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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夜里的姑娘(上)

173号 惊池故事 2023-07-08

好故事,在惊池~

「死在夜里的姑娘

文/杜婉

魏越洋说,宋蓝,你是个好女孩。

我都快忘记自己是个孩子了,被他这么一说,内心一根丝线突然从土中弹出,还带了一点灰尘飞起。

他又暗示我什么,不就是想把我据为己有吗?

魏越洋拉着我胳膊,用手在上面抚摸,他说,宋蓝,你要是爱我,你就不应该这么做。

我就是不想承认自己错了什么,魏越洋不过就是想让我承认自己做错了。

我才不......

死在夜里的姑娘》,173号惊池故事,今夜的主题是“痴爱”

我是鹿原,欢迎做客惊池咖啡馆,我在这里等你的故事。



1

我住永安巷陶瓷小区402。

403是四川来的几个农民工,白天撸胳膊撸袖管出去,晚上似被黑山老妖给吸尽元气回来,连开锁的声音都是暗哑的,不似早晨“砰”,“哐哐”,决绝有力。

401是传销窝点,搬来三个月的样子。别说我怎么不报警,各人生活有个人的活法。学雷锋的事是那些生活还能保证一日三餐的人才去干的事,你见过乞丐帮助街上打架的两夫妻劝架吗,自身都难保呢。听说401那辽宁的男孩又以生意忙不过来骗自己的女网友从重庆过来看他。这已经是第5个“女朋友了”,关我何事?我才不报警呢,只要他们别把我捅出去,我也不会管他们那档子破事。那些女孩子也是活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衣食无忧,有书不读,也没见得她们对父母就那么有心,跨几个省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倒是挺信任。

我叫宋蓝,用魏越洋的话来说,我是白骨精一样的女人,又白又骨干,还是个“人精儿”,他还对我说,孙悟空曾经爱上过白骨精,白骨精才是西游记里面最有神秘、最妖媚的女人,孙悟空就是拉不下那张老干部脸,不然早跟白骨精双宿双飞去了。实际上我也算不上什么女人,还没满十八岁呢,除了破裂的处女膜,没任何东西能证实我能称得上是个女人。可魏越洋就喜欢叫我“女人”。

陶瓷小区是我和魏越洋的战斗圣地。

他说过,他老婆陆小鱼是个性冷淡的女人,跟她做爱就像抓泥鳅,从客厅追到卧室床上,人家猛抓紧他要命处“老魏,让不让老娘活了,干一天活,晚上还要被你干煸。”老魏到底有没有追着他老婆从厨房到客厅,从客厅到卧室,有待考证。反正我和魏越洋,不一定非得去床上,沙发、茶几、鞋柜、镜子前都是我们的欢乐谷……有一次,我在镜子里看到身后的魏越洋将牛奶一样的精液喷到了镜子里我的背上,那一刻他的眼睛散光眼一样,露出迷茫又孤独的神色,似小孩被独自丢弃在一望无际的荒原。那一刻我想把他抱在怀里,像对待自己心爱的布娃娃一样抚摸他的身体。

真过瘾,吸大麻一样。他收起工具时撂了这么一句给我。

我第一次在火车上认识魏越洋,我们做完爱,他也是这么说的。他的神情和话语有点儿套不上壳的感觉。我把这种套不上气氛的眼神叫做:高潮后的魏大叔。

要说那天,实在有些巧合。

从穿着来说,他应该是坐飞机的物种,他不仅坐火车还坐了三等座。他自称是为了遇到像我这样干净如梨花的人。鬼才信!

我们都去南京,实在腰酸背痛,我支起身子,结果有一只手捏住了我的肩膀。

“啪”,我一巴掌给打了下去,转回我熊熊燃烧的火眼晶晶。

“你是不是背痛?我会推拿,可以让你身体舒服点儿。”他用一种淡定又略带恳求的眼神望着我。

“谁稀罕你推拿。”对着他那张清晰得有点模糊,善良得有点邪恶的脸,我竟然没法把这句话脱口而出。

“咸猪手”、“死大叔”、“FUCK”一类的词从我脑海中飘过,但这次它们倒没有不受控制地喷出我的嘴里,像电影里的弹幕内容,并没影响到电影的播放进度。我和魏越洋竟然和气地闲聊起来。用魏越洋后来的话说,他实在抵挡不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穿深蓝色碎花麻布吊带裙,而且右肩还有壁虎纹身。那感觉分明就是一个待人收管收管的妖精。

后来,魏越洋就把我收管到了他的床上。

我说,那要是别人穿了我的衣服,纹了壁虎就能和你魏越洋上床?

