京的糕点吃。

只过去短短两个月,我哥究竟经历了什么,从北京去了云南,成了别人口中杀死父母的嫌疑犯,如今又死在了外地。

这封死讯对我来说,比父母的去世打击更大,我最后一丝希望也泯灭了。

2000块钱是掏不出来的,我只有一个念头,无论是死是活,有没有杀了父母,我一定要找到我哥。

可当时,我靠拾垃圾过了一个月,身上只有2块钱,连村子都走不出去。

我盘算了一下,每天吃馒头喝水,差不多一个月时间能到云南,把我哥带回来,50块钱应该够了。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游戏厅混,每天中午11点半,老板会准时去隔壁小学接孩子放学,空档五分钟。

于是,我用仅有的两块钱买了游戏币,趁着老板去接孩子的空在收银柜台里摸了一把,一共摸了63块钱。

我揣着我哥的死亡通知书,离开了T村。临走,擦了根火柴扔进草窝,连着和“幸福之冢”的门框一把火烧了。

 2 

1999年,铁路上人如潮涌,成群的南下打工人拥挤在火车车厢里。

我第一次坐火车,全程尾随人群,靠着扒火车和睡在陌生人的后背上,一路转车、坐车、换车、坐错车、倒回来,来回倒腾了两个礼拜,从安徽到达了云南昆明。

和预期有点出入,到昆明的时候身上只剩26块5了。

昆明到玉溪的火车,人不算多,一下车,有几个人围上来,说话像鸟语。


这个站现在已经拆掉了

由于家里被大火烧了,我连一张哥哥的照片都没有,只能拿着挂号信打听玉溪煤矿在哪 。可能对于云南人来说,皖北话也挺难懂的,对方猛比一阵手势,见没有效果,狠狠地瞪我一眼就走了。

我在玉溪火车站的广场上,站了挺长时间,不知道要往哪去。

正迷茫着,背后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口音:“老乡,徐州人?”

我一回头,是个20多岁的小伙子,长得挺帅,一头自来卷长发,穿着蓝色扎染T恤衫,工装裤,背着一个很大的旅行包,包里伸出来几根彩色的孔雀羽毛。

这类打扮我只在《正大综艺》的旅行栏目里看过。

聊了一会我知道,他叫唐贡,江苏徐州人,中国地质大学毕业的,25岁。

徐州离我家不远,所以口音非常相近。

唐贡说他来玉溪是为了到哀牢山考察矿山,碰碰机会,说不定能发笔大财。

一听说和矿相关,我赶紧掏出挂号信,拿给唐贡看,问他知不知道玉溪哪儿有煤矿。

唐贡虽然是大学生,人却没什么架子,他看到信,眉头紧皱,问我:“小兄弟,信是谁给你的?”

“扔我家草垛里的,我爹妈都去世了,刘远是我哥。”

唐贡看了一会,对我说:“这信有点问题啊,说是矿难,都不知道是什么矿,而且一般来说矿上出事,是要赔家里钱的,哪有还管事主家里人要丧葬费的。”

我说我也不知道,就这么一个哥,千里迢迢就来了。

唐贡上下打量我一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这样吧,我带你去银行查查。”

我觉得自己遇到菩萨了,当时给唐贡鞠了个躬。

唐贡扶我起来,说:“别别别,出门在外,都靠朋友。”

我跟着唐贡步行到玉溪县城的建设银行。他让我在门口等会,拿着挂号信进去找工作人员打听。

大概过了十分钟,唐贡出来了,问我好消息和坏消息先听哪个。

我想了想,说先听好消息。

唐贡说:“这个账号是真实存在的。”

我问他,那坏消息呢?

唐贡说:“开户行在广州。”

我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唐贡说,就是用这个账号的人很可能不在玉溪本地。

我问唐贡,那还是也有可能在玉溪本地对吗?

