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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了区长亲家开发的房子后：厄运伴随山东女子15年

： 刘虎和朋友们 2023-05-07

作者  刘虎 张梦云



2008年9月，时年40岁的青岛女子裴宏伟购买了位于青岛市黄岛区（又称青岛西海岸新区，1992年与青岛经济技术开发区体制、区划合二为一）井冈山路太平洋铭座小区A座期房1套，并于次年底收房。让裴宏伟没有想到的是，这竟成了恶梦的开始，并缠绕了她十几年，至今没有结束。

裴宏伟女士展示自己被致伤的头部图片。刘虎 摄

接房后，由于小区房屋质量、停车位、消防等问题，裴宏伟走上了维权之路。2011年，光天化日之下，她在大街上被3名男子打伤，她坚持控告了10年，在2021年才拿到了警方《立案告知书》。不过，立案至今又过了近2年，但案子仍然未破。

2017年，裴宏伟又因上访被警方以“寻衅滋事罪”抓捕，在派出所的铁笼子里关了6天。2019年，检察院作出了不起诉决定，但她并没有获得国家赔偿。


01

不应该通过的验收


“天眼查”显示，青岛瑞源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瑞源公司）成立于2000年，注册资本2000万元，是一家以从事房地产业为主的企业。其大股东为瑞源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瑞源集团），成立于2019年，注册资本8亿元，法定代表人为于瑞升。

相关资料显示，瑞源公司开发的太平洋铭座小区位于黄岛区井冈山路西、黄浦江路南，用地性质为商住用地，用地面积4349.38平方米，建筑面积21997.8平方米（其中地上20331.1平方米，地下1666.7平方米）；A座31层（高98.35米），B座18层（高59.95米）；绿地率30.1%，停车位135个（其中地下5辆，立体车库110辆，地上20辆）。

业主接房后，太平洋铭座即因工程质量问题投诉不断。据2014年2月13日《半岛都市报》报道，瑞源公司等遭遇群体投诉，“被投诉的质量问题至今还未结案”。208户购房者无法办理《房地产权证》，引发业主集体投诉。

太平洋铭座小区曾因质量问题屡被业主投诉，外墙上可见多处修补痕迹。张梦云 摄

除了工程质量，业主们反映，小区建成后，与消防盖章审核的《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附图完全不一致，98.35米高层民用住宅楼规划和消防基础配套设施不齐，绿化率不足10%，规划审批135个配套比例车位全部没有，也未建地下进出车道。整个小区只有一个进出口，小区内道路总宽包括转弯半径只有4.2米（消防车宽4.8米），南向消防车出口被红线墙封闭。

因为开发商未按规划建停车位，业主无处停车，导致小区消防车通道长期被占用，造成严重安全隐患。2018年8月，小区发生火灾，消防车无法进入小区内靠近起火点救援，因消防车出口被封闭，只能慢慢倒出小区。2022年9月，120救护车前来抢救在家昏迷的业主时，急救担架都无处停放。

从2010年10月起，裴宏伟等小区业主就持续到区、市两级规划行政主管部门书面反映，要求建设规划配套比例停车位和地下进出车道，解决消防车通道被堵塞占用的重大隐患。业主们还一直通过市长热线、新闻媒体等渠道进行反映，2021年青岛电视台曾予以报道。

让业主们更想不通的是，这个工程质量存在问题、没有停车位、消防不符合规划的小区竟然通过了政府验收。原青岛市规划局黄岛分局让瑞源公司写了一纸承诺后，竟于2009年9月25日向其发放了《建设工程竣工规划验收合格证》（以下简称《验收合格证》）。但在《验收合格证》上却有这样两句话：“若该项目停车位不能满足业主需求时，建设单位应无条件按照规划批准要求建设立体车库。否则，我局将注销该验收合格证。”

奇葩的附条件《验收合格证》。受访者提供

2022年9月19日，青岛西海岸新区自然资源局（两局合并后的名称）给裴宏伟出具《青岛西海岸新区自然资源局关于裴宏伟反映问题的调查情况》关于您反映“太平洋铭座停车位等相关”的问题。经我局调查情况如下：

