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鬼

1

“这世上人人都说我歹毒无二，可谁又在乎真相？我替师父和师哥背了500年的骂名，一而再地错失爱人，可为了让医鬼人这一脉继续传承下去，我还要昧着良心欺骗团子，鹿原，你说，我这一辈子值得吗？”

鹿原没想到能在店里遇到程堃，他这辈子最害怕别人问他主观题，可他总得说点什么：“我们这一辈子哪有什么值不值得，万事随心就好。”

“是吗？”程堃一声苦笑，手伸到鹿原身后，还没等鹿原反应过来，他手里已经捏着一个小鬼。只见他拿出一个香袋，从里面倒出一些泛着银白色光芒的粉末涂在小鬼身上，刚刚还奄奄一息的小鬼立刻振奋精神，从他手里溜出来，行了个滑稽的谢礼就飘走了。

2

程堃是个孤儿，自他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和师父师兄生活在一起。

第一次遇到阿魅的时候程堃25岁，在他之前25年漫长的岁月里，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明媚的红衣，也没有见过那么明媚的笑容。

“你就是程堃吧？”阿魅一下子就飘到程堃身边，削葱般的指尖戳了戳他的脸蛋，“哇！你的脸好舒服，比那些死人的脸软多了！”

程堃的脸颊上传来冰冷的质感，再看她裙下空荡荡的，明白自己遇到了鬼，不过是个蛮可爱的鬼，他想。

他后退了一步，和这个女鬼拉开距离，学着师父的样子摆出一副经验老道的医者模样：“这位施主怎么称呼？鬼体可有不适？”

“我叫阿魅！”那女鬼看着他装模作样更有兴趣，绕着他转了好几圈，身子突然变得透明，“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身体偶尔会变得透明，你知道我这是何种病症吗？”

程堃还真没遇到过这么奇怪的病症，但医者仁心，还是带着阿魅上了山。

3

师父一眼就看破了阿魅的诡计，正要呵斥她离开却突然一顿，询问了她的生辰八字。

阿魅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留在了山上，从此程堃的背后就多了一个小尾巴，不管他出现在哪儿，身后总有一抹亮眼的红色。

三年的时间白驹过隙一般，程堃比起以前轮廓更加锋利，一双眼睛看多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已经比当初深沉太多。而阿魅在程堃的保护下一如既往的天真，那张脸越发明媚动人。

“程堃，我看世间男子到了你这个年龄都会有一个女子相伴，可你身边除了两个大男人和我这个小鬼再无旁人，你作何打算？”

闻言，程堃抬眼去看她，深渊一般的目光紧锁在她身上，只把阿魅看的别扭才突然失笑：“这有什么？你也算女子，我为何不能和你作伴？”

阿魅忽地抬起头，一双美目忽闪着，半响才憋出来一句话：“不一样的，我们两个不一样……”

话还没说完程堃的脸突然贴了过来，同时阿魅嘴上突然传来了阵阵温热。阿魅惊讶地瞪大眼，却被程堃挡住了眼睛。

“傻阿魅，世间男女肌肤相亲时是要闭上眼睛的。”

4

那天，程堃不知道阿魅是什么感觉，但他觉得自己整个人三魂走了七魄，脚底轻飘飘的，以至于一回去就被师父看出了端倪。

程堃不知道师父叫阿魅去他房中干什么，也不知道师兄是什么时候爱上阿魅的，他只知道第二天早上师兄成了一堆白骨，阿魅留下了团子，师父写下遗书在他面前自尽。

变故来得太突然，程堃都没有做好准备，他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好像整个肺腑都被别人挖走，一阵阵风刮过，刺得他生疼。

师父说，医鬼人必须是极阴女鬼和极阳男子的后代，而阿魅就是极阴女鬼，师兄就是极阳男子，他们从结合开始就疯狂地吞噬着对方的生命，同时孕育出下一代医鬼人。

师父说，他别无所求，只希望能够延续医鬼人一脉。

师父养他育他，程堃没法违背他的遗愿，可内心终究是恨上了！

他收好地上的红衣，阿魅明媚的笑脸仿佛还在面前，程堃伸手去抓，她却像一阵风，一下子从他手里溜走。

“哇哇哇……”程堃的理智被一阵哭声打断，回头看着肉乎乎的小团子，拿红衣包起来，看着他的目光悠远而深沉。

5

程堃为阿魅立了衣冠冢，在她墓碑旁守了200年，出山100年无人敢近。

人人都说他程堃狠辣无二，杀兄弑师，无恶不作。他这才知道，师父走的时候不仅留了遗书，还在世间为他留下了骂名。

在旁人看来，他活得自在逍遥，每日除了医鬼便是带着个小娃娃游山玩水，比逍遥散仙还要快活。可只有程堃知道，每当他行医时有多厌恶自己这一身本领，在看到团子时内心又有多煎熬。