他说,确实不排除这种可能,只是咱们现在仅凭这些线索没有办法确定对方的身份。

听唐贡讲话,感觉特别有逻辑性,跟着他准能找到我哥的线索。

唐贡把挂号信还给我,对我说:“我等会还得去山里找金矿,咱们就在这儿告别吧,祝你早日找到哥哥。”

唐贡往前走,我一直跟在他身后。走了大概十分钟,他被跟烦了,转头对我说:“要不你和我一起去金矿看看,金矿也算矿。”

我立刻点头答应了。

唐贡笑的时候有点像我哥,这让我增加了对他的好感。一路上,唐贡给我介绍了很多关于金矿和哀牢山的事,我才知道,哀牢山在不久前有人挖出了狗头黄金,这事上了新闻,全国有不少人到这儿来淘金,唐贡就是其中之一。

狗头黄金是一种天然产出、质地不纯、颗粒大、形态不规则的块状金。

我俩转了两次车,到哀牢山的时候赶上落日,整个山雾蒙蒙的,我跟着唐贡在深山老林里穿梭。

唐贡对这里的地形很熟,天一擦黑,带我摸到半山腰的山洞里。

唐贡对我说,金矿就在附近,今天晚上在这儿凑合一夜,明天一早就能去附近淘金。

我点点头。

走了一路,一直憋着尿,就怕跟丢了迷路。

放下随身挎包,我问唐贡山里怎么解手。

唐贡往洞里一指:“要在最深的地方解,在外面容易引来野兽。”

我听他的,往洞里走了差不多50米,漆黑一片,直到踢了岩石,才解开裤门。

因为害怕,我尿得特别快,回来的时候,借着外面的月光,我看见唐贡正在翻我的书包,里面零散的东西全都倒在地上了。

他一边翻一边找,显得有些气急败坏,我站他身边一会都没有发现。

我戳了戳唐贡的肩膀:“唐哥,你找啥呢?”

唐贡抬头看着我,眼神和火车站瞪我的本地人一模一样。紧接着,他从身上拿出一把锋利的工艺小刀,指着我的胸口:“我不想杀人,把钱拿出来,可以保你不死。”


现在很多旅游区都有这种工艺小刀销售

唐贡的刀尖微微晃动,能看得出来他也紧张。

我在裤兜里摸了摸,摸出仅有的23块5,全部放在唐贡面前。

唐贡一手拿着小刀指我,一手数了数零钱,数完,他气笑了:“你他妈的从安徽到云南找你哥,身上就带20块钱啊。”

我点点头。

“那信上说要2000块钱丧葬费,你打算怎么办?”

“我就是拿不出丧葬费,才从安徽过来取骨灰的。”

听到我诚恳的语气,唐贡一屁股坐在山洞里,泄劲了,他大笑了一会,随后又很无奈:“我日他妈的,服了,在外边的咱老乡,我就没见过有钱的。”

唐贡摊牌,他其实已经大学毕业几年了,之前在杭州开酒吧,但是这两年行情不好倒闭了,欠了巨债,才从杭州跑到云南。

他来云南第一个目的是躲债,第二个目的才是找金矿。

找金矿的事是真的,只是他已经找了大半年,身上的钱花完了,毛都没找到。盯上我是因为在火车站听到我千里迢迢来找哥哥,又讲徐州话,才临时起意的。

之前帮我找哥哥,都是为了骗取我的信任,我在跟他屁股后边走的时候,他一点都不烦,得意得很,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听唐贡说这些的时候,我的手攥得紧紧的,里面全是汗。倒不是打算用拳头取回20块钱,而是一种彻底的失望,从前听村里人说,外面坏人多,但我没有想到坏人长着大学生的模样。

我低着头,问唐贡:“你为啥要骗我?”

唐贡看了我一会,把小刀收了,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妈的,这就是命。”

说完,他躺在地上就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我睡醒的时候,唐贡坐在洞口看东西。

看我起来,唐贡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又像昨天刚遇到时那样阳光灿烂。

“起来了?先吃点水果。”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不知道哪儿摘的野果子,在裤子上搓了搓递给我。

有了昨天晚上的教训,我肯定不敢轻易相信他了。

我让唐贡还钱。

唐贡推开我的手,笑咪咪的:“咦,谈钱多伤感情,深山老林里你一个人迷路了怎么办?”

