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妮：倒叙人生

《幺幺洞捌》 2021 年的巡演，西安是最后一站。

两场演完，场灯亮起，大幕合拢，观众陆续离场。倪妮站在台上，对身边人说着感恩。她说这是导演赖声川的要求，“感恩舞台，感恩演员，感恩观众来看我们的演出”。看向彼此的眼神有些不舍，他们互相安慰着，“很快，我们会再见的”。

两天之后，她收到一条搭档演员宗俊涛的微信：“倪妮，这两天回想我们《幺幺洞捌》整个过程，想跟你说一声谢谢。感觉到你对我的包容和信任，帮助我在这个戏里得到了成长……一同演绎这样一个戏，倍感温暖又如此兴奋，其实还是很感动的。”

这种老派的方式交流，真诚又古朴。首轮演出时，她的搭档是樊光耀，因为疫情原因来不了，宗俊涛接演。“我们准备的时间非常短，复排的节奏不一样，初排用一两个月都是合理的，复排则不是。”真正在一起磨合的时间最多也就一周，俩人一有空就互相聊角色。

话剧演员给她的感觉是：简单、纯粹、真挚。“这也是为什么，一年又一年，话剧是我必须做的事。”她会观察同组的演员，了解他们的生活：“他们一直都很辛苦，排《幺幺洞捌》之前，《宝岛一村》正在上演，有几个演员在里面有重要角色，演出一结束就来排练，工作强度非常大。”

赖声川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刚演话剧的时候，倪妮有些着急，觉得一个半月不够用，她的台词多，还要说别的语种。而赖导永远是一副不着急的样子，排练时有问题也从不打断演员，只在他的小本子上记下来。他时常说：“有什么可要担心的呢？没有问题的。”这让倪妮安心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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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倪妮觉得，赖声川和夫人丁乃竺把她当女儿看，排戏之余时常一起吃饭。“这种感觉……又不像传统的父亲对女儿的教导，他很幽默，表达非常直接，他有自己不理解的，比如 VR 话剧这种形式。”倪妮向他科普，但他对戏剧有自己的审美，认为有些东西是科技不能替代的。

在杭州巡演的时候，倪妮去了赖导的艺术创作室。楼下有一个颜色很扎眼的沙发，丁乃竺说，这椅子是他挑的。“有点嫌弃，老夫老妻的感觉。”她在二楼的小亭子里喝茶，看见赖导坐在那突兀的沙发上，抱着吉他弹起来。“他年轻时玩过乐队，很浪漫，文人的浪漫”，倪妮说。

她曾经跟赖声川说：“我要是失业了，就去您的剧场工作。”赖声川的回应则很认真，他一直强调：“我不认为倪妮会失业，那是不可能的。现在上剧场的演前观众须知都是倪妮的声音在播报，这也是她的贡献。但无论如何，我们剧场是随时欢迎她——以任何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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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是巡演的倒数第二站，倪妮回到了故乡。

当时朋友 BOBO 在给话剧拍纪录片，也顺带去了她家。倪妮早起也没化妆，带着他在家里转，BOBO 说，“那就是个普通人的家庭，精致而温馨”。在这里他发现一个他送给倪妮的相框，“我是送到她北京的家里，她会把它带回南京”。临行前家人拿了很多特产，让他带回去分给同事。

依照巡演的路，BOBO 跟拍了 15 天，他观察到的倪妮，工作起来跟平时完全不一样，特别安静。“我能感觉到她为什么一直演话剧，第一是她从话剧身上学到东西了，第二是对剧团、对演员、对赖导有感情。接触话剧的时候，她正有些迷茫，演了这个戏，获得了心灵的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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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妮时常跟他说，“你别老拍我，去拍其他人”，很热情地介绍，“这里有素材，你去拍一拍”。“为什么倪妮红这么多年，因为她格局很大。”BOBO 说，“她在感染别人，让自己和身边人都变得更好，那当然所有人都愿意跟她合作了。”

临走前，他给倪妮发了一条讯息。“第一谢谢你让我来拍摄你，第二谢谢你让我在这个过程里学会了人是可以真心换真心的。你和你的团队让我知道，人可以有这样大的光芒。”倪妮也认真回复了：“谢谢你拍摄了我，谢谢你能让一部分人看到话剧的魅力，也谢谢你用心了。”