青岛瑞源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于2009年9月申请规划验收，经原青岛市规划局黄岛分局工作人员现场查看……建设单位申请验收时规划立体停车楼未配建，其书面承诺后期如停车位不能满足业主需求时，将按要求建设机械停车位。考虑到该项目实际情况，原青岛市规划局黄岛分局核发了该项目《建设工程竣工验收合格证》。

后期部分业主反映停车位不足、给业主停车带来困难等问题，我局要求瑞源公司履行承诺，按原批准方案建设机械停车位经瑞源公司组织专业机械停车位建设厂家现场查勘，被告知原设计立体车位方案消防无法满足要求，原承诺事项无法实现。

我局经多次实地调研，鉴于现状太平洋铭座项目内部场地受限，按原方案增设立体停车设施已无法实现。

据此，裴宏伟认为：

1.该《调查情况》是青岛西海岸新区自然资源局对其违法颁发《验收合格证》的自认。该局承认“太平洋铭座”竣工验收时，工程不符合规划，规划中的110个立体车位根本没有建设，仅凭瑞源公司的一个虚假承诺就予以验收通过，导致200多个家庭长时间居住在违法建筑和存在严重安全隐患的楼房中。颁发《建设工程竣工验收合格证》行为违法。

2. 该《调查情况》证明青岛西海岸新区自然资源局明知“按原方案增设立体停车设施已无法实现”。因此，该局要依据法律规定和《验收合格证》上备注的承诺，对不符合规划的太平洋铭座项目撤销其《建设工程竣工验收合格证》。

然而该局却拒不履行法定职责和承诺。

2018年8月，小区发生火灾，消防车无法靠近起火点救援。受访者提供

为了维权，裴宏伟十几年来耗费大量资金、时间，委托律师跑遍了各个相关部门，经历了数十个信息公开、行政复议和行政诉讼及信访程序，并通过政府信息公开获取了大量资料，发现了该项目的其它一些违法违规线索，包括“0元拿地”“违法变更土地性质提高容积率”“欠缴土地出让金、契税和475万城市基础配套费”“用虚假材料骗取国家财政扶持”等。

“我买房子花了50多万。但是我维权已经花了近200万了。”裴宏伟女士说，这个维权成本太高，若非自己家在经商，真承受不起。


02

大街上被打伤，十年后才拿到立案告知书，十二年公安未破案


“在我的实名举报下，瑞源公司先后被追缴土地出让金1932万余元，土地过户转让契税108万元。”裴宏伟说。

而她也因此遭到疯狂的报复。2011年6月7日8时许，裴宏伟在离家门口200米远的繁华的商业街井冈山路人行道上，遭到3名年轻男子袭击。“他们手戴拳刺，向我头部等致命部位下狠手往死里打。我被打得血肉模糊，如果不是过往的行人呼喊相救，很有可能被当场打死！”裴宏伟说。

裴宏伟报案后，被公安机关鉴定为轻伤。案发当日下午，裴宏伟在几位邻居的陪同下，和办案警察一起到现场附近一家酒店调取了监控视频，该视频清楚地记录了3个戴着棒球帽的年轻男子暴力殴打裴宏伟的过程。

裴女士被殴打，就发生在这条繁华的主干道上。刘虎 摄

案发现场除了商家监控，歹徒逃跑必经路口有治安及交警监控。裴宏伟称，现场还有很多目击证人，但开发区公安迟迟不予立案，她多次反映、投诉未果。

2021年3月15日，裴宏伟向山东省政法教育整顿第二指导组进行了控告。同年5月17日晚，长江路派出所终于打来电话，通知她去拿《立案告知书》。“为了一纸《立案告知书》，我竟然坚持不懈地控告了10年。”