我不愿意,还得用这20块钱找我哥。

唐贡说,我真能带你去找你哥,20块钱就当带路费。

我这次肯定不相信他了,转头回山洞里抄了块砖头,就要往唐贡脑袋上砸。

他笑着让我冷静,从口袋里掏出我哥的挂号信。把信对着阳光,说:“你看看,这个邮戳上写的啥。”

经过一路的奔波 ,信封被我弄的有点皱巴,邮戳上隐约印着“云南玉溪”,下面写着“华宁”两个字。

华宁县距离玉溪县城200多公里,那边有很多小煤矿,也确实经常发生事故。

唐贡对我说:“这就说明信确实从云南寄出来的,你哥出事的地方很可能在华宁。都到这一步了,我也没什么好藏着的,20块钱,把你带到华宁的煤矿。”

我手里捏着石头,心脏一直突突跳,我知道,经过昨天的事心理多少还是有点膈应,但是20块钱都给他了,还能骗我啥,大不了烂命一条和我哥一样在这大山里交代了,对他来说也没好处。

我犹豫了一会,把石头扔到一边,对唐贡说:“行。”

唐贡似乎松了一口气,他让我吃点水果,等下就准备下山。

我和唐贡一路上没怎么说话,防止他再骗我,事实证明,我还是把这人想简单了。

下了山以后,唐贡把我带到了玉溪汽车站,卖给了一个正在大巴车门口招工的小煤窑包工头。

包工头是陕西人,留着平头,走路右腿有点跛脚,长得像小品演员范伟,身边的人都叫他大老秦。据说是承包了一个华宁煤矿的招工。

大老秦提溜了一下我的胳膊,捏开嘴看了看我的牙,问我今年多大。

我抿着嘴不说话,翻着白眼死死盯着唐贡。心里想,他妈的,这逼是把我给卖了。

唐贡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给大老秦打了颗烟,笑眯眯地说:“这我表弟,我俩一起的,他十七,我二十五,价格你看着给就行。”

唐贡居然要连他自己一起卖掉?

大老秦打量了一下唐贡,表情挺为难:“这小兄弟我能收下。问题是我们那儿都是脏活累活,你行吗?”

唐贡看大老秦有推脱之意,立刻把烟头踩在脚下:“我俩一起的,单收谁都不行。”

大老秦又比划了一下我俩,犹豫一下,说:“行吧,但到了矿上你俩要说是我侄儿,这矿上的人都是有数的,忽然加两个人谁都会议论。”

唐贡问大老秦:“什么价格?”

大老秦说:“包吃包住,20一天.”

“干!”

 3 

华宁县算是玉溪比较偏远的县,煤矿藏在山窝窝里。

到地方已经半夜了,四周光秃秃的,只有一间盖得像马棚的宿舍,里面传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大老秦给我们分配了负责人,叫黄兵。黄兵是本地人,秃头,话不多,给我和唐贡分别发了个手牌,说是进出矿区必须要戴的。

我是125号,唐贡是126号。

夜晚,躺在漆黑的床铺上,我骂隔壁床铺的唐贡,狗东西,又骗人。

唐贡不乐意了,语气坦然地说:“我说话算话,把你送到华宁的煤矿,你离你哥哥近了一步,我离还钱近了一步,咱俩还都有地方住了。”

说完,问我要不要出去抽根烟?

我摇摇头,说从来不碰这玩意儿。

唐贡说,来到这种地方,你很快就会了。

第二天,大老秦亲自带着我和唐贡,跟其他工友们认识,说我俩是他的远房侄儿。

这个矿上有一点,让我觉得很奇怪,工友之间没什么交流,跟他们打招呼也不理。

吃饭的时候,大老秦告诉我们,来这儿打工的人,唯一的目的就是苦钱,别的没什么诉求。

他以前在陕西的时候也下井,家里7个孩子,就一个儿子,还在井下砸死了,他自己的腿也是在井下砸的,现在看着矿口就发怵,但为了赚钱养活一家十来口子人,还是要出来做活。

我想起以前在家的时候,爸妈也是在外面打工,据他们说是拉石头,常年不回家,让我寄住在邻居家,我心里其实挺怨恨他们。

大老秦说的话,让我一下想到我爸妈,他们为了养我和我哥,肯定也在外边吃了不少苦。

熟悉了几天环境,在黄兵的带领下,我和唐贡开始下井了。黄兵挺照顾我俩,我们的井下生活其实很悠闲。

空闲的时候,我会在矿山打听我哥的事,尽管没什么人理我。

唐贡则每天研究金矿地图,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等哥挖着金子了,带你去缅甸找小姐。”