南京站的演后谈上，倪妮说，之前大家会鼓掌的地方，以及我们预想的一些爆点，在这场都爆了。“演员的感受特别强烈，什么时候进入角色，什么时候节奏起来了，跟对手演员搭上了，心里都清楚。”这也是她觉得话剧有意思的地方，“每场都有不一样的状况，它是不可复制的，之前不觉得是情感冲突的地方，有一天演的时候会突然感觉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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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声川说：“倪妮最重要的变化，是她的 presence 完全出现了。”这是一种在表演上比较抽象的说法，“可以说是一种气势，或者一种气场，让一个演员站在舞台上充满自信，观众自然被引入他/她的角色及故事中。stage presence 不是一个导演可以教演员的。导演可以提醒，但需要演员自己去培养和体会”。

与此同时，倪妮在影视中也表现得越发自如。《流金岁月》里她有极明显的变化，整个人状态更松弛，表演的小技巧变多了。比如打台球的一场戏，她把球杆靠在球台上，怕它放不稳，下意识虚扶了一下；吃着小龙虾，电话突然来了，手机在沙发上，她满手是油，于是坐在地上，把耳朵贴过去听，怕听不到还调整了几次位置。

此类细节让她的表演更生动、更真实，而这一切都是临场反应。“我完全没有预设。”倪妮说，“扶球杆那一下，是我演的时候它正好放那，觉得要倒我就扶了一下，就是一个完全下意识的动作。当然这只有在你完全放松的情况下，你下意识的节奏和那个点才会比较准确。”

这里有她自身的变化，是年龄、经验，是一种水到渠成。其中少不了话剧的锻炼，她越发专注，不被打扰。“以前，一说开机就开始演戏，现在我尽量不让自己听到开机两个字。现场他们准备他们的，跟我无关。比如和诗诗的戏，大家正常在角色里聊着，开始了就开始了，继续说我们的词，设备是在做记录，而不是我对着它去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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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幺洞捌》的 2021 开年演出在北京，在那之前，倪妮颇有些紧张。

剧本做了改动，大约删了 30 分钟的戏，导演要求节奏加快。赖声川说：“第一轮巡演前我就跟倪妮说，她没法做到控场。去年就给她提了这个要求，她没法完全做到，做到了也还不稳定。”压不压得住台，倪妮想，这事儿真是个玄学，“这件事着急也没有用，得靠时间的积累。毕竟我还演得少，我们这个剧的其他演员，一年一两百场演出”。

另一个让她紧张的因素是，男主演从樊光耀换成宗俊涛。“我没有看过他的戏，也不了解他，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磨合，当初和光耀哥都磨合了一个半月。这次是一星期的时间，因为不是在上海的主场，很多剧场没法太早装台，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2020 年她连着拍了《1921》和《功勋》，连下来的感觉是，脑子不停地转，生活比较自律，不熬夜，不吃垃圾食品。《功勋》中她饰演“两弹一星之父”于敏的夫人孙玉芹，时间段在三年困难时期，她在营养师、健身教练的指导下瘦身。三餐吃得健康而清淡，“现在再让我瘦，可能没法回到之前的效果”。

要演《1921》的时候，她看了王会悟的传记，还有王会悟的纪录片。“我觉得我不配演她，看的时候是这个感受。她是一个非常有思想的独立女性，早年勤工俭学，学习英语，在上海组织妇女运动。到了晚年的时候，她还是选择住在筒子楼里，什么名和利，她都不需要。”

导演黄建新选择倪妮，是看重她身上的书卷气，“是个读过书的样子”。在处理人物细节时，她和导演都认同要自然。有一场戏是王会悟要给代表们找落脚的宿舍，需要谎称他们是北大的教师，“我和黄轩特别怕说谎的戏拍得生硬，我们俩就自己来，临时的，不按台本的，按照生活中的那种感觉。配音的时候，发现有一个镜头，是黄轩走到我面前说了些话，那个在剧本上没有，摄影师临时抓拍的”。

倪妮把 2020 年称为很受教的一年。“拍历史上真实的人物，你要去做准备，阅读他们的生平，有的人已经去世了，我们会拜访他们的家人，我见到了孙玉芹的儿子和儿媳。”阅读传记之外，她会去了解近代史、革命史，把脉络梳理清楚，她觉得这一点对于演员来说非常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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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杀青后，她马不停蹄地来到上海，准备《幺幺洞捌》的复排。“每一年，我的团队在安排我的时间上都非常困难，因为话剧的演出是固定的，你得腾出时间，所有的工作都要为它做好调整。比如年后开机的项目比较多，话剧就得往前或往后安排。有一些好戏我还是希望能演的。”

紧凑的复排周期结束，终于来到开场前的时刻。倪妮站在侧幕后，通过一条窄缝看向舞台，她望向身后的演员，给彼此鼓劲。一束光打过来，她知道演出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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