那不一定,别人没有你这一字眉、琥珀眼,别人也不会说“谁稀罕你推拿”。

说了这些,有了这些就可以和你……

姑娘家家的,别老把上床,上床的挂在嘴上,我没那个意思都会被你叫上去。他用三根指头堵在我嘴唇上。

老魏你干啥,这个色系的口红抹一次是要保持一天的,你指头把口红颜色都抹掉了。

我吃了你的口红,完了给你买全套,有什么大不了。

还有,你不许叫我老魏,这称呼被陆小鱼叫坏了。你就叫我……

宝贝洋,我叫到。我要是叫你魏越洋,感觉挺不尊重你的。

魏越洋的表情挣扎了一会儿,倒也没否定。

魏越洋没有食言,CoCo家的口红,所有少女色系,两天后,我化妆台上的彩妆盒里全部都看到了。

像往常一样,我跳起来,初秋瑟风中的围巾一样挂在他脖子上,飘飘扬扬。他双手搂着我后背屁股稍上来两寸的地方,我仰着头,等他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式热吻。

我不知道,一个四十岁的老男人,到柜台去询问少女系口红别人会用怎样的眼神看他,猪都猜得出他包养了小三。

火车上的滋味真不好受,我翻来覆去地躺、卧、坐、站,都无法使每块骨头安得其所。而且,这位自称是姓魏还给我一张黄色名片的大叔老用他那双奇怪的眼睛瞪着我。

我应该庆幸的是有人注意到了我,那说明我这个人还比较有魅力。不是耐看就是有点儿风情吧,反正至少有几十个男人用这种眼神看过我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我知道他们在脑海中把我意淫了千百遍。那种能给人带来愉悦的成就感有时候使我全身都如沐春风般舒畅自在。我的生命总是如此崭新,如此发亮。

一个绅士是不会老用一只眼睛瞪着他对面的淑女的。

谁说我是绅士了,再说我明明用两只眼睛,你那只眼睛看到我用的是一只眼睛,这位小姐,你觉得你能用一只眼睛看别人吗,如果不捂着另一只。

还有,我要强调一下,我不是在瞪着你,而是深情款款地注视着你。

我靠,还真没想到,看上去有点儿肃穆的身板里掖着这么一张伶俐的嘴巴。

我翻了翻他的名片,名片像中医院的经穴图,啥魏越洋如人体,那些各种介绍遍布他全身。花样繁多的头衔长达几十字,什么协会会长、主席、理事……黄色背景又搭大红字体。作为一个强迫症加密集恐惧症患者,看到这张名片,我感觉自己脑海被非洲马蜂安了窝。

洗手间的过道上躺着一大堆人。走过人尸,拉开洗手间,我发现兜里魏越洋的名片还在,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当我安然地坐回座位却发现买了坐票的魏越洋靠在硬座旁边,他的位置上是一个哺乳的母亲,正撩起胸给小孩喂奶。那场面有点儿教养的人都知道回避,结果魏越洋还和这位母亲不冷不淡地交谈着。

这样一来,整个晚上,我不得不面对那位有着童颜巨乳的哺乳妈妈。

后来,我问魏越洋,你是不是当初看上了人家的胸才给人家让座的。

魏越洋用指头弹了弾我鼻子。

我哪有那么邪恶呢。还不是看人家带个孩子,背那么大的背包,还买了站票挺不容易。这点同情心,是个人都有吧。

听上去的确没漏洞。

站起来的魏越洋才看上去有点儿绅士气质。他还是和我斗着嘴,好像我们俩是有几十年的明仇暗恨,得抓紧在陌生的地方一吐为快。

夜晚两点的此刻,火车除了乘客的熟睡声便是我和魏越洋高一声低一声,有一声没一气的对话。

说着说着我睡着了,他又推我一下,要我醒来继续说。魏越洋对我的事看上去像侦探对凶手的证据一样感兴趣。

从我和魏越洋喜欢吃的美食,喜欢去的湖泊山河,说到我有几个姐姐几个哥哥,从老北京烤鸭,景德镇陶瓷,说到魏越洋的儿子今年考上的那所名牌大学的知名度。

我没上过大学,我那知道呢,初中毕业出来就打工了。

你想不想上大学。

不想,现在都啥年月了,上大学早就不流行了,你没听说过苏州某名牌大学的学生在上海某饭店端盘子吗。我一初中毕业生,都犯不着给人家端盘子,那是机器人才去干的活儿。

这你就错了……

你打住,你打住。我错不错的和你也没半毛钱关系,我愿意错下去。其实也不是我不喜欢上学,我上学那会儿好几门成绩都是班里第一名,但在这紧要关头我爸和我妈离婚了,起因是一个非常妖艳的女人跑我家对我妈撩开衣襟,说怀了我爸的孩子。