事情不对,是在两周以后。

云南入夏早,矿上洗澡也不方便,我嫌工棚里有味,经常拽着凉席去门口睡觉。

有天晚上,大概夜里2点左右,我躺在工棚门口的凉席上,听见远处有大货车的声音,可一般来说矿上这个点是不运货的。

过了一会,黄兵从工棚里出来,上了不远处的一辆白色面包车。

汽车开走后不久,听见“轰”一声,这声我熟,就是过年时我家爆炸的声音。

我赶紧爬起来,往声音的方向跑过去,是在矿口。白色面包车也停在附近。

几分钟之后,矿口里面传出轰隆隆的声音,是有人要从井下上来了。

我立刻退到草后面趴着,顺着草缝,看见黄兵和另外一个人抬着一个满脸是血的工友出来,扔在大货车的后车厢里,整整一车厢煤,一个人扔进去根本就看不出来。

大货车和小汽车上分别下来三个陌生男人,和黄兵打了商量,并且支付了一些钱。

看到这个画面的瞬间,我的额头像被子弹击中,想跑却发现自己的身体都动不了了,只觉得一阵尿急,湿了裤裆。

后来我才知道,这种症状是惊吓过度引起的冻结反应。

冻结反应是人在受到意外刺激时出现的身体僵住或活动减弱的反应。

得有一小时以后,我的腿才有了知觉,慢慢挪回工棚。

回到工棚,正赶上唐贡半夜出来抽烟,远远看见我,就问:“刘小弟,你怎么啦,跟撞了鬼似的。”

我的腿一直控制不住地发抖,跟他讲了刚才的见闻,怕他不相信,我还带他去矿口看了地上的血。

唐贡看到后狠狠地说:“这帮王八羔子手黑的狠,我告诉你,咱们说是一天20块钱,其实你根本不知道风险多大,死了也没赔偿。

“妈的,刘小弟,回头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可得拼命帮我找矿上要钱,还得指望这些钱还债呢,不还债我妈天天被人骚扰,你说我能让她知道我这样吗。”

我第一次非常严肃地问唐贡:“金矿找到的概率有多大。”

唐贡说:“目前已经基本确定了位置,有百分之七十五的可能吧。”

唐贡虽然是个骗子,说话没谱,但我总觉得这人头脑里还是有点东西。

我对唐贡说:“唐哥,你说我哥哥有没有可能也是这个情况。发生矿难以后,就像垃圾一样被运走了。”

唐贡看着黑漆漆的矿口好像在想什么,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别瞎想了,明天早上再说。”

 4 

第二天早上,黄兵不在工棚。

矿上正常施工,没有人发现少了个人,由于平时交流不多,我和唐贡数了半天也想不起来少了谁。

大老秦在水井旁边洗头,我和唐贡过去问大老秦:“黄兵人哪去了。”

大老秦满头泡沫,到处看了一下:“不在工棚吗?”

我说了昨天半夜看到黄兵抬尸体的事,问他是不是矿上死人了。

听完之后,大老秦哈哈大笑,说我肯定是睡迷糊了,他昨天做梦还梦见孙悟空找他应聘了呢。

正说着,黄兵从工棚外面回来,整个人看着很没有精神。

唐贡跟黄兵打招呼,问师傅去哪了? 

黄兵说昨天晚上有个工友心脏病,刚处理完。

我和唐贡对了个眼神,之后回到昨天晚上的矿口,地面上干干净净。

唐贡说,最好盯着点黄兵,要是煤矿真有问题咱们就撤,我在研究金矿的时候,发现这山里有条小道能出去。

几天之后,果然又出事了,这次是粉罐车失控,工友在离矿坑一千米的大马路上被轧成两半。


这种车在煤矿常用来运输粉煤灰

这天晚上黄兵又出了工棚。我和唐贡盯着他,眼见他又上了白色面包车。

三天之后,又有4个工人在井下被埋。

这次听到消息的第一秒,我和唐贡默契地飞奔到上次停白色面包车的地方,果然面包车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面包车窗四周贴着黑色胶布,看不到里面,司机瘫在驾驶室里抽烟,往窗外扔了个烟头。

唐贡拍了拍我,带着我挪到靠近面包车的草窠旁边,擦了根火柴,点了火。

过了一会,司机嗅到火的味道,以为是发动机有问题,下车检查车辆。

唐贡拽着我,趁这个空档钻进了面包车的后备箱。

过了一会,听声应该是黄兵过来了,问司机怎么一股烧焦味。司机说,是他刚才抽烟的烟头扔草窠里着了。

黄兵的声音从副驾驶传来,“事都处理完了吗?”司机“嗯”了一声,车子启动了。

车开得特别远,得有三四百公里,我和唐贡躲在后备箱里颠得不轻。到地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

停车的地方在一个菜市场里面,一大早都是卖菜的,我俩从后备箱的缝里看着黄兵下车后,和司机一起进了一个猪肉铺的小二楼。

小二楼门口有人看守,是个年龄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身型干瘦,留着金色的圆寸。


留的应该就是《猜火车》里伊万的这种头型

他问我们是做什么的?

