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风情
好故事，在惊池~
「 一股风情 」
文/亨一
1949年，台湾海峡，顾先生和顾太太两人乘着小船，一路飘飘荡荡。
顾先生不知怎么落了水，上岸后就发了痨病，糊涂治了一年多后便撒了手，把顾太太一人抛在了这异乡。
顾太太的眼泪哗啦啦地流，操着一口又湿又软的上海话，叫每个来吊唁的宾客心肝都要颤两颤……
《 一股风情 》，230号惊池故事，今夜的主题是“欲”。
我是鹿原，欢迎做客惊池咖啡馆，我在这里等你的故事。
1
顾太太一面哭一面谈，一面用纸巾小心翼翼地擦，生怕花了自己脸上的妆。
说自己千挑万选这么久，好不容易逢上顾先生，成婚没过三两日，国民政府竟屁滚尿流地跑过了海，万般无奈跟来，却叫他害上了这弄死人的毛病。
顾太太还差人做了一个金链子，把顾先生的相片天天挂在脖子上。
顾太太的老相识倒笑了。里头的先生们乖顺着不讲话，只把眼睛望顾太太那一边瞥去；太太们倒是横眉、叉腰，说这没皮没脸的婆娘还想给自己立牌坊，说那个愣头愣脑的顾先生，有点势力，有点积蓄，却真把野花当作国色天香。
顾太太从来不会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她翩翩的裙摆晃过明灯下舞池反光的地板，优雅的脚步绕过全台北有头有脸的人物，又是哭又是笑，嘴唇印在原来上海的老军长的脸颊上，说道干爸爸放心，我苦着苦着日子就过去了。转眼手又被抓在了台北新督查的胸前，咯咯地笑闹着说长官长官，您可不要作弄我一个女人家，最后一手抚着胸前顾先生的相片，另一手攀上了一位东北来的军官。
2
军官姓张，人高马大，粗犷雄壮，同那顾先生倒相像，都是死心眼，一头直往南墙上撞。
第一回一支舞就弄丢了他一半的魂。
第二回他巴巴地载了一车好礼上了门，顾太太推诿了两下就差使着小丫头收下了。
第三回二人一同去了西餐馆，他不知道附在顾太太耳边说了些什么，叫她一下乐得倒到了他的怀里头，又一下义正言辞地推开。
第四回是在顾太太的家，顾太太说起了顾先生，眼泪就咕咕地往外冒，叫他心疼得一把搂住了，顾太太挣扎了两三次，他又用力了两三分，顾太太便顺势软绵绵地把头倚在了他的臂上。
然后是第五回、第六回，到最后大伙儿虽然嘴上叫着顾太太，心里都偷偷计量着什么时候得改称张太太。
3
张军官给顾太太派的人里有位小护兵，年纪很轻，生得一副唇红齿白的好皮囊，身子又长得高瘦挺拔。
顾太太第一次便注意到了他，他替顾太太开车门，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抵在门框上，蹭过了顾太太刚刚做好的头发，顾太太挑着眉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然后挽住了张军官伸过来的臂膀。
顾太太翘着兰花指指着那个小护兵：“他倒好像老顾年轻的时候。”
一句话就把张军官脸色弄得铁青。顾太太见状大笑起来，手缩回来反往张军官的脸上摸去，说道：“瞧你这样，尽瞎吃些没头没脑的鬼醋。堂堂一个大军官。”又在他颊上那块软肉上捏了好几下，叫军官的脸一下变得通红。
盖是被顾太太一句话激的，张军官倒真肯让那个小护兵待在她身边，前后更是一点疑心怨艾都不敢起。
4
护兵姓孟，虽生得别有一股风情，表面上看来倒还是老实听话。
这更使顾太太心花怒放了。
初是一式跌到他的怀抱里，顾太太两手环住了小孟的脖颈，他却反手一推，而又是鞠躬又是赔罪。
再是亲自做了一大桌子的菜，顾太太招呼小孟，他却连连往后退步，一脚踩空在了石阶上，结结实实摔了一大跤。
最后顾太太也不肯关顾其他礼节了，直接拽上小孟的手就把他往屋子里拖。
小丫头送来一盏咖啡，小孟托称苦不喝，顾太太就一点儿一点儿地倒糖，自己先尝上一口，又就着小勺上那个口红印子往小孟嘴巴里推。小孟吓得起身，顾太太又丢下咖啡去捉他的手，二人一前一后地迈着步，小孟那双漆皮鞋的鞋跟已经探到地毯的末端，他无可避免地落到了沙发上，顾太太便就着打横跨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全天下的人里边，就你一个看不上我，是嫌我老，还是嫌我丑？”顾太太在上头娇嗔，干脆着把头紧巴巴挨在了小孟的胸口处。
只听他大大喘了一口气，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我哪里敢，哪里敢......”