为这事我在梦里杀死那女人几百次。可在现实中我连正眼都不敢看她,因为她太美了,美得像魔鬼,根本不是我妈那号人能比的。这也难怪我爸沦陷了。

这回魏越洋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口气,有点儿像父亲面对自己不服管教在学校早恋的女儿。

不过后来我得知,这点儿道德上的同情并没有阻止魏越洋把我拖上床。听他说这些,我也并不怨恨什么,反正,有一半也是我自愿,周瑜操黄盖,一个愿操一个愿挨。

魏越洋说,他骨子里是个善良的人。

当他得知,我因为父母抛弃而学业未尽,感到有点儿遗憾,像我这么聪明的女孩子,应该去读很多书才对。

读很多书,明事理,嫁个好人家,过完幸福的一生。

读书多就能过上正经的生活吗?明事理的人真的幸福吗?幸福到底长什么样子,我并没有觉得自己不幸福啊。现在就挺好,屋里哇啦。

当我问魏越洋的时候,他就向我扑来。老虎捏一颗小草一样,我被他轻轻衔到了床上。

他有时候就是这么神经质,刚刚还是如来,正在普救众生,女施主如何如何,突然间就淫乱成田伯光,宽衣解带,让人措手不及。我心里是感激他说了那些话,毫无来由地。事后,我想,毕竟还是太缺少关怀了,一点点廉价的关怀就把我送下了水。

在被裹在永安巷402房间里那张有百合花图案床单的日子里,我觉得自己有种堕落的幸福感,人生有些不真实。人生一会儿在山巅,一会儿在谷底。在山巅的时候是魏越洋陪着我,在谷底的时候,是我夜晚难耐寂寞出门寻找其它男人的时候。

海底是阴暗而窒息的,被潮水推到沙滩上却是干涸饥渴的。我整日躲在永安巷某个402房间,我幸福到要窒息,不只是一波又一波我梦寐以求的各色口红,还有魏越洋那些娴熟的动作。

他是那样温情脉脉,如果不是有一天我俩的话语有冲突,那种幸福感可能会持续一万年吧!那天,他说如果我有一个女儿就好了,我说,你会干你女儿吗?他突然板着脸问我为什么这么粗野。这一句“你会干你女儿吗”和接下来一句“你此刻正在干别人的女儿”让他怒火中烧。

我又没说错什么,谁叫他说我粗野。要不是看到他眼神里插了把剑我还会补上一句:你要有女儿,迟早也会被别人这么干。

虽然争吵以后,魏越洋又做出从前亲热的样子,但我们之间的关系突然戳破的气球一样,扁了下去,没那么多热情和激情,也没有火焰一样的温度。可能不是他,而是我。

你真的瞌睡了吗?他低下头在我耳旁说。

我郁闷的是,明摆着我都困成一摊泥了他还是毫不留情把我又吵醒,刚才说到哪里了?

我用睡意朦胧的眼睛望着他。

到南京了!

当我把头扭到窗外那个方向时,窗外的大字和建筑告诉我,的确,我就这样到了心心念念的南京城。

我不得不承认,因为魏越洋,这三十多个小时变得没那么无味了。

我不用那么态度恶劣和他说话了。突然间,我的脾气变得仿佛中了五百万大奖那样和蔼可亲,世人都可原谅。

宋蓝,不如我们结伴而游,反正,你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有我在你身边,你掉老虎口里也好有个人报警吧。

你意思,掉老虎嘴里我还能活着回来。

那至少也能争取个全尸吧。

我被魏越洋说得毛骨悚然,一个人走南闯北,到最后反倒栽这个四十岁的老大叔手里,岂不是坏了我一世英名。

但是,凭女人的直觉,他倒不是那种坏蛋级别的人。有些人披着狼的外套,但他未必是真狼。

可惜,女人的直觉也不是那么百发百中。回来南京后的一年,我被魏越洋带进了他早有预谋的永安巷。

永安巷有个陶瓷小区,陶瓷小区住得最久的大概就是宋蓝了。

人们都这么说,有个姑娘喜欢穿碎花小吊带。

人们也议论宋蓝和一个老头的故事。其实也没什么可说,无非就是魏越洋包养了一个小情人。

事情的转折点在于,传说,这个叫宋蓝的姑娘又包养了一个叫柴瑜的小白脸。他们说,看上去,毫无疑问柴瑜和宋蓝才是最搭配的一对儿。那这魏越洋就这样被给金蝉脱壳给脱掉了?