唐贡指了指刚上楼的黄兵说,我们和黄兵一起来的。

小孩上下扫了我和唐贡好几眼,让我们上去了。

二楼的房间各个大门紧闭,上去的时候,正好有几个人从一间屋里出来,散发着头油的臭味,看着就像一夜没睡。

我和唐贡趁他们的空钻了进去。

进去发现二楼是个通层,里面烟雾缭绕,几十号人围着一张一张的方桌,桌子上摆着成捆的现金,围在桌子旁边的人不少在高声怒吼,“大大大”、“小小小”。

唐贡歪头对我说:“嚯,是家赌场。”

土赌场

我看着桌子上花花绿绿的钱,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真正的赌场里没有赌片里的红衣女郎,只有嗑瓜子的老板娘。

我俩沿着墙边一路往里走,寻找黄兵的身影,

黄兵和司机坐在最里边一桌,桌子上还有另外几个人。

黄兵一边抽烟,一边把一把百元大钞扔在桌子上:“跟!”

旁边一个小胡子问黄兵:“老黄,还打啊,都连输俩礼拜了。”

黄兵说:“只要有人,钱就回得来。”

听了黄兵的话,我在呛人的赌场里活活打了个冷颤。我们的猜想是对的,那些工友,都被黄兵杀死并且通过某种方式换成了钱,摔在这张桌子上。

正想着,门外走进来一个人,走到黄兵身后,在他的耳朵旁说了几句。

黄兵点头,四下看了看进了里面的一个小房间。

我和唐贡立刻跟了上去,但看不到里面的情况,特别着急。

唐贡拍了拍我,让我跟他出去。

出去后,唐贡带着我躲到旁边,对着赌场的门大喊:“警察来了!”

赌场里的人立刻像蚂蚁一样涌出大门,黄兵夹在几个光头中间。

就十几秒的功夫,赌场就空了,唐贡走到赌场门口看了看,招呼我过去。

赌场里都是余烟,桌子上散落着扑克牌和零钱,我和唐贡随手捡了一些。

小屋没关门,房间里摆了一张麻将桌,上面散乱地堆着麻将牌,旁边有个小茶台,两张沙发,茶水还热着,沙发上放着司机给黄兵的那本文件夹。

文件夹里有很多零碎的材料,身份证、死亡证明、赔偿结算单等等。除此之外还有几张保险单。

唐贡在旁边搭腔:“这些人看着是不是眼熟的。”唐贡指了一下几个人的资料:“你看,他们都是十几岁,来自偏远农村,没有亲属。”

我来回翻了翻,虽然记不清去世同事的具体长相,好像是有几个眼熟。

他拿过本子,一页一页地翻,里面竟然也有我的保单,上面还夹了我的身份证复印件。

唐贡说:“这种煤矿杀人骗保的案子我听说过,据说是很多赌棍还账的方式,没想到是真。”

我问唐贡:“这种批量的保单,保险公司能给信吗?”

“像这种小地方一年到头都没几个单子,保险员就靠这个吃饭呢。”


《盲井》讲的就是这样的案子

我心里一阵后怕,如果今天没和唐贡跟出来,可能下个死的就是我。

唐贡抽出我的保单,来回翻了翻文件夹,确定没有我哥刘远的名字。

他把我的保单揣在大t恤里,准备回去。

我俩一出门,黄兵和两个光头正坐在赌场的椅子上。

我掉头想跑,唐贡一下子把我摁在地上,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跪在黄兵面前:“师傅,我错了,给个机会。”

我在T村的时候,对谄媚的最高理解是狗冲主人摇尾巴,但即便是狗摇尾巴的速度,也没有唐贡变脸的速度快。

听了唐贡的话,黄兵笑了,他笑的时候后槽牙咬得特别紧,显得很狰狞。

他问唐贡:“机会也不是不能给,你打算怎么争取?”

