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概是我的命吧
好故事，在惊池~
「你大概是我的命吧」
文/姜肆
“小哥哥，下雨了你有伞吗？”
屋檐下的小道士正抬头望着雨，听着声音往下望，是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不过他腰一般高。
小道士蹲下身子摸摸她发间的白穗花发饰，“我是来等雨的。”
“为什么？”小女孩歪头问。
小道士说：“等她。”
《你大概是我的命吧》，200号惊池故事，今夜的主题是“红绡伞”。
我是鹿原，欢迎做客惊池咖啡馆，我在这里等你的故事。
1
小女孩嘻嘻笑着，转身往落雨深巷里跑去，很快又哒哒地跑回来，浑身湿透，怀里却紧紧抱一把比她身量还长的红绡伞，伞面错落点染了几株白花。
“小哥哥，我的伞借给你吧。”
小道士没来得及拒绝，她就将伞一搁，强行给他，迈着湿哒哒的步子跑得很快。
“我去哪儿还你呀。”
“命里还我。”小女孩大声呼喊，小小的身子藏进了雨里。
2
她借的是伞，他渡的是妖。
数十年前，半方城外道士观里出过一位红衣道姑，手上渡人的不是一方拂尘，而是一把绣着白花的红伞，人称她为红伞道姑。
那一年间，南方发水疫，水役绵连数久，饿殍孤尸。
还活着的人日日祈祷着有神明去解救世间疾苦，没等来神明，等到的只有溺死之人变作的水鬼，盘踞在疫地城外，眼巴巴地望着城内活肉。
求安的念签一道接一道地传到观里来，奈何水鬼数量太多，带上未成气候的小道士去拖后腿事小，被当做水鬼的替身祸乱事大。
日复一日，迟迟没有落定结论。
最终，道姑带着红绡伞，不顾众人相拦，只身前去疫地渡人。
可这一救，再也没能回来。
小道士守在屋檐下，还维持着蹲下的姿势，像只红蘑菇一样举着伞守着。
故事里的红伞道姑没能回来，那个女孩子也没回来。
刚才从雨帘里急急忙忙跑过来避雨的小姑娘嗤笑他蹲着的样子有辱斯文，淋湿的眉眼看着他，又带着一丝期许。
她给小道士讲了道姑的故事，话头截在中途，她停下来，微扬着脑袋看着他，眼尾翘着悬念的乐趣，“小道士，你说，那个道姑这是不是有点没脑子啊？”
才不是呢！小道士在心里反驳。
小道士问：“那道姑最后怎么没回来？”
她带着讽笑认真看他，抬手抚了一下发间的白穗花，“说她没脑子便是没脑子！你说那道姑手上若是没了渡人的红绡伞，会如何？”
她目光上移，眼神留在他手上的那把伞。
小道士看了一眼她，姑娘眼底的嘲讽更深了。
小姑娘抬指压伞面，自声喃喃，“因为，她把我给丢了。”
雷忽然炸响，轰隆滚耳。
小道士想问为何，转过头来，却发现方才还在压伞面的小姑娘，不见了。
3
“小道士,你想把那半截故事听完吗？”
小道士慌忙回头一瞧，不知何时有个裹着风尘的女人从屋内走出来，在半支着的窗户下歪头看着他。她应当是听到了刚才讲的那一半故事了。
女人出来，斜倚在湿冷的墙上，雨水斜飞着打在她石榴红裙上。她挨着他旁边，湿发滑在脸颊，勾出风情，他有那么一点沉沦。
她正看他，眼中带着他方才见过的嘲笑。
小道士皱眉，却还是点了头。
小女孩送他那把伞时，他一眼就认出那正是道姑的红绡伞。
小姑娘问他丢了保命伞的道姑，独身陷入水鬼泥淖，如何能回来？
女人说，“当年，道姑入了疫地，解了灾疫……”
灾疫易解，通河道，筑挡墙，埋尸首。
可疫情好解，盘踞城外的水鬼难驱，整座城不得安宁。
那一日，红伞道姑去城外黑沼林子渡魂驱鬼。
女人忽地冷笑起来，“黑沼林子是水鬼渡魂必过的路，生死道上的大关，恶鬼怨路，每个枉死冤魂在那处落脚，怨气深重。那个笨女人！明明知道她还一个人去水鬼群，活透了找死！对吧？”
突入起来的发问，只有一声声滚雷回答了她。
女人恶狠狠地继续骂道姑，“没脑子的女人！伞是她赖以活命的法器，世间唯一可以换魂的伞。明明陷在黑沼时可以与伞魂调换的，蠢得在要命关头丢开了伞，真的是找死！”