 

2


为什么后背有一只壁虎纹身,魏越洋也曾穷追不舍地问过,除了魏越洋,其它几个男人也都问过。

原因之一是我曾经谋杀过一只壁虎,它躲在我姥姥的老屋里,总在大白天就沿着墙壁出来东张西望,我被吓得有点儿神志不清。有一天,我凌晨四点起来筹划这次谋杀。

和它周旋了三天,只砍掉了它一只尾巴。

壁虎是有着比世界上任何动物都可怕的眼睛,比蛇还要冷峻,它有着比蛤蟆龌龊的肤色,想必它一辈子没洗过几次澡。

我后来觉得,对我怒目而视的魏越洋眼睛如同壁虎。

没几天,那只断尾的壁虎就带着新的尾巴出场了。我继续谋杀之路,但每一次不偏不倚恰好弄断它的尾巴。

不得不承认,壁虎是逃命高手,速度快如闪电,连声响都没有,已不见踪影。

杀死壁虎是在一个雨天,那天的壁虎已经从一个小家伙升级为一个成年壁虎。有点怕它突然钻到我衣服里。

所以,下手狠准快,没想到壁虎突然间就这么奄奄一息了。

我蹲下去望着它,它也望着我。

有几分钟,我觉得它想抬起身子对我说点什么,最后,它上眼皮合下一片带贝壳一样的东西遮住了冰冷绝情的眼睛,它可能产生了幻觉,或者是我。

收拾了壁虎,望着灰漆皮墙壁翘起的地方,我有点儿情绪低落。

是不是杀光敌人的杀手在面对对手倒下的那一刻是最孤独的。

反正,如果没有壁虎的出现,我倒不会有这么神经兮兮的几天。

这件事万一给侦探知道了,他就此可以推断出,宋蓝天生就有受虐的潜质。

当纹绣师问我这次要什么图案时,我毫不犹豫地说,就壁虎吧。

他说,女孩子纹壁虎有点儿少见。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曼陀罗花、蝴蝶、小狐狸、仙女也行……

一只一寸大小的壁虎灵活灵现在我右肩时,我确定它就是我杀死的那只壁虎了。

魏越洋后来说,那只壁虎在我肩膀时,看上去有点儿可爱。要平日里见到这种东西,避之不及呢。

魏越洋先摸我肩膀的图案,然后将图案左侧的带子顺势拉下来。

这只是一个蝴蝶结式的结,轻轻一拉就可以拉开。魏越洋说,还挺好玩。

然后就把嘴唇放在我肩膀上摩擦,手滑向我胸前。

其实,在遇到魏越洋之前,我还真没和男人上过床。

所以,魏越洋很感动,也很吃惊。有一段时间他好像考虑娶我做老婆。是我主动说,不用了。

要是每个男人都把自己干过的女人娶来做老婆,那这个世界又得回到原始社会,这几万年的进化不白进行了?

魏越洋深情地搂住我后背,他说,宋蓝,你以后只准记住我。我叫魏越洋。

穿着牛仔裤加咖色T恤的魏越洋和脱光衣服的魏越洋实在没什么联系。

有一次做爱时,魏越洋突然一本正经问我看过金瓶梅没,我说金瓶梅是什么花,从没听说过,他就没再吱声。

其实,人生有很多大事,其中之一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事。宋蓝,你这么小,还没有真正爱过一个男人吧?

爱过,我十四岁就爱过一个男人。不过,那个男人和你一样,他有老婆。

别开玩笑,我是认真的。魏越洋显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反复用那种犀利的壁虎眼瞪我,不,用他的话说,这叫脉脉地注视。

别看我,我说。只准你娶老婆,不准我爱男人。

魏越洋的这种专断和独裁使我在永安巷和其它男人做爱时如履薄冰,我知道这是一块地雷,说不定那天就会把我炸成漫天飞舞的雪花。

大概是为了和解那天的争吵,魏越洋给我买了新花型的吊带。

我承认,我是那种见了口红和吊带就没命的女人,可能很多人觉得我没骨气吧。魏越洋在这点一直都把握得很出色。

尤其是肩膀上面用一根细小带子系着的那种吊带最是我爱。

曾经有一个男人对我说,女人穿吊带裙,真的是美到不可救药。我知道他在赞美我,但我还是无动于衷。因为,我压根不是为了诱惑男人而穿吊带。忘了说,我爸那个女人就喜欢穿吊带,但我练习一万年也穿不出她的那个骚味儿。

其实,吊带并不是谁都适合。假如我没有这样一个好看无比的肩膀和光洁无暇的背,估计下辈子也没有穿吊带的勇气。

你觉得一个臂粗如桶的女人,穿着吊带会有怎样的效果。那得配上一根麻绳做上面的蝴蝶带才行。

肩膀窄,胳膊偏细,颈部较修长,天生有可以放硬币的锁骨,这一切使我对吊带迷恋得要死。与其说我爱吊带,不如说我爱自己的这副脸孔,这副魏越洋口中的“小身板”。不过这都是在那个女人之后,不得不承认,一个人变成自己最畏惧的模样是那样富有刺激感。