唐贡说:“师傅让我怎么争取,我就怎么争取。”

黄兵想了想:“那这样,你刚才应该也看到保单了,把你兄弟押回煤矿做了,给我看看你的诚意。”

唐贡听了黄兵的话,眼都没眨,站起来反手把我摁住了。

我心想,操,又被这逼给涮了。

 5 

回到华宁煤矿,工棚里没人,都去下井了。

黄兵把我和唐贡扔在工棚里,让唐贡看着我。

唐贡拍着胸脯跟黄兵保证:“他要是跑了,你就杀我。”

黄兵显然没有把唐贡的狠话放在心上,他让唐贡出去,交代了几句。

交代完把我俩锁在工棚里就走了,还让两个光头在门口看着。

黄兵走后,我大骂唐贡:“你他妈的,从头到尾就是个大骗子!”

唐贡凑到我身边,小声说:“我他妈的不当骗子,咱俩能活到现在?”

我突然明白了过来,原来刚才唐贡是在故意做给黄兵看,获取一个被信任的机会,不然我俩知道了煤矿的秘密,一个也活不了。

我对唐贡的看法又变了,我问唐贡:“唐哥,那咱现在怎么办?”

唐贡拿出藏在衣服里的保单,对我说:“刚才黄兵给我说晚上杀你的办法,让我把你带到矿井里面,他动手,大老秦搞瓦斯爆炸。”

“不能吧,大老秦也参与他们?他儿子还是在井下砸死的。”

唐贡说:“咱们就是大老秦介绍给黄兵的,他怎么可能不知情。你不懂,他这种人为了赚钱养家可以做任何事,包括杀人。”

我确实不理解,但唐贡说的挺有道理,我点了点头:“那接下来呢,怎么办?”

唐贡看着我的保单,陷入沉思:“还不知道。”

我看着保单,忽然有了一个想法,问唐贡:“这么说的话,大老秦是不是也知道保单的事?”

唐贡点点头:“应该知道。”

我问唐贡:“如果让大老秦知道也有一份他的保单,他会不会以为黄兵要杀他,如果大老秦知道黄兵要杀他,他会不会先动手。”

唐贡反应了一下:“行啊,刘小弟,有点天赋。但问题是咱们现在在这儿怎么伪造?”

我说:“你等着。”

1999年的时候,保单上的名字还是手写。因为父母常年不在家,我上学的时候有个绝活,伪造家长签字,能把所有人的字都模仿得很像。

而且有时候,为了哄父母高兴,我会改成绩单,或者改奖状。

我在宿舍里寻摸了一支笔,把我保单上的名字,沿着字迹改成了大老秦的名字,秦刚。

唐贡看着改好的保单太惊奇了:“这绝活牛逼啊,一点看不出来。那咱们也算赌一把,看大老秦下手快还是黄兵下手快。”

唐贡把改好的保单垫在大老秦的茶杯底下,保证他一回来就能看见。

当天晚上,山里忽然下起大雨,工棚外面有沉重的车轮子轧过马路的动静。

大老秦带着工友回来,被门口的俩光头拦住了。大老秦喊了声黄兵,黄兵迷迷瞪瞪的从隔壁房间晃过来,在窗口指了指我俩,大老秦点了点头,让光头开锁把人放进来了。

我和唐贡躺在床上,手紧紧扒着床沿,紧张得心脏咚咚直跳。

大老秦进来后一直盯着我和唐贡,和往常一样,回棚第一件事就是喝水,他拿起水杯,看到了垫在下面的“保单”,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过一会,黄兵从外面进来,大老秦赶紧收起保单。

黄兵在大老秦耳边说了几句话,大老秦犹豫了一下,对黄兵说:“今天下雨。”

他让大老秦赶快,就出去了。

黄兵走后,看着趴在床上的我和唐贡。

还没等大老秦开口问,唐贡先说了:“我和刘志在赌场看见的,感觉得提醒下你。”

大老秦又展开保单,看了看,然后让唐贡准备一下,带我下井。

到矿口的时候,黄兵已经在等着了,大老秦腿脚不方便,让黄兵和唐贡带我下去。

矿井非常黑,黄兵押着我走了很远,到了瓦斯室附近。他到里面拿了一把锤子和一把斧头,问唐贡:“准备的怎么样了,选哪个?”