咒骂到了最后，竟然兀自起了哽咽，手紧紧地抠着石墙，发白的石屑掉下。
女人抓着他的胳膊，竟掐出印子来，“小道士，你知道她最后是怎么死的？
“她呀，被数不尽的水鬼扯拽，拖入黑沼下，我就看着血就从黑沼底下冒出来，咕嘟咕嘟的，黑沼林被染成了一片血色。”
女人贪婪地看着红绡伞面，指头抵在上面下压，如同道姑堕入黑沼。
她嘴里还在不断重复着拟声词。
咕嘟——咕嘟——
4
女人宛若调戏一样戳着小道士脑门，看破红尘似的叹了气，嘲笑。
戳点三下，走了，潇潇洒洒。
不知为何又转头，看着小道士想说些话，眼眸收在伞上，带着泪离开了。
小道士等在原地。
方才轰隆雷声过了，瓢泼的雨竟然也收了势。
是时候该收伞了。
顺着屋檐走来一位老妪，颠着脚在边上歇气，“小道士，你把伞还我吧。”
“小女孩给我的，为什么是还给你？”
“你不是她，所以你要还给我。”
老妇人眉心纹路扭成了一团，“小道士，如果我当初未贪生是不是她就不会死？昔日我惧水鬼成群，即便只是有灵性的伞，也怕被撕皮拆骨，她知道我怕，将我丢了出去。我拼命逃，却独留下道姑一人，给水鬼做食。”
小道士问：“从此你堕灵为妖？”
转首，他看见了她眼中惊愕的泪。
小道士摇了摇脑袋，“如今，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老妪苍老的五指掐紧他的肉里，“你知道什么！落入剜骨剃命的水鬼，永生永世都回不来了！水鬼吃人，它还吃灵呀！”
她跄跄一步，“我被扔出了水鬼沼泽，看着她落入水鬼群，一念之差，我逃了。后来我挖了黑沼三天，里头什么都没留下，我连魂都没找到半缕……”
5
“糊涂！”小道士喝一声，把伞骨敛上，握在手里。
伞敛上的瞬间，老妪的身体几经变化，女孩，小姑娘，女人，最终变成红衣女郎。
红绡伞灵从此半疯半醒，入了魔障。每逢雨天，她执迷不悟地把伞身借出去，甚至变幻着伞灵从小到老的模样，希望这样就能让亲手把她丢下的那个人认出她来。
可是，雨下完了，伞便借完了。数百十年，借出的伞最终回到了她手上。
“执迷不悟！误入歧途！”小道士声声念她的罪状，“她枉让你活下来，今日我便要收了你！”
言罢，出手迅疾如闪电，手握伞身，招招要打在伞灵身上。
伞灵自诩灵物，却不及防被一个小小的道士压了一头，处处躲闪，却每次都缠着石榴红裙，险些被伤到。
“我希冀过，怨过，恨过，也绝望过。她给了我机会活命，却不给我机会后悔。”伞灵匆匆退后，躲避着小道士的攻击，“你知不知道，我宁愿死的是我！”
红伞骤然一开，绯红的伞面旋转着往前堆来，伞灵脚尖一踢，伞面换了方向朝天上而去，她高高抬着脚尖，举着红绡伞身。
转头惊愕看小道士，他微微一笑，“伞，我可就先还给你咯。”
雨已经停了，小道士抬头看天，太阳在云头后探头。
6
“你的故事讲完了，那也该轮到我了。”
小道士说：“我有一个道姑朋友。”
伞灵问：“你要唱歌吗？”
“那个道姑，五十年前，她不愿毁了伞灵，自己从水鬼沼泽里与恶鬼斗了许久，耗尽力气爬出来，丢了半条魂。之后进轮回，入人胎，运气不好，成了小道士。”
女郎怔怔看着小道士，他的眼睛里，有自己熟悉的东西，她险些落下泪来。
“后来成为小道士的道姑到处寻找伞的下落，直到前几天，她才知道当年水鬼围城的那座城里，有个每逢下雨天就到处借伞的姑娘。
“于是，她去了那座城，想借一把伞。
“可是，她今生运气好像很差，换了个壳子，她的伞却没认出她来。”
小道士朝她笑，眉眼弯弯，向她晃着不知何时又从她手上取走的红绡伞。
“现在，可要物归原主咯。”
【作者简介】
姜肆，英年早秃，想过晒冬阳吃西瓜的丧丧生活。
惊池工作室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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