就在裴宏伟满怀希望地等待破案的消息时，2021年11月8日，青岛市公安局来电告诉她：关键证据——案发当天下午办案警察调取的监控录像，因电脑原因没有了。

由于多次上访维权，裴宏伟的丈夫王毅然也曾被打伤。2013年2月18日黄岛区法院作出的《刑事判决书》显示：因所购房屋质量问题，王毅然曾多次上访维权。2012年9月中旬至10月中旬，小区承建商中启胶建雇工高兴团等人经事先预谋后，为达到使王毅然及家人不再上访的目的，多次到太平洋铭座其家门口，采取贴通知、敲门等方式骚扰。10月15日11时许，高兴团到王毅然家门口张贴通知时，被王毅然及妻子发现，与二人发生争执，后用拳头将王毅然左眼打伤，经法医鉴定构成轻微伤。一审判决高兴团犯寻衅滋事罪，判处拘役六个月。被害人王毅然不服判决，后经黄岛区法院再审，改判高兴团有期徒刑六个月。

青岛市黄岛区法院。刘虎 摄

据另外的太平洋铭座小区业主向笔者反映，多名业主曾遭到堵门、砸车、半夜摁门铃骚扰、闯入家中恐吓、跟踪等方式报复，报案后却不予立案。业主丁霞称，两个“社会人”以维修房屋为借口，躺在B座9楼公用走廊业主家门口，威胁举报人赵文华、丁霞。丁霞到有关部门反映后，家里车子的玻璃被砸。业主孙慧慧称，因为到青岛市质监站投诉存在用海砂建设等质量问题，其被威胁“回家看好老人和孩子”。


03

维权者被关进铁笼子


然而，被裴宏伟等业主们长期举报、控告的人毫发无损，她却被抓。

2017年10月16日，裴宏伟在北京市通州区被赴京执行任务的莱西市公安局交警大队民警拦截。同日，青岛开发区公安分局以涉嫌寻衅滋事罪对裴宏伟立案侦查。

据裴宏伟陈述，她称自己的病青岛看不了，需要到北京看病，却被不由分说，由截访人员当晚带回青岛关押。“身份证分级管理的系统显示，我根本就不在上访人员的库里。”至10月22日的6天时间里，除讯问外，其他包括夜晚睡眠在内的多数时间，她都被关在辛安派出所的一个铁笼子里。期间，裴宏伟曾告诉侦查人员，她正处在月经期且曾患心梗并有冠心病、高血压等，但侦查人员置之不理。

“在审讯期间，我饱受刑具的摧残。”裴宏伟称，她的脚被戴上脚镣后，被侦查人员强行塞到审讯椅的横梁内上侧，戴手铐的双臂则被强行拽到椅背的后上侧，随后侦查人员将连接脚镣和手铐的绳子等一档档收紧，对其进行折磨。此刑具行刑级别分为四档，每加一档，痛加一层，裴宏伟被折磨得浑身是汗，至第四档时已经感到生不如死，手背多处冒血珠，手背、手指、胳膊等多处淤青血肿，至今仍感到麻木，无法抬高。一位侦查人员对裴宏伟说，“这种刑具连毒贩都受不了，何况你一个老娘们儿？”

“侦查人员还轮番上阵审讯，将我折磨得死去活来，导致心脏病发作。”裴宏伟说，10月18日下午两点，审讯人员带裴宏伟到黄岛医院检查，800多元的医药费还是审讯人员用她的现金支付的。

青岛市公安局开发区分局。刘虎 摄

2017年10月17日，裴宏伟被青岛开发区公安分局指定居所监视居住。裴宏伟认为，该“指居”行为违法。她在青岛、黄岛都有固定住处，侦查人员为其指定某宾馆作为监视居所，违反了《刑事诉讼法》与此有关的法律规定。

裴宏伟称，这个“指居”弄虚作假。实际上她每天被带到宾馆停留的时间只有约半小时，期间只能在此洗漱，侦查人员给她照相并向领导做虚假汇报后，又将其带回派出所重新关进铁笼子。

