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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时报记者对谈麻省理工教授:科学立场、科学主义、基督信仰

真理论坛-塔城译 高塔与守城者 2020-10-11
导Lead语

这周我们跟你分享的是真理论坛(The Veritas Forum) 的“科学与信仰”系列一次十分有趣的访谈。访谈的对象是一位颇具影响力的在职科学家,MIT教授。


访谈首先介绍了Htchinson教授的专业背景和研究领域(视频前七分钟,内容较为专业,如果没兴趣可以跳过,不影响阅读!);接着谈到了个人信仰的话题;随后,他们则谈到了学术、科研、信仰、宗教之间的关系和张力。


采访者:Ross Douthat,新闻记者,纽约时报专栏作者。毕业于哈佛大学。


受访者:Ian Hutchinson,麻省理工大学(MIT)核物理学和工程学教授。同时,他也出版了科学与信仰相关著作Monopolizing Knowledge。


在无神教育的环境中,你是否默认了一种科学与宗教之间的对立?”科学崇拜“真符合理性吗?你思考过真知识的多样性吗?这一访谈可能会让你有耳目一新的感受。


原地址:https://www.youtube.com/watch?v=4-uZqXnd3K4

字幕由塔城翻译制作,仅供交流。


Ross: 你好,感谢你的到来。
Ian: 这是我的荣幸Ross: 你是麻省理工学院的核物理和工程学教授,这两个学科都令人生畏且印象深刻。你可以讲讲你的研究吗?

Ian: 我的研究重点是核聚变。核聚变是核能的一种,与我们目前拥有的能源类型不同。我们所熟悉的核能类型建立在裂变的基础上,采用铀等重元素,将其分裂进而释放出能量。


与之相反,核聚变采用轻元素(如氢及其同位素),将它们聚合在一起,形成重元素,而这个过程会产生能量。实际上,这正是太阳和恒星的能源。因此,核聚变研究试图回答这一问题:我们能否将太阳和恒星的能源落实到人类尺度,在地球上产生能量用以发电,为我们的社会提供电力。这就是我的研究重点。

Ross: 那么答案是肯定的吗?这是不是很快就能实现?近在咫尺?

Ian: 答案是: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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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研究核聚变已经60年了,它涉及到等离子体物理学。等离子体是一种物质的状态,在极高温的情况下物质就会进入等离子态。核聚变反应的发生需要非常高的温度,因为我们需要参与反应的原子核之间发生非常强烈的碰撞,因此我所研究的就是等离子体物理。在这一意义上讲,我是等离子物理学家。


等离子体具有多种有趣的特性。为了使核聚变发生,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加热这些等离子体,达到大约一亿摄氏度。如果有什么东西达到那种高温,你就不会把它放置在常规的瓶子或物质制成的容器里,必须使用某种非物质的容器来放置它。我们所使用的是磁场。所以我们建造了“磁瓶”,就是一种磁约束聚变装置,用来放置温度极高的等离子体。我们把它加热到极高的温度,然后研究它以多快的速度从“磁瓶”中逃逸,并研究我们能否造出足够好的“磁瓶”,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够在约束装置内部启动核聚变,并产生有用的能量。


令人激动的是,我们正在法国南部建造一个大型试验,称为“国际热核聚变实验反应堆计划(ITER)”,旨在从科学上演示利用磁约束技术来控制核聚变能。实验一旦成功,它将一次性在数百秒时间里产生约500兆瓦的聚变能。这将是一个科学实验,所产生的电力不会进入电网中。但是这将成为一个演示,在人类尺度使核聚变能源成为现实。