魏越洋笑我,你肯定不适合皇后这个角色,宋蓝,你在古装剧里面,全剧终时也顶多混个妖媚惑主的后妃。

皇后又怎样,后妃又怎样,不都是皇帝养的狗么?给根香肠就得打滚作揖,不然还不是照样给你烹了。

其实,魏越洋的意思是我缺乏端庄之气。

因为一件吊带,打算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的心再一次被猪油蒙了。

他照样来永安巷寻我,我也照样和他做该做的事。

陶瓷小区是一个破旧不堪的地方,据说这里的房子始建于八十年代,如果回到八十年代,这可是中国最早的高楼了,估计当时多少人争相占有之。现在看来,它是如此破旧不堪。

如果不是里面搞了新装修,我当初才不同意住进这里来呢。

魏越洋说,越是这种地方,越不容易引起陆小鱼的怀疑。

你以为我租不起高档小区的公寓啊,我是不想引起那个女人的注意,他说起那个女人的时候,手往自己脑勺后指了指,好像她就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

像我这种性欲旺盛的年轻女人,对陆小鱼除了鄙夷还有什么呢。可是,令魏越洋这么躲躲闪闪保持按时归宿的女人,我倒不得不有点儿好奇了。

下了火车以后,我便真的尾随着魏越洋了。不是怕老虎或者色狼什么的,而是,一个人也没多大意思,找个斗嘴的人一路也不显得那么无趣。

我俩大概谁都没有想到,计划周密的南京之旅变成了在酒店荒度时日。

魏越洋说,宋蓝。

我唔了一声回过头去,他什么都不说就摁下我。

银白色丝绸睡衣被撕了一半,用来裹住我的身体。我猜我握住魏越洋家伙的姿势和陆小鱼是一样的,但是我的眼神肯定比她多了莹莹星星的东西。

我说,魏越洋,你轻点,魏越洋你快点,再来,魏越洋,我们到镜子前面好不好……

搭在他脖颈上的手半推半就。魏越洋这次来势凶猛,他对我的半推半就没有任何礼尚往来式的配合。

我肩膀都快被他摁进床里面,或者说我整个人。

二十五楼的城市很美,掀开窗帘,车如流星。微热的夜风加上如许美景,倒使我想哭。做完爱,我又明媚又空虚,这是第一次,却更像一种早已经习惯的常态。

 

3


403那群工人敲开我的门时,我正和谢津在镜子前,他当时双手扶着我的后背,如艺术家扶着他的雕像正认真雕刻。

门开那一刹,在我背后的这个男人和门口那群大嘴猴男人互相望着彼此,这群男人的表情可以撕下来挂在墙上,并题名“惊讶”。

看什么,进来吧,有事说事。我到隔壁卧室边穿我的碎花小吊带边对他们说。

没,他们齐声说了这个字。

我们也没啥、就是你能不能把这动静小点儿、这好不容易轮到有时间闭眼睛、眼皮都要掉下来了。

几只嘴加在一起,这句话才被说完。

给老子滚出去,大白天打别人门是私闯民宅,懂不懂?谢津暴怒道。他对我温柔得像棉花,怎么对别人就成钢刀了。

喝水,我递给其中一个咽唾沫的男人一杯水。谢津抓住了我胳膊,于是,水和杯子、手都停在了空中,男人的眼珠也停在了空中。

男人望着我。

眼睛如繁花盛开。

我被谢津拉到卧室塞在房间里,我听不到谢津和他们说什么。总之,以后再也没有听到他们的敲门声。

可是,“宋蓝是个婊子”的传言却如雨后春笋,喷薄而出,陶瓷小区门口白色墙壁上,小孩稚嫩的粉笔写着,谢蓝,骚。“骚”字少了个一个小“点”,意思并没变多少。这么复杂的字,看样子是小学一年级的学生所写,也难为他了。

魏越洋躺在床上用壁虎眼瞪着我,宋蓝,你最近是不是背着我玩男人。

玩又怎么了,没玩呢?

最好不要这么做,否则你会很危险。

你威胁我?我好像没和你签卖身契。

我们赌气说了几句,魏越洋就起身开始抚弄窗台的一朵花。

他像往常一样,用手轻拍花下的土,然后将花杆下的石头并排摆放整齐,这些石头尖尖的脑袋,都向着花杆。

魏越洋说,宋蓝,你是个好女孩。

我都快忘记自己是个孩子了,被他这么一说,内心一根丝线突然从土中弹出,还带了一点灰尘飞起。

他又暗示我什么,不就是想把我据为己有吗?