能看出,在这种情形下,唐贡有点虚,他掂量了掂量锤子又掂量了掂量斧头,问黄兵:“斧头应该往哪儿砍,总不能乱来吧。”

黄兵看出唐贡怵了,他说:“这回我先给你打个样,让你看看斧头应该怎么使。”

话音刚落,一把锤子砸碎了黄兵的脑袋。

大老秦气喘吁吁地站在黄兵后面,刚才太紧张,我们都没注意到他。再低头看黄兵,血流了一地。

锤完黄兵,大老秦又举起锤子砸向我。

唐贡瞬间举起斧头向大老秦砍去,第一下砍中了瓦斯,地下瞬间充满瓦斯的味道。

唐贡又一把抓起斧头,这回砍中了大老秦的头,大老秦抡起的锤子也同时砸中了唐贡。

唐贡死的时候,连眨眼的机会都没有。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下去。脚步却不停的往外跑。一直到矿井外面,背后的矿井“轰”一声爆炸了,被炸飞的煤点子砸在我的脸上,打得生疼。

 6 

我沿着唐贡找到的那条小路从煤矿跑出来之后,一直跑到附近村民家里,连夜报了警,但一夜都没等到警察。

那天晚上,我躺在村民家的小床上,不停地发抖,几乎要冻死在这个夏季。

我感觉到世界在逐渐向我展露出它的真面目,它是一块石头,不停砸我的头。

看着唐贡眼睁睁死在我面前,就像看着我哥再一次死亡。

我心里一阵一阵难受,如果自己没有提出制作假保单,唐贡是不是就不会死,我总觉得是我害死了唐贡。

第二天,我带着从土赌场顺来的钱,跑去了广州。

在黄兵的保单里,没有我哥的名字,我心里又有了侥幸。

我哥或许没死,当时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去广州找那个叫张志勇的男人。

离开云南很久之后,我才想明白,大老秦当时为什么要杀我。因为他知道黄兵给我投了保险,他也想赌一把。

2004年,我在郑州做局,碰巧遇到一个挖金矿发财的人,叫边飞。

我看他留着黄色圆寸,觉得有点眼熟。

边飞说他1999年曾经在云南看赌场,那个赌场实际上靠煤矿杀猪养着,里边的赌徒经常因为欠债去杀人,或者被杀。

我问那段时间华宁有个煤矿爆炸你还有印象吗?

边飞说,可太有印象了。

“本来以为是正常的杀猪骗保,结果那次死的是两个矿上的杀猪匠,和一个小孩,据说小孩的尸体被炸碎了,怎么都拼不起来。

“死掉的小孩跟你一样,也叫刘志,据说才17岁吧,三个人中只有他被投了保险。”

出事之后,这盘子的背后老板,找了几个人扮演刘志的家人去矿上闹,尸体都凑不齐,谁知道谁是谁,最后还是保险公司认栽。

和边飞告别以后,我一个人在郑州大街上溜达,两腿发飘,唐贡最终是替我死掉的。我想起当年的事情,其实唐贡在那天晚上下井前,和我说过想回趟家,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了预感。

边飞就是在哀牢山挖金子起家的,如果唐贡活着,这些金子估计轮不到边飞,人的命运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路过邮局,我忽然想起当年从T村出来的时候收到的那封信,觉得也应该把唐贡的事告诉给他的家人,我买了邮票和信封,但是地址一栏,却迟迟留下空白。

 后记 

刘志的第一个故事里,最让我震动的是唐贡这个人,他让我想起我的三叔

80年代,三叔参加高考落榜,然后去了北京搞摇滚,过几年又去深圳做生意,再后来搞传销,找家里亲戚借过几次钱,再就没有联系了,没人知道他最后去了哪。

在那个轰轰烈烈的时代,有非常多唐贡和三叔,今天看他们的故事很离奇,但抛开一些时代差异,他们和每一个外出打工的人都是一样。

满怀梦想,披荆斩棘,跌跌撞撞,最后悄无声息地消失。

时代过去了,人们通过幸存者的欢欣,重新描述辉煌的大时代,却看不见更多人在过程中被碾碎,然后遗忘,就像一颗无足轻重的灰尘。

殊不知,我们可能也只是一颗灰尘。

口述:姜湖
撰写:李闯闯
责编:钱多多、王大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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