Ross: 那么这会带来什么样的风险呢?因为我们所探讨的是核能。你知道我是政治记者。在西方,与核电有关的政策完全受制于对反应堆崩溃等问题的担忧。这些担忧是否适用于核聚变?Ian: 与核裂变能相比,核聚变能具有诸多优势,其中许多方面和安全有关。原则上讲,核聚变比核裂变更安全,无需担心聚变反应堆崩溃的问题,因为在(核聚变)反应堆中的燃料要少得多。相较于核裂变,长远看核聚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尽管我们在全世界范围内的铀储量很丰富。核聚变也摆脱了有关武器技术扩散的大部分担忧,这种担忧通常和核裂变有关。而这些类型的优势……Ross: 为什么核聚变没有这些隐患?Ian: 因为核聚变所使用的不是易裂变材料(例如铀),且无需制造裂变燃料所必需的浓缩技术,因此,核聚变所使用的科技和核裂变不同。总体而言,聚变能具有诸多潜在优势。但是要实现核聚变却比裂变困难得多。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花了这么久时间,才达到可以进行科学实验的地步。Ross: 我有一个完全门外汉的问题,但不论如何我还是要问。冷聚变本质上是一个幻想,整个过程和你所做的类似,但不需要加热。或者说,到底什么是冷聚变呢?为什么它会出现在好莱坞电影里面?Ian: 简短的答案就是:冷聚变是无稽之谈。Ross: 但是伊丽莎白·舒斯在电影《圣徒》里的角色掌握了核聚变的秘密,对吧?在她物理学家的大脑里…所以我必须问问你。电影《圣徒》

Ian: 冷聚变指这样一种想法,认为有可能在没有极端高温的情况下实现核聚变。


实际上,我们从1940年代就已经知道,可以通过催化并使用缪子来引发核聚变。但自1940年代以来,我们也知道了这样做无法产生净能量,因为你从起初就会消耗更多的能量来产生缪子,然后才能得到能量释放。人们普遍想象的冷聚合,大约从80年代后期开始,当时有人宣布说他们实际上已经实现了冷聚变的想法。这很大程度上是一个错误,是基于不正确的科学。

Ross: 让我们稍稍调整话题,或者说,来建立桥梁,将你的科学工作和宗教信仰联系起来。我们这一系列的访谈对话,是在信仰与理性、宗教与科学、上帝和大学的交汇之处展开。你可否谈谈你如何成为了一名基督徒?同时我想知道这如何(或者是否)与你的科学工作相结合?Ian: 我不是并不是在基督教家庭长大。但我是英国人。Ross:所以按着定义你应该算是基督徒?

Ian:我对基督教并非一无所知。我小时候上的学校有大教堂。基督教是文化的一部分。但我的父母不是基督徒,我在中小学时也没有去过教会。


我成为基督徒是在剑桥大学读本科的时候。许多事件促成了这一步,但促使我最终委身基督的最重要的事,是我当时有一些好朋友,他们也是剑桥大学的本科生。他们的生活看起来很吸引人,他们的基督教信仰对他们来说似乎很重要,而且具有一致性。


他们邀请我去听Michael Greene的一系列讲座。他是当时英国著名的布道家和传道人。尽管我以前曾经从学术角度研究过新约圣经,为了通过考试等等。但是他所讲的有关基督教信仰的内容,有关与神建立个人关系的可能性,有关耶稣为全世界的罪和个人的罪而死的现实,这些在我现在看来,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福音。


经过一段时间的考虑,我意识到我确实相信,基督教对我而言是合理的,在理性上说得通。如果我认为这是真实的,认为这是我现在所认为的现实,那么我就需要迈出委身和信仰的一步,成为耶稣的门徒。这也是我所做的。20岁生日那天,我在剑桥国王学院的教堂里受洗。

伦敦剑桥,三一学院Ross:当时作为一个本科生,你清楚自己在科学领域的呼召吗?本科时你在学什么? Ian:那时我在剑桥学习数学和物理。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我的基督信仰和我的科学素养共同成长起来。在学术研究中,我了解自然界。与此同时,我也在了解信仰,成为一个认真的信徒、践行者,成为耶稣的门徒。在我的学术生涯中,似乎我的智力生活和个人生活间从未有过非常强烈的矛盾和争议,或许也是其中一个原因,解释了为什么我并没有感受到科学和基督信仰之间所谓的冲突,就如同我们当今社会通常所描绘的那样深远或重大。

Ross:但是你一定……我的意思是至少在美国普遍的观念中,如果你把“英国人”和“科学家”组合到一起,你首先想到的不会是一个基督徒,对吧?


你一定花了大量的时间,在你的职业生涯和友谊中和你一样从事科学研究的人在一起。他们的确会感到一种张力,他们感觉选择成为科学家就是选择将幼稚的宗教搁在一边。假设你确实有这样的感受,我想知道你如何看待他们是那么认为,而你的想法却不一样?