魏越洋拉着我胳膊,用手在上面抚摸,他说,宋蓝,你要是爱我,你就不应该这么做。

我就是不想承认自己错了什么,魏越洋不过就是想让我承认自己做错了。我才不。

谢津帮我找了一份工作,他让我去做小姐,他来收钱。

我给了他一耳光,回头又对他说,行。

他弹掉烟灰说,好,就这么定了。

谢津说我是个好苗子,做这行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根据谢津,我做了小姐以后,口红吊带这两样东西包了,他说我挣的钱可以买一栋楼的口红,那些口红够我、我妈、我奶奶用了,他还不知道我被我妈抛弃了,她用不着我买口红。

接下来就是如何联系客源,谢津是我的经纪人,他承包了所有后勤和前期的工作。我只负责中间最重要的环节就行。

我不想为谁所属,魏越洋的口气,好像我是他的私人财产,为了摆脱这种强加的关系,我也得有自己的事业,女人应该是自由的,宋蓝更应如此。

魏越洋曾说我像风,抓不住,不然他得找个瓮,将我封闭了,然后用泥巴糊一层,上瓷,用玻璃箱装好,送去博物馆。

我说,博物馆陈列我有什么历史价值。

魏越洋说,你是我见过把吊带穿得最好看的女人。在中国,凡是占得上“最”,那就是头等,尤物,当然应该保存和珍藏。

我对谢津提出的接客条件是素颜,我真不爱化妆。除了涂口红,我的脸上没有其它色彩。脂粉一类也常常让我的皮肤不堪厚重。

最重要的是,这可能会降低男人们的性欲。他们得刮掉层层叠叠的水、乳、霜、液才能找到你皮肤,他们肯定不希望自己舌头里面卷的都是苯二酚和防腐剂。

我精心打扮,这毕竟是正式通过劳动赚钱。谢津只给了我三个小时的准备时间。我对自己的职业有种崇高感,食色性也,除了食、也,我为他们提供两种服务。

对于女人来说,这三个小时无非就是研究穿什么,我对穿什么不会太费尽心机,其实女人穿什么对于找小姐的男人来说都是一视同仁、平等看待的。

当谢津推开门发现我裸身站在他面前时,他惊讶得合不拢嘴,好像口里有弹簧撑住了他上颚。

谢津说,你是有创意,但是这样的话,还是暴露了一点。

我说,这不是暴露。这是纯天然、无添加,我是认真的。

谢津看着我,我被收进了他的眼睛,渐渐化在他的褐色眼球里,成烟丝儿。我觉得他眼睛有点儿像新疆男人,深邃而神秘。

谢津的舌尖在我肩上游走,他的手有些热。在我小腹轻揉,如海水轻漫黄沙,谢津早于我的客人进入我身体。他像电流,将颤抖导入我全身。

我听见谢津在迷蒙中叫我,小蓝。

我们如泡沫里的一滴水,悬浮在透明空气中,泡沫破灭时是我们消逝的期限。他贴着我,紧握着我手臂,一切因短暂而美妙。永恒的是我不用担心失去所有。因为所有今日已属于我,已被我挥霍掉。