顾太太的右臂垂在了他的肩膀上：“你呀，少女情怀也不识，淑女德性也不要，偏偏要见我这最不堪的模样。”说完抬起头来看他的眼睛。
他赶紧晃起脑袋来，两只手主动去握顾太太的左手，说道：“太太哪里的话。是我的错，我的错......”
顾太太把手从他的掌间抽出来，抵在他的鼻尖上：“你唷，倒真和我死掉的老顾一个样。”
5
小孟到底也不能是根木头梆子，尤其是在顾太太这样的女人手里，往后便免不了是这浓情蜜意。一只怕张军官那漏了消息，二只怕身子吃不消。好在上下两点顾太太都打点得好。张军官拨给顾太太的金银珠宝，有一半都流进了小孟的骨头里。
他原先倒是有几分收敛的，只是一来二去后，再老实的汉子也免不了几分骄纵。多少支着几个借口，说是要添置衣裳了，说是病了要买药，说是吃不饱，顾太太掏钱倒也掏得潇洒。
小孟相熟的几个弟兄也不免要探问，小孟，你同这长官的太太，究竟怎么的一回事？小孟便把怀着的荷包抖得叮当作响，我二人间的情谊，可好比台上戏里的小生和青衣。
兄弟又问，戏里的事哪能当真？小孟便笑道，下场后打赏的银两可是真的。
兄弟便坏笑起来，腰臀胸脯上的几两肉可也是真的。
只听得小孟打了个马哈，说道那可是吸精血的母螳螂。
兄弟们又接过话，叹道，要让这母螳螂服服帖帖，倒只有你这玉面郎。
又有好事的往顾太太贴身的丫头那儿去打听。只听俏姑娘说道：“我琢磨着太太是真被那傻小子勾住了魂，你见过哪个女人肯将男人侍候得那样好？”
6
事情发生得可算是毫无预兆。
那日张军官提起前线战事吃紧，顾太太半开玩笑地倚在他怀里，竟随口说了一句，那你还在我这小院里差这么多人。
张军官握着她的手，说道：“我还不是担心你的安危。”
顾太太却哼了一声：“这些个丑家伙，我都看厌了，还不如送到战场上去，护好了你的安危，即是我的安危。”
护在一旁的几个兵听了，脸刷刷地泛白。
张军官倒很是感动，夜里缠着顾太太说了好久好久的话。
小孟一大早便不请自来了，弓着腰要去讨顾太太的好。
顾太太在梳妆，转头一瞧，像往日那样向着他眨了眨眼，倒叫小孟心里放松了大半。
“太太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小孟好声好气地迎上去，左手贴在顾太太肩上，右手接过顾太太的木梳。
木梳缓缓地划过她又粗又长的黑头发，顾太太没有说话。镜里映着她的影子，慈眉善目，就像一尊菩萨。
“太太心里不知怎么想，我倒是时时念着太太的好。”小孟贴在她脸蛋边轻轻地呵了一口气。
“我年前瞧你像老顾，现在瞧你不那么像了。”顾太太笑了笑，将手覆在了小孟的手上，不着痕迹地推开他。
“太太见着我，一直却只想着顾先生吗？”小孟问。
顾太太悠悠叹道：“不知你见着我，又在想着些什么。”
小孟想了半晌问：“可是太太不怕我把篓子捅将军那么。”
顾太太似乎盼的正是这么一句话，勾了勾唇，回道：“我只等着瞧究竟是你怕还是我怕。”
小孟这回心里也明白了大半，不死心倒问了一句：“不知那顾先生究竟有几分好，竟惹得太太这样念念不忘？”
顾太太却只是笑：“你们长官用我给他舒坦，无事可干地，我也只好用你给自己舒坦了。”
她把胸前的坠子扯下，小孟探头去看，只见那咧着白牙的顾先生，下巴又细又尖，脱像一只蜕皮的猴子，和自己相比，倒真仅能勉强说那双颤抖畏缩的眼睛显得有那么一点儿相像。
小孟往后倒了两步：“您还天天将他挂在嘴上？”
顾太太又如往常般拾起手帕，往眼角胡乱抹了两下：“好歹，我也不过一个孤苦伶仃的女人家。”
7
有人说这是叫张军官发现了端倪，有人说是那小顾无情，伤了顾太太的心。
小丫头只悄悄讲了这样一回事众人就没了声息，她问：“太太，当初顾先生究竟是如何掉的海、出的事？”
顾太太闻言竟然掩嘴嗤笑了一下，一口上海话湿软又好听，直让人心里发痒。
“男人，我差他往海里捉鱼，他便真把自己当猫了。”
很快院里又新来了一批兵。
其中一个直挺挺地在铁门口值岗。顾太太的小车从门口缓缓驶出去，他向顾太太敬了个礼。
顾太太又翘起了兰花指，直指着这个小护兵笑道：“他倒也好像老顾年轻的时候。”
【作者简介】
亨一，瞎掰比赛第一名。
惊池文化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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