Ian:我认为你对现今观念的描述可能相当准确,但我不认为这很好的反映了真实的历史,因为如果想想历史上著名的科学家,他们当中许多人都是英国人,对吧?实际上他们很多都是基督徒。


想想麦克斯韦、法拉第、爱丁顿、波义尔、牛顿,等等。他们都不是无神论者。他们是非常虔诚的基督徒,而我刚刚提到的这些人是历史上最伟大的一些科学家。所以我认为这不过是一种谬误,一种迷思:认为我们所知的现代科学和对世界的宗教理解一直处于交战之中。


但是,这确实是今天的常态,这个冲突被渲染为一个现状。我认为这种现状基于一种误解。我认为是基于“科学某种程度上证明了宗教是虚假的”这种想法。这种想法基本上是错谬的,许多人宣称科学证明了宗教虚假,我认为这是错误的。

(相关阅读:科学大佬们到底是怎么说信仰的?

Ross:但你认为具体是怎样的?在今天,这种冲突主要是知识和头脑上的吗?也就是说,科学领域的人们听到这种观点:科学证伪了宗教,并且被说服,所以他们才秉持这种观点?


或者是不是可能更倾向于文化方面,也就是说存在着一种文化隔阂?这是我个人的经验,我以前做学生,现在是新闻记者,我体会到这种基本的鸿沟,横在学院派的经验知识和宗教、教会、宗教体验之间。所以,这些原因可能会超出知识的范畴,也就是您在专业工作中的世俗主义。你怎么理解这些方面呢?

Ian: 首先,我想说,人们信或不信宗教,其原因比单纯的知识性想法要复杂得多,这是毫无疑问的。


但是我的确认为,在19世纪后期20世纪初,知识界、大学、学术界所发生的大混乱是一个转折点。学术界以往在很大程度上是宗教化的组织。在此之前的时代,几乎所有在欧洲建立的大学,都是作为基督教的组织和基督教机构而被创建的。所以,在整个学术世界的形成中,基督信仰其实发挥了主导性的作用,以至于你我现在可以从中受益

但在十九世纪后期,学术界中,宗教性的重要性向世俗化转变,我认为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事件,将大学变成了世俗化的地方。在那里,宗教性的观点至少是受到怀疑目光的。并且,宗教观点也被认为至少是要逐渐被“科学观点”所取代的。


但是我想说,这些标榜想要取代宗教的、形而上的、哲学的学术立场,这些我们今天会认为是科学的立场,但是在我来看,很大程度上它们并不是科学(scientific)立场,而是“科学主义”(scientisitc)立场。换句话讲,我认为在学术界和整个社会中确实存在着一种张力,存在于在基督信仰和学术界的主流态度之间。但是这种冲突或张力其实不是宗教和科学之间的,而是宗教和我所说的“科学主义”之间的张力。科学主义是一种信念,认为科学就是一切的真知识。你知道,这也是我这本书的主题。

书籍《垄断知识》Ross: 这本书的标题很棒 :《垄断知识:一个科学家驳斥否定宗教、摧毁理性的科学主义》。请您讲讲书中的观点。我也很好奇,你是物理学家,你知道有一种固有的看法是,相比于进化生物学家,物理学家有时显得更能接纳宗教,或者说更少倾向于科学主义。关于你的学术背景和观点之间的联系,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的?不过,还是请你先谈一下这本书的主题。

Ian: 简单来说,这本书的观点是关于辨认科学主义(Scientism)科学主义的信念是:科学是一切真知识,而其他形式的知识最多是观点,或是迷信,或者仅仅是胡说八道。


但这是一个错误的认识虽然这种观点很糟糕,却在整个社会和学术界中广泛传播。即使很多学科并不属于科学范畴,却正在或一直试图将自己转变为科学。


我认为这种观念是一个错误。而这个错误部分源于对科学定义的误解。我认为,今天我们用“科学”这个词,很多时候并不满足条件。普遍意义上,科学是指所谓的“自然哲学”,也就是说科学是自然科学。我作为物理学家,也是自然科学家。