这个世界上,我敢说,除了男人,没什么让我能真正获取生命的密码。开解它,我得到了片刻的抚慰,这片刻够我多活三五个月。我像一朵花,男人们是我的水和阳光。

男人,女人,神奇。

开张这天的气氛有些尴尬,先是我发现我的顾客就是楼上那群农民工。他们睁着一双双大嘴猴嘴巴,呆滞而笨拙地看着我。

我冷笑了一声,气氛如遭霜冻。

他们说,我们出了钱的……

我怀疑他们怕我摔门而走才说这句话的。奇怪的是谢津突然对我说要娶我做老婆,他爱我,不想让我做这种事。

我说,谢津你不能这样。

他拖着我像一匹被枪声惊吓的野马,一路狂奔着冲出了门口。

然后,我们在门口遇到了一群黑压压的警察,带着观众,均一副守株待兔的表情。

他们说我们是嫖娼。农民工说他们还没有开始。谢津说这是我老婆。我说,我就是一个妓女,就算今天失败了改天我还会这么干。

警察问我谁说的是真的。后面几个男人七嘴八舌。

证词太杂乱,我们都被带回了警察局。谢津一路差点捏断我胳膊。我没理睬,我才不会说我是他老婆。

一个叫柴瑜的警察抚了抚帽子,清了清嗓子,捏了捏领带,坐下来直直看着我说,老实交代。

这四个字弹力球一样在我空荡荡的大脑蹦跳。

我噗嗤一声,他那表情就好像魏越洋将我摁在床上,假装邪恶地说老实交代一样。一种很温柔的威胁,来自一个看上去有点儿紧张的男人口中。

哈哈哈,啊,哈啊。

我笑得手铐都松了,手铐本来有点儿大,我手腕配不上这个手铐。配合时我可以两手撑开让它看上去有点儿紧,现在一放松手都快脱落出来了。

老实点。

他用右手几个指头在桌子上敲得邦邦响。

等了半晌,我才发现他用手捂着嘴。他眼角的鱼尾纹告诉我,他在偷笑。

审讯进行到中间,我就看到魏越洋急匆匆的神色。

听到警察问他,你们什么关系。他说,她是我一亲戚的女儿,这肯定是误会,她是个好孩子,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你们有证据吗?

警察好像有点儿生气,说,我们没问你她干了啥?就问你,你们什么关系。

警察怎么这么蠢,谁会把所有真相都告诉别人呢。尤其这个叫柴瑜的,最蠢。我怀疑大脑他是不是青蛙刚产的卵,混沌未开。

 

4


桌子上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这群烟仿佛溺死的无头婴儿,倒倔着屁股。

这是我在陶瓷小区402抽的第25根烟。这个世界已经有很多人知道,魏越洋在陶瓷小区养了一只壁虎,她叫宋蓝。不幸她今天被警察带走了,以一个糟糕的理由。

就算陆小鱼性冷淡不是太严重,我还是会养这只小家伙。

可能我应该试着理解陆小鱼,毕竟她是一个作家,她的灵魂似乎极深刻,她会因为写不出一篇文章而头发花白,容颜苍老。她是那样一个情操高尚心怀天下的女人。

不可扼制地,我还是喜欢上了那只壁虎,有一段时间曾打算娶她,阎王都想不通她为什么会对我说,不用了。

她那姿势,似乎一个爱她已久的男人娶她这件事只不过是说声画蛇添足的“谢谢”。

“不用了”三个字算拒绝还是客套?宋蓝没做任何解释。

我是那种比较容易较真的人,生活中越是容易较真的人记忆越是牢固,性格越是刚硬。完蛋了,我在宋蓝面前是她的泥巴,形状随她而定。

比如,第一次遇到她这件事,一般而言,我只会很礼貌地打声招呼。那天,莫名其妙我不知怎么的还替她捏起了肩膀。她肩膀那么小,她脑袋也那么小,小小的宋蓝穿着一件蓝色吊带。眼睛散光似得瞪着车窗外被旁边火车压去的铁轨,她眉毛画得有点歪斜,我看着想笑。

想找个绅士一点的开场白,可我,真是马失前蹄。后来一想,这动作和开场白是活不过第二集的角色。她用那双琥珀色眼睛瞪了我一眼,我在她眼里也就顶多算得上一个无聊男人。我知道她这一瞪通共有几层意思,别想泡我,离远点--最好到地球另一边去。

“我给你按摩”,似乎脱口秀说惯了,这句话就拖着我的唾沫星子钻入她耳朵。她回我一种更嫌弃更缺乏耐心的眼神,我在心里暗自庆幸总算说了点话。

幸亏说完这事,她就去抚弄垂在胸前的头发,不然我脑袋和这张饼大的脸还真没处搁,火辣辣有种想把脸抹下来扔出火车的冲动。

见鬼了,她跟她那衣服真是好看。

衣是一个带些不均匀圆点的浅蓝色吊带,不是撑在肩膀的那种,也不是挂在脖子上的那种,是系在上面,还打了蝴蝶结,带子细得就要断。要是陆小鱼穿这种吊带我会说她放荡,对宋蓝……你那时想得最坏的词也就是“她真美”,她还有长发,我一定是见色起意了。

我就这么脖子一抻对自己说一遍。

没什么比这更具有杀伤力了:烂俗的开场白横陈在一个本该诗意的场景。宋蓝从没嫌弃过我一直以来的耿耿于怀。这点她比陆小鱼好很多,陆小鱼捡着了会挂在嘴边一辈子,哪怕进了下了十八层地狱,她也会带着那股子怨气。

比起她的内心,我关注更多的就是她的脸,就在火车上那二十多个小时里,没话找话的交流使她的每个神情都刻进我脑海。

我觉得她很冷,有点儿男孩子才有的帅气,眼神像壁虎,她抱着双臂,声音越来越小。如果不是在众目睽睽下,我一定会把她裹走,裹至荒原,干点该干的事。在野史里,皇帝们为了免去妃子的暗杀,让太监用被子裹了裸身的妃子侍寝。今晚,在这火车的阵阵轰鸣中,在夜色寂寥中,宋蓝就该被裹来给我。

