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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线木偶

惊池好故事 惊池故事 2023-07-08

好故事,在惊池~

提线木偶


文/黄绒毛


“用心!要用心去提线!用心去牵丝!你个臭丫头!有没有听我说话!”师父他老人家又开始气得跳脚,恨不能拿拐杖敲我的头。


我十指缠着的八十根细如发丝的银线,闪烁着莹莹白光,每根银线连着木偶的一处身子,眼下银丝翻卷十指翻飞,手中木偶或站或卧或喜或哀或怒,七窍生灵,眸光流转,把盏挥扇,举手投足皆像极了人,哪有心思听他老人家一番“用心”的论调?


提线木偶,208号惊池故事,今夜的主题是“傀儡”

我是鹿原,欢迎做客惊池咖啡馆,我在这里等你的故事。



1


“你这个木偶就是个会动的行尸走肉,”他怒气冲冲地打断我的动作,“都十年了,最后一根线什么时候才能加上去?你要混吃混喝到什么时候?”


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天天伺候您老人家的还不是我。


我从小跟着师父学艺,只专学这提线木偶,无论是严寒数九还是流金铄石,都得套着厚厚的手套,重物提不得,柴火碰不得,十指不沾阴阳水,但却得日日夜夜地缠着坚韧能断钢铁的银丝,提着一个等人高的木偶,细细地描摹它的一举一动。


这提线木偶戏分九重境界,十根银丝为一重,我现在乃是第八重境界的瓶颈,倘若再加一根银丝,便能十指操纵九九八十一根线,传言九重提线者“丝下有天地,手中有乾坤”,八十一根相互纠缠宛如蛛网,灵妙不可参透,大悲大喜、离合悲欢皆在手指交错间。


我把手中的自幼相伴的木偶唤作“傀儿”。


师父老人家眯着眼瞅了瞅傀儿,莫名露出几分哀伤:“再过三个月,我给你加最后一根线。”



2


八十根银丝在头顶,躯干,关节,四肢,十指,七窍。可无论我怎么想,都想不到最后一根丝在心上。


师父屏气凝神,拈来一根银丝,长袖一翻,手指灵巧地拨开我手中密密的丝线,将最后一根黏在了傀儿的胸口。


我一愣,八十根银丝仿佛一瞬间有了生命,“嘭”一声巨响瞬间反弹而回,宛若八十条寒光凛冽的银鞭。我急忙后仰,险而又险得没破了相。


最后一根银丝闪了闪,在空中消失了,我茫然地看着散落一地的银丝,想不通是哪里做错了,让我这么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就在我恨不能一头撞死的当口,傀儿眨眨眼,眼角眉梢皆是神采,甜甜地向我作了个揖:“师父,傀儿向您问好啦!”


我惊诧地一口气没喘上来,被师父老人家一巴掌拍醒:“愣着干什么,回礼啊!”



3


我用了大半个月才逐渐适应朝夕相处的傀儿活了的事实,古书里写“九重牵丝,丝断,灵存,心连,命定”,最后一根丝还当真能画龙点睛,化死为生,简直是神乎其神,若不是这傀儿是我一手拿木棍和棉絮缝起来的,一笔一笔画上的五官,还真能以假乱真,叫人看不出破绽。


但也未必全然没有破绽。我仔细看了看傀儿全身,才发现它胸口有一点红,仿佛朱砂痣,但却是最后一根银丝所在。


那银丝化作无形,却还留下这么一个印记,倒也是有趣。


傀儿整天对着我师父师父地喊,还一门心思地满山乱跑,我奉了师父的令教她礼节,教她舞剑,或许是从前在我手下学了十年的缘故,她心思活络,一点就通,仿佛天生如此。


半年后,当今圣上六十大寿,普天同庆,师父却唤了傀儿过去,给了它一把短剑,让它入宫行刺。


师父同我说过,他隐居上山与世隔离,乃是因为这世道已经堕落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官逼民反,苛捐杂税逼得人无处求生,路边饿死的人仿佛坏死的烂肉一般无人问津,而高官在上歌舞升平,不顾百姓死活,皇帝昏庸无能,只能任由先帝留下的大好河山一日日衰败下去。