自然科学的定义是基本明确的。所以,但我们今天在讨论科学的时候,我们是指,比如物理、化学、生物、生理学、地理、宇宙学之类的学科,而不是指许多人所认为的所谓“社会科学”。所以我们先明确这些,以及我所说的科学的意思。这是第一点。


接着,我认为科学具有一些非常明确的特征,这些决定了它获得知识的方式。科学主要依赖可重复的实验或者观察,也依赖于对于理解结果表达的一种清晰性,这种清晰性可以让人发现是否获取了重复性的结果,这些是我所知道的自然科学的关键特征。


这个世界、我们的生活中还有一些至关重要的事物,它们并不是借由这些方式而被探索的,其中一个例子是历史。人类历史无法借由科学的技术来进行研究,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历史研究涉及无法重复的特殊事件。很多其他学科也是一样,所以 这些不能用科学家所需的方式,通过重复而发现知识。


但是,学术领域中,许多学科是具有同样重要的知识,但是并不具备科学的特性,我现在想到的,比如文学、哲学、社会学、经济学、法学等等。我的观点是,目前要紧的是认识到这些学科是十分重要的,但是它们的方法与自然科学有所不同。因此,当我再讨论宗教或者神学的问题时。我会说,我非常高兴学习基督信仰或神学有关的知识,就像去获得其他类型的知识一样,也就是说基督教神学本身也是知识,但是这种知识的构建方式与物理定律的构建方式是不同的。Ross:但是你有没有感到,就像是其他学科的学者时常显得有些畏缩。你刚才用了“社会科学”这个词,我想说,当代大学有一点令我十分吃惊,那就是,很多的学科都有一种“科学羡慕”,他们有时会说,哦不,神学是离得远,我们经济学,法学,或是其他领域所做的,实际上更靠近与人们在实验室里做的。你是否感受到诸如此类的状况?Ian: 这就是“科学”这个词使用的意义不明确。在很久之前,约400年之前,science(学科)这个词意味着任何成体系的知识。但在今天,science(科学)的意思变了。今天,科学这个词的意义指代的范围比曾经要狭窄很多,所以,说“社会学是一门科学”是16世纪的观点。Ross: 那时,神学可是被称为“科学之女王”(Queen of the Sciences)

Ian:是的,如果这种观点还有效,那么神学也理所当然应该被视为一门科学。即使今天可能不会被看作“科学之女王”。


所以,我试图去分辨这个重要的区别。但是,你说的没错,如果我说一些我认为不属于自然科学的同事,他们所在的学科并不是科学,那些同事有时会感到生气。


但其实他们不应该生气。因为我在申明他们学科的重要性,我在说他们具备真正的知识。同时,我只是说他们获取知识的方式和自然科学的方式有所不同。


Ross:我个人越来越倾向于看到学术领域的大量焦虑,特别是人类学。它们来源于这种“科学羡慕”,并混杂另一种认识:如果你在英语文学院,你当然不可能去做狭义上的科学,也就是你刚说的那种更狭窄的科学含义。


最后,请谈谈你是否认为物理学家和生物学家之间存在宗教观点上的隔阂呢?我对此很好奇。

Ian:我想人口数量很可能会表明,在美国,生物学家中的基督徒要比物理学家中的基督徒要少,但是我认为,情况正在改变。说实话,即使相较于物理学,进化会带来更大的担忧,但这并不一定发生在基督徒中间。


我认为,基督徒与自然科学可以具有(在历史中也事实上具有)一种建设性的关系,这是我最想要告诉信徒们和耶稣的跟随者们的事情之一,我们无需紧张那些我们在自然界中所发现的事物。


我相信,自然界是上帝的创造,当我们探索它的时候,无论是在物理、生物、化学,或是其他领域,我们是在探索上帝的创造。因此,即使有一些的发现可能会让我们对于如何诠释圣经感到一点不安,就像是罗马教廷对于日心说的发现感到不安

Ross:哦!这还说不准,作为一个天主教徒,我必须得说我们对这种说法还有待商讨。Ian:哈哈,好吧。的确是有一些张力存在,但是我要说这些张力不会威胁到我们的信仰和基督教的真实性。我个人的确认为我们没有必要在这些上面投入过多的精力。Ross:十分感谢这次探讨,我感到很有趣。Ian:不客气。Ross:别忘了还有冷核聚变,我还没解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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