本以为我们的故事会终止于以上种种实现之后,实则相反。

直到把她带进陶瓷小区,我才真正占有了她。她成了独我所有。这一头我正在快马加鞭和陆小鱼协议离婚。当然,请相信现实:我这么蠢的男人不胜枚举--为了一个和自己有一面之缘仅上过几次床的女人就去与同袍而泽的妻子离婚。直到后来,我一直在想,到底是我遇到宋蓝才决定离婚,还是我决定离婚后遇到的宋蓝。

这都归空想,陆小鱼不同意,一切白扯。她每日披了头发等我回家,以前她说过,如果有一天我爱上了别的什么女人,她就一个人远渡重洋去日本北海道,她才不会像那些蠢女人闹到天翻地覆。女人真是谎话连篇,把女人的谎话写本书,烧了这些书的污染气体保证可以让地球一半人死于烟霾,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兑现的机会她又出尔反尔大骂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只有丑女人、老女人才会说这种话。陆小鱼又开始砸盆了,连窗花都撕下来扔十一楼以下的街道去了。我真想把她从窗户上拉下来丢一句你这个疯女人一类的话。她忙忙碌碌地在闹事并不影响我悠闲自在地抽烟。

以前骄傲得仿佛自己是天后赫拉,怎么现在就成了农夫与蛇……唉,除了摔门而出,去陶瓷小区,我大概只有去自杀了。看见她就心烦意乱。

魏越洋,我死也不会便宜了你。她瞪我的眼陌生到我不敢承认我和她同穴而眠二十载。

只有到陶瓷小区才能平静片刻,宋蓝又在整理她那些碎碎的花布块,她就这个爱好,用不同花布做自己喜欢的裙子,她做的裙子比商场专柜设计更别具一格。

我得把她举到茶几上做点儿事。我坐在沙发上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嗨,算了,睡吧。

在一个白房间里,宋蓝变成一些红色血点,不知怎么地撒得到处都是,弄得墙壁像贴了红点墙纸,她的血滴在我身上如水煎包里面的油一样,有些光滑,带着一种炸焦的味道。

紧接着,我看到陆小鱼举着一把刀,耸立在门口,她的影子借着下午阳光把我一分为二,门框作为一个长方型被划了一条对角线,窗外伸进来无数只脑袋,都是邻居、同学、朋友一干人等。

一面不解小蓝的血怎么这么少,另一面我突然大喊,小蓝!接二连三喊了三声,手猛拍到什么。

宋蓝突然抓着我的手说,你叫我做什么,梦刚做到一半就被你吓醒,你赔我。我问她,你梦什么了?

我梦到采了很多花儿,篮子都快满了……

好像在我们老家有这种说法,孕妇梦见采摘花儿,要生女孩。

我突然拥住宋蓝,虽然她还只是个孩子,但若想起我们再有一个女儿是一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事情。没有想到宋蓝反应十分粗野,即可就断了我的念想。

我又想起自己做的怪梦。陆小鱼该不会知道陶瓷小区吧,男人最没有安全感的时候,就是金屋藏娇的事被天机泄露给悍妻。

弄不好真会鸡飞蛋打。

在我寝食难安的某一天夜里,陆小鱼突然对我说,咱们离婚吧。她卷着被子,小声抽泣了一会儿突然大笑,那种笑带着一点凄厉、一点磅礴之气。

她就这样同意了,不甘心的人一转眼就成了我,如释重负的同时又感到世态炎凉,我是那种忐忑的不甘。

宋蓝向来不关心我的家事,她不关心吊带裙和口红以外的任何人任何事,简直就是一只壁虎。

假如她知道我为她受此折磨,她最多说句,你自愿。

陆小鱼走那天只带走了书房里面她写的几本书。她异常平静地说,字我签了,今后,祝你顺利。她说到今后二字时,嘴巴皱到一撮,又故装无所谓松开嘴,摇摇头,脸上带点秋风吹来,百草尽枯的凄凉笑容。

她的平静让我很没安全感,这大概就是糟糠之情,沉重而浓。

在陶瓷小区402我准备了一些酒,想和宋蓝小酌几杯。她平常也喝一点儿酒。

当我带着酒和自己的身体来时,人们对我说,你三儿被抓啦,因为嫖娼。

我如遭雷劈,左右摇摆,上下移动,腿脚深一下,浅一下,根本不知该往哪儿跑。到车上,裤腿挂在车门外都没来得及拉进来,速速赶往警察局,老天这是故意让我赔了夫人又折兵?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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