傀儿愣愣地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眼神无辜地像是山间的野鹿,我点点头,说:“我师父说的,你照办吧。”


傀儿冲我磕了磕头,提着剑下了山。


 

4


一个月后,山下传来消息,圣上六十大寿,大赦天下,大宴宾客,台上一名歌女拔剑行刺,却无果而终,侍卫斩落人头后才发现,流淌的不是滚滚鲜血,而是团团棉絮,此事一时间震惊朝野。


我点上一炷香,为傀儿的死哭了三天三夜。


师父默默地倒了一杯茶给我,把那双已经饱经风霜的厚手套丢到一边,重新掏出一把银剑给我,轻声说:“傀儿已死,大仇未报,新仇旧怨,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接过剑,想到傀儿那双灵巧的手,那双清澈的眸子,那白如凝脂的皮肤,那黑如墨的乌发,那一颦一笑皆出自我手,那五脏六腑皆出自我心。


如今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


我红了眼,缓缓站起身,仿照傀儿的动作向师父磕了磕头:“徒儿必定不辱使命。”


就算为了天下苍生,我也必定要搏一搏。



5


路边的良田万亩在风中起伏,远处传来隐隐的鸡鸣狗叫,我怀揣着银剑踏入京城,却看商贾小贩无不热情如火,丝绸刺绣一匹匹地悬在店前任人采购,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亭台楼阁赏心悦目。


难不成师父信息有误,盛世依旧?


说书的、捏糖人的、卖糖葫芦的个个都精气神十足,茶馆歌楼酒坊座无虚席,唯独一家“春乐阁”空空荡荡破败不堪,路旁一个卖字画的小贩跟我絮絮叨叨了半天,说是当年春乐阁的头牌歌女溺死井中,从此该阁一蹶不振,最终被当做不祥之地再也无人踏足,令人唏嘘。


我走走逛逛,眼见着太阳西斜,天色暗沉,知道命中注定,一切的一切都在今日有个了断。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夜入皇宫,翻身上梁,拔剑跃下,一剑将当今圣上刺个通透,临死前他没了那华贵的龙袍冠冕,没了那不怒自威的气派,在剑下惊惧地缩成一团,握紧我持剑的手,惊恐地重复:“是你,是你,是你。”


我歪着头不解地看着他,素昧平生,他怎么认得我?


他颤颤巍巍地指着我,然后咽了气。


我心底一凉,不知为何浮起了不详的预感,寒意从脊柱攀爬而上,在头顶炸开,我扯开自己的衣领,胸口赫然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那是我的第八十一根银丝。



6


我浑浑噩噩地上了屋顶,露了马脚,一路九死一生回到山上,山脚却被追兵团团围住。


弑君之罪,罪无可赦。


我跌跌撞撞地冲进屋子,跪倒在师父面前,泣不成声:“我杀了圣上,但是……我和傀儿一样是傀儡是不是?我从来都没有活过是不是?”


师父眼中惊异之色闪了闪,而后是无尽的悲凉,他把我扶起,缓缓道:“是。”


仿佛一瞬间天崩地裂。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无视着屋外震耳欲聋的吼声,数千个缺胳膊断腿的小傀儡从地底钻出,与追兵混战作一团,不知是谁点燃了山火,火舌翻卷着贴地舔舐,妖艳的火苗在窗上摆动,鲜红的影子落在地上,黑夜与烈焰融为一体,给屋内的我们留下了最后一点时间。


他慢条斯理地把我黑色的外衣取下,披在了自己身上,将我怀中的剑取出,塞在我手中,然后扶着我缓缓坐下:“所有的事我都记在了书里,埋在了屋后的树下,你以后会懂的。”


“我不懂,”我摇摇头,泪在脸颊上肆意流淌,“这么多年,我算什么?就算你手中的一个木偶吗?”


他抿嘴笑笑,全然不复平时跟我跳脚的暴脾气模样,此时穿着漆黑的袍子,却目光澄澈,宁静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他突然握紧我的手,将银剑狠狠地插入自己的胸膛。


我惊呼出声,来不及阻挡,只看着鲜血喷涌出来,洒了我一身。


有什么东西从心底脱离了出去,我缓缓低头,胸口的朱砂痣悄无声息地化为虚无。


他倒在我怀里,轻声说出最后一句话:“你自由了。”


弑师,第八十一根银丝断,傀儡不再是傀儡,他把他的命给了我。


从此以后,流淌在我身体里的是鲜血。


从此以后,我是人。



7


新帝以杀逆反者的功名将我迎下山,师父的尸骨被焚烧殆尽以示后人。


临行前,我取出了树下的书。揭开一段本应该无人知晓的过往——


京城的一位歌女,传闻能一曲动天下,少年懵懂,一见倾心。


可歌女爱上了王爷,正要对世人公开,圣上下令将功臣之女许配给王爷。


本来王爷大可明面上迎娶门当户对的功臣之女,再一抬小轿将歌女不动声色地带回后院养着,然而王爷也是个一根筋的痴心人,他想给心爱的女孩红妆,哪怕没有十里,也是他一片心意,他要自己爱的人扬眉吐气地进府,要让上上下下的仆人都知道她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那时,少年想,也许王爷真的值得,二人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他远远地高坐在春乐阁的一角饮茶沉思,歌女在台中垂目抚琴,肤如凝脂,腕骨玲珑,声音婉转清澈,仿佛冰山融水卷着甘冽的花香一路向东叮咚作响,绕梁三尺动人心弦。


少年觉得自己出身、家产和排场不如他,没准心意也不如他。


若是这两人结为连理,他诚心祝福,心甘情愿。


痴心王爷抱着歌女的画像面见圣上,跪求皇上能将其许配给他,可皇上哪能忍他抗旨不遵,大发雷霆,将其软禁宫中,整个紫禁城封锁消息密不外透。


半月后,整个京城都知道,王爷大婚,大红的喜色布满了京城,锣鼓喧天,人人都道这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婚事。


歌女在欢天喜地的送亲队伍中,将自己的性命,断送在了一口灰蒙蒙的井中。


少年站在井边,看着一片乌发在水中浮浮沉沉,葬送了自己一腔爱恋,一腔忠心,与一腔少年热血。


从此上山隐居,发誓终有一日,血债血偿。


他依着自己的心意,自己的爱,报废了上千个傀儡,才做出了心中最完美的那一个,身轻如燕,清秀动人,声音婉转,第八十一根银丝连上,歌女仿佛重现人间。


她甜甜地睁开眼,喊他“师父”。


他本该将傀儡送入宫中,完成复仇大计,可他看着那双与歌女别无二样的眼眸,却狠不下心。


他想,我没能护她周全,却可以护这个傀儡一生一世。


于是他教这个傀儡做木偶,教她牵丝,让她拜自己为师,让她亲手做出复仇的刀子,送入京城。


可她做的哪能比的上他做的。


败局已定,他再没有力气和精力耗第二个十年重新打磨一个傀儡,于是他孤注一掷地把剑送入徒儿的手中。


若事成,则同生。若败,同死无妨。


她回来了,带着一身倦气,她喃喃问:“我是不是傀儡,我是不是从未活过。”


她从未活过,但今日,就是她的生辰。


她的命,必得由他来给。


他将银剑送入自己的胸膛,仰头看着她惊异的眼眸,乌发高挽,眉目清秀,和她一模一样。


他死在了她怀里。


“你自由了。”


第八十一根银丝断,这么多年兜兜转转,他总算是把自己的一颗真心送到了歌女手中。


只是搭上了区区几十年光阴,区区一条命。


值得。



8


“哇,好看好看!”小孩子在看着木偶活灵活现地舞枪弄棍神气十足,忍不住鼓掌叫好:“这木偶怎么不说话,总该说话的吧?唱个歌怎么样?”


我抿嘴笑笑,看着手上密如蛛网的八十根银丝,轻声说:“可惜啦,我再也不唱歌了。”


【作者简介】

黄绒毛,重度精分患者。

想要把好看的故事和所有人分享。

惊池工作室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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