直到200年后，团子彻夜未归，程堃披上衣服正要寻找，门前突然出现一抹鲜艳的红色，程堃发愣间，团子跳下来扑到他怀里：“师父！我出去玩迷路了，是这个小姐姐带我回来的。她说她生病了，有时候身体会突然变得透明，团子不会医，只好带她回来见师父了。”

眼前的场景同500年多年无异，程堃死了300年的心在这一刻重重地跳了一下。

6

“我叫无未。”那小鬼突然飘到程堃面前，戳戳他的脸，“你也不像传言中那么可怕嘛，我还以为是青面獠牙的丑八怪呢！”

无未仰起头，程堃看到了一张和阿魅一模一样的脸。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却在她茫然的目光下生生停在半空。

“你这病症我没法医。”程堃背起手，转身不再看她，他怕下一秒内心的困兽冲破牢笼，自己冲上去紧紧抱住这个和阿魅一模一样的小鬼，“你走吧！”

“啊？他们都说你很厉害的。”无未瘪瘪嘴，又飘到程堃眼前，双眼像是盛满了银河，“你现在没办法，以后也一定会有办法的对不对？那我待在你这里好不好？”

“师父。”团子冲上来也跟着撒娇，程堃心里的某根弦突然断了，孤僻了500年的他居然破天荒地默许了。

7

无未像是一个翻版的阿魅，她们都喜欢穿红色的衣服，都喜欢笑，也都喜欢跟着程堃身后。

“程堃，你等等我！”

“都说了一百年了，叫师父！”

“程堃，你有欢喜的女子吗？”

一瞬间，程堃仿佛回到了600年前，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笑得人如沐春风：“有，她叫阿魅，是个很爱笑的女子。”

“那她人呢？我怎么没见过她？”

“她魂飞魄散了，这个世间再找不到她了。”

“是你害死了她？阿魅和你师兄真心相爱，你为什么要横插一脚，还狠心杀了他们，甚至你连自己师傅都不过放过？程堃，像你这般狠毒的人，为什么还不去死！”

无未喊得撕心裂肺，冰冷的刀尖刺入程堃的身体，可他想的居然是：对啊，我为什么还没有死？

8

程堃回身，有些无奈，又有些可悲地看着慢慢消失的无未，心中那个好不容易填补上的洞再次裂开，旧伤疤再添新伤，竟要比上次更疼上几分。

“为什么？凡是对我动手的小鬼都会灰飞烟灭的，你究竟为什么这么恨我？”

“那个被你害死的女鬼阿魅，是我的孪生姐姐，她在阴间等了我几百年，我们还没来得及见面，就被你杀死了。我准备了整整600年，处处模仿姐姐，为的就是有一天能替她报仇！”

程堃苦笑，那声音仿佛从喉间硬生生挤出来的。

“要是我说那些都是谣言，我和阿魅是真心相爱，杀死她的另有其人呢？”

9

闻言，无未瞪大眼睛，他那双深沉的双眼此刻盛满不可语言的悲痛，看得她浑身抽搐。

可她终究是没机会得知真相了，见了医鬼人的血，那刀子疯狂地反噬着无未的能量，片刻间她已经魂飞魄散。

程堃拔出刀子，目光略过锋利的刀刃，突然将它插进自己胸口，拔出来，又插进去，又拔出来，可是除了胸前的衣服有破损的痕迹，他甚至连一滴血都没流。

10

程堃突然安静下来，鹿原倒一杯酒推过去，拍了拍他的肩。

程堃端起来一饮而尽，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迷离：“鹿原，医鬼人是不会有后代的，他们只能让极阴女鬼和极阳男人让他们结合生下下一个传承的人。可我不想把这个秘密告诉团子。还好他大了，能独挡一面很久。我也该走了，对吧？”

鹿原难得地没有置身事外，他又倒了一杯酒递过去：“万事随心，你压抑了这么多年，是该走走散散心了！”

闻言，程堃点点头，他冲着鹿原打了个响指，将酒杯递过去，看着他不明所以的眼神，浅笑道：“多谢招待。”

鹿原觉得眼前的人好像很熟悉，但又不记得自己招待过，看着人家留下的钞票，想要追上去，却只听见街道里回荡的无奈男声。

“我程堃非人非鬼，非死非活，玉帝老儿管不着我，十殿阎罗收不了我，世间的风景再美，终是没有那个陪我一起看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