该“指居”还不按法律规定及时通知家属，已构成违法。裴宏伟说，《刑事诉讼法》规定，应当在24小时以内通知被监视居住人的家属。她10月17日被监视居住，10月22日被刑事拘留，侦查人员10月26日才将通知书交付邮寄。裴宏伟的家人10月19日到长江路派出所报案称其失踪，被告知到辛安派出所。其家人每天到辛安派出所询问，对方都以领导不在、办案人员出差为借口搪塞。10月27日下午，其家人才收到“指居”和刑拘通知书。10月29日，裴宏伟被羁押至青岛市第二看守所，后变更为取保候审。

2018年10月26日，青岛开发区公安分局以裴宏伟涉嫌寻衅滋事罪、敲诈勒索罪将此案移送黄岛区检察院审查起诉。后检察院两次退回补充侦查，侦查机关两次补查重报。

侦查机关指控，因被裴宏伟上访投诉房屋存在质量问题，瑞源集团迫于压力，于2010年7月22日给予裴宏伟10.5万元赔偿金。但裴宏伟并未遵守承诺，仍然到相关部门重复上访投诉，甚至趁北京召开大型会议之际，到北京相关部门上访。其上访的目的是让瑞源集团以明显高于市场价的价格回购其房屋。

根据侦查机关的指控，裴宏伟涉嫌寻衅滋事罪的事实共有七宗，包括到国家信访局、住建部上访小区停车位问题；因小区验收和消防通道问题到最高法起诉青岛市规划局和青岛市消防支队的具体行政行为；到公安部消防局、青岛市公安局等部门举报小区消防通道问题等。直接导致裴宏伟被抓的是第七宗，“2017年10月份，在北京即将召开十九大之际，裴宏伟欲到最高法上访，在经过北京通州检查站时被查获。”

公安机关奇特的涉罪理由。张梦云 摄

2019年10月25日，黄岛区检察院作出《不起诉决定书》，认为经该院审查并退回补充侦查，青岛开发区公安分局认定的犯罪仍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不符合起诉条件，决定对裴宏伟不起诉。

黄岛区检察院守住了底线，还了裴宏伟清白。2018年5月8日，黄岛区检察院还曾给侦查机关下发“违法制作指定居所监视居住和24小时不通知家人”《违法纠错通知书》。

2020年11月19日，裴宏伟以立案错误、指定居所监视居住错误为由，向警方提出国家赔偿申请。青岛开发区公安分局决定不予赔偿。裴宏伟向青岛市公安局申请复议，仍未获支持。

裴宏伟不服，向青岛中院赔偿委员会申请作出国家赔偿决定，请求赔偿其侵犯公民人身自由权赔偿金、精神损害抚慰金、律师费等共计9.5万余元，其中包括裴宏伟被羁押期间自己支付的医药费800元。

青岛中院赔偿委员会2021年10月20日《国家赔偿决定书》认为，裴宏伟因涉嫌寻衅滋事罪被采取刑事拘留措施符合相关规定，侦查机关并无侵犯赔偿请求人人身权的情形，决定维持其不予赔偿决定。


04

开发商是区长的儿女亲家


“此案纯属构陷。”裴宏伟认为，她因为持续投诉和举报太平洋铭座存在的违法开发以及重大质量、火灾隐患等问题，其中涉及到某些公职人员的腐败问题，被蓄意打击报复。“我被关在辛安派出所时，所领导就警告我‘不准再告瑞源了’‘出去后不准再控告了’。”

裴宏伟称，她被打和被抓却无法伸冤，背后原因是开发商后台太硬——瑞源集团董事长于瑞升的女儿嫁给了原黄岛区区长纪敏的儿子。瑞源集团开发的高档小区铭嘉汇、铭嘉城，是青岛有名的官员聚集区。

“于瑞升的女儿和纪敏的儿子大约在2013年结婚。婚礼时盛况空前，好多官员都参加了。”裴宏伟说。

纪敏。网络图片

公开资料显示，纪敏出生于1959年，1998年6月至2010年4月历任青岛开发区（黄岛区）区委常委、办公室主任、纪委书记、副书记，黄岛区政府副区长、区长；2010年4月至2012年12月任青岛市四方区委书记；2012年12月至2019年1月任青岛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局长。知情人士称，纪敏2019年退休